第92章 城(1 / 2)

成安伯府此刻鬧哄哄的,好在還不至於慌亂。府里養的大夫擅長醫治傷寒頭疼,卻對跌打損傷不太在行。管家請人到太醫院叫太醫,結果半天都沒有人來,氣得他忍不住大罵了幾句,轉頭又讓人去請外面的大夫。

今天伯爺被人抬回來的時候,成安伯府的人都被嚇了一跳。伯爺的腰背上全是血,送伯爺回來的太監什么也沒說,只是行了一個禮,轉頭就匆匆離開了,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

管家心中又急又氣又擔心,可是府中除了伯爺,便再無一個能做主的人,他只能與府中的幾個門客出來安排府中事宜。

平日里風光的時候,每個人都殷勤小意。但是稍有落魄,就連太醫也會趨利避害。若是作為旁人,管家或許還能理解這種事,但當事人是自家伯爺,他心中難免起了幾分怨恨。

「管家爺爺,」一個小廝匆匆跑了回來,「大夫來了!」

「是平和堂的老大夫嗎?」

小廝喘著氣搖頭。

「不是叫你去請平和堂的大夫?」

「小的剛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靜亭公府的人,」小廝連忙解釋道,「原來是靜亭公府的主子聽聞伯爺出了事,便把他們府上的大夫送過來了。」

管家聞言大喜,讓小廝把大夫請進了伯爺所在的院子。心里對靜亭公府的人感激到了極點,到了關鍵時刻,竟是主子的未來岳家靠得上。

古往今來雪中送炭的人少,錦上添花的人少,靜亭公府在這種關頭,還敢大張旗鼓送人過來,這份心意便已是其他人所不及的。

他剛轉頭沒走幾步,又聽下人來報,福樂郡主與靜亭公世子上門來訪。

「快快有請!」管家想,這似乎是福樂郡主第一次來伯府?

想到這,他再也站不住,轉頭對身後的管事道,「隆重接待,不可對郡主與世子有半分懈怠!」

「是。」

成安伯府的下人精神一震,看來今天所發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伯爺的未婚妻可是在陛下跟前十分得寵的,有她從中周旋,就算伯爺真有哪里觸怒了陛下,陛下也不會太過為難伯爺。

班嫿與班恆一進門,就受到了成安伯府上下的熱情接待,她剛從馬背上下來,發髻略有些松散。但也顧不得許多,她目光在諸位下人身上掃視一遍,最後挑中一個穿著錦緞做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你們伯爺如何了?」

「回郡主,現在大夫正在給伯爺療傷。」

「帶我過去。」班嫿徑直往前走,她雖然不知道容瑕住在哪里,但是有爵位的家族房屋主體結構是有規矩的,大體的方向她還是知道。

「郡主,請往這邊走,」管家見到班嫿竟然反客為主便愣了一瞬,隨後小跑著追上班嫿,垂首帶她往伯爺的院子走去。

內院里,容瑕趴在床上,偏頭看向恭敬站在屋中的兩個大夫,他沒有說話,屋子里安靜異常。

「伯爺。」守在床邊的杜九忍不住道,「您……還是讓兩位大夫看看吧。」

容瑕垂下眼瞼,″上沒有朝臣受皇帝責罰後應有的慌張與懊悔,一張臉平靜如水,讓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半晌後他開口:「有勞了。」

「不敢。」一位大夫忙行禮道,「我等也是奉郡主與世子之命。」

「多謝世子與郡主關心,」容瑕嘴唇有些發白,「兩位大夫請上前吧。」

大夫靠近一看,發現容瑕後背上的衣服與血已經凝結在一起,他們神情凝重的對望一眼,從葯箱里取了把銀亮的剪刀,「伯爺,您的衣物與傷口已經粘黏在了一起,我們要用剪刀剪開你的衣物,可能會有些疼,您是否需要用麻沸散?」

「用了會有什么影響?」容瑕明白,若是沒有任何影響,大夫也不會特意詢問他需不需要。

「偶爾用一次並無太大影響,但若是身體不好,容易影響人的神智,重則產生依賴……」

「不用了,你們直接剪,」容瑕閉上眼,「速速動手吧。」

兩個大夫深吸口氣,咬了咬牙,拿著剪刀開始慢慢處理衣物與傷口。

初夏的衣物穿得薄,剪開也容易,看到傷勢程度以後,兩人都松了一口氣。這傷勢看著嚇人,但是並沒有傷著骨骼與內腹。他們雖是民間大夫,也是見過不少挨打受傷的人,有些人受了傷面上看著好好的,沒過幾日就不明不白的沒了。鬧得見了官,最後讓仵作一查,才知道這竟是傷了內臟。

「伯爺,你外傷十分嚴重,布料我們要一點點清理出來,」每撕開一點布料,就有血滲出來,大夫用棉紗布止血,已經止得滿頭大汗。

沒一會兒,地上已經扔了一堆的帶血的紗布,然而傷口卻只處理了一大半。

「郡、郡主,您稍等等……」

大門被推開,一陣風吹進屋內,紗帳在風中飄揚,容瑕睜開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發髻歪斜,臉頰處帶著絲絲紅暈。她身後的陽光燦爛得猶如金子般,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睜開眼的時候,女子已經掀開紗帳朝他的床走了過來。

他怔怔地看著她,竟是愣了。

「你還好嗎?」

她站在床沿邊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似凝重,似關切,似乎又有別的他看不懂的情緒在里面。他的大腦從未像現在這樣空白過,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的雙眼,仿佛這樣就能確定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福樂郡主。」杜九給班嫿行了一個禮。

班嫿看著容瑕削弱模糊的背脊,眼瞼輕顫,轉頭看向杜九,「發生了什么事?」

「我……」容瑕開口。

「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安安靜靜養傷,」班嫿沉下臉瞪著容瑕,「要么你讓你的護衛不回答我的問題,要么你選擇閉嘴!」

風度翩翩,男子氣概十足的容瑕張了張嘴,最後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杜九看著伺再次閉上眼的伯爺,一時間有些傻眼,這是讓他說實話,還是不讓他說實話。還有,伯爺這會兒上半身雖然血肉模糊不能看,但也算是半裸著上身,郡主就這么大咧咧闖進來把伯爺看了,這算是誰失節?

見伯爺在郡主的威儀下選擇沉默,杜九牙一咬,對班嫿抱拳道:「郡主,今日伯爺與姚大人進宮面聖的時候,陛下忽然大發雷霆,說伯爺與姚大人對太子教導不善,引著太子走了歪路,氣急之下便讓人打了伯爺與姚大人的板子。」

「教導不善?」班嫿皺眉,「太子是他的長子,並且比容瑕年長,就算犯了錯,也能怪在容瑕身上?」

杜九默然,能夠講理的皇帝,那還是皇帝嗎?

「太子那里出了什么事?」班嫿覺得皇帝不可能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這不像是雲慶帝的行事風格。難道說,人患了病,連性格都一並改了?

「這個……」杜九猶豫了一下,轉頭去看容瑕。

「我讓你跟我說話,你看他做什么?」班嫿淡淡道,「能說就說,不能說便不說。」

容瑕睜開眼看了下杜九。

「屬下在郡主面前,並沒有什么不能說的,」杜九神情有些微妙,「昨夜有人發現太子與陛下身邊的一個才人私通,此事發現後的半夜時分,這位才人自縊了。」

「自縊了?」班嫿詫異地挑眉,「哪位才人?」

「林才人。」

班嫿恍然想起,這位林才人進宮以後,受過幾日的聖寵,但由於她的出身問題,所以在後宮的位分並不高。

先帝在的時候,有個林妃因為在後宮巫術被賜了白綾,現在這個林才人與先帝的林妃是同宗。更有意思的是,這兩個林氏都是容瑕外祖家林氏一族的人。

同宗同族不同支同脈。

當年容瑕的外祖母嫁到林家後,因為牽扯進皇家政治斗爭,最後被貶為庶民,林家也受到了影響。

她還曾懷疑過,先帝在位時,那位被賜了白綾的林妃,究竟是真的因為用了巫術,還是受了林家的牽連,才落得那么慘的下場?這件事的真相,除了先帝,恐怕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原來竟是她。」想明白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班嫿嘆口氣,容瑕這也算是無妄之災。這些年他獨自一個人過活,沒見林家人親近過他,現在林家的女眷進宮做了後妃,與太子不清不楚,竟讓皇帝遷怒了他。

看著床上容瑕面色慘白的模樣,把話皺了皺眉,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伯爺的傷勢如何?」

「回郡主,容伯爺的傷勢有些嚴重,好在沒有傷在肺腑,不然就要留下病根了。」一位大夫頂著滿頭細汗,終於把容瑕傷口上的布料全部取了下來,讓他比較敬佩的是,容伯爺竟然一聲都沒有吭。

見容瑕嘴唇白里透著青,班嫿皺了皺眉,「你是堂堂伯爺,就不知道讓護衛打輕點?」

「陛下正是憤怒之時,護衛也不敢太過敷衍。若是引得陛下大怒,後果會更為嚴重。」容瑕笑了笑,「你不必擔心,我沒有事的。」

「誰擔心你了?」班嫿哼了一聲,「我是擔心自己的未婚夫莫名其妙出了問題,到時候我又要擔個克夫的罪名。」

「嫿嫿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受到這種委屈的,」容瑕朝班嫿伸手,結果班嫿離得他太遠,他無法牽住她的手,反而是他自己這么一伸手,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忍不住皺起了眉。

「躺在床上好好養傷,亂動什么呢。」班嫿瞪容瑕,然而容瑕卻仍舊溫柔的看她。

她唇角動了動,最後在他手上拍了拍,「好了,乖,把手收回去。」

容瑕輕笑出聲,乖乖把手收了回去。

「伯爺,我們要給你傷口消毒,你且忍著些。」

對於大夫來說,酒是最好的消毒液體,他們用酒清洗著他身上的血污,以及有可能藏在傷口中的細碎布料。但是酒對傷口而言,無疑是巨大的刺激,便是容瑕善於隱忍,在酒碰觸到傷口的時候,全身的肌肉仍舊忍不住緊綳起來。汗水順著額頭留下,有些掉進了枕頭里,有些落進了他的眼中,澀得眼睛生疼。

酒混著污血流下,血腥味與酒味纏繞在一起,實在不是好聞的味道。

容瑕流著冷汗看向班嫿:「嫿嫿,屋子里悶,你出去吹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