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城(2 / 2)

「我天天在外面吹風,少吹一會兒也沒關系,」班嫿見他連脖子都白了,聲音小了許多,「放心吧,雖然你現在的樣子有些丑,但我不會嫌棄你的。」

頂著巨大的痛苦,容瑕竟是笑出了聲:「多謝。」

「不用客氣。」班嫿穩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很快容瑕身上流出的汗打濕了全身,大夫把一種綠色的葯草弄在他的傷口上,「伯爺,最近您居住的屋子,注意門窗要多進風,不可太悶。另外我們還會開一個方子,方子主要的效用是止血化膿,待傷全部好以後,才能用補血的東西。現在若是補得太過,對你傷口有害無益。」

「有勞二位。」在傷葯敷到他背脊上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一陣舒適的冰涼感傳遍全身,連痛覺都消失了一大半。

「伯爺客氣,」稍微年長的大夫道,「消毒的時候最是難忍,伯爺卻未叫一聲苦,我等佩服。」

「叫不叫苦都要疼,不如在佳人面前維持一些風度,」容瑕笑著道,「無論如何,二位都幫了我的大忙。」

剛走到門口的班恆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輕哼一聲,都傷成這樣了,不好好躺在床上養傷,還有精力在他姐面前討好賣乖,這就是君子之風?

「並不敢受伯爺一聲謝,」大夫忙行禮道,「伯爺注意近來飲食一定要清淡,不可吃發物,我們每日都會到貴府給伯爺換葯。」

說完這些,大夫對班嫿行了一個禮:「郡主,屬下告辭。」

「你們先回去吧,」班嫿對大夫頷首,扭頭對容瑕道,「天氣越來越熱,你這床上沾了血,也不能躺了。等下忍一忍疼,讓人給你換個房間。」

「是該如此,」容瑕歉然道,「今日有勞嫿嫿了。」

「我不過是動動嘴,做事的是大夫,沒什么勞不勞的。」班嫿嘆了口氣,被皇帝下令最杖責,對於朝臣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恐怕連史書上都要記一筆了。

容瑕笑了笑,沒有再跟班嫿爭論這個問題,他沉默片刻,閉上眼道:「你今日不該來的。」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如今性情不定,若是被他責罰過的人,就不會再受重用。他與姚大人現在,不知有多少人避之不及?像班家這種靠著皇寵才過得風生水起的人家,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到他家來。

此事若是傳到陛下耳中,就有可能變成班家對聖意不滿,又或者說班家公然與陛下作對。沒有生病時的陛下或許不會這么想,但是現在的陛下,卻很難說。

像靜亭公府這樣的人家,尤其不能賭聖意。

「沒什么該不該的,」班嫿平靜地看著容瑕,「對我而言,只有願不願。」

容瑕睜開眼,望進班嫿的眼中,仿佛想要透過這雙眼睛看進她的靈魂中。

「人生有太多不確定,就算我今天不來看你,不代表我們班家可以永遠富貴,」班嫿隨意笑了一聲,「更何況我不是跟你說過,班家人從不讓自己人受委屈。你若是覺得我不該來,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們不該把你當做自己人?」

容瑕眼睫毛動了動,纖長的眼睫毛就像是刷子一般,在深邃的眼前掃了掃:「嫿嫿……」

「嗯?」班嫿不明白他為什么只叫自己名字不說話。

容瑕笑了:「謝謝你。」

「不是早跟你說了,不要跟我說這幾個字?」班嫿從凳子上站起身,「看到你精神還這么好,我就放心了。」

「你要走了嗎?」容瑕垂下眼,趴在床上的模樣有些楚楚可憐。

「我出去囑咐一下你家的下人,」班嫿想說自己該回去了,但是看到容瑕那失落的樣子,話到嘴邊又變了,「我會陪你一會兒再走。」

容瑕頓時笑了,他本來就長得極好看,蒼白的臉色,加上虛弱的微笑,讓班嫿想到了被欺負的小奶狗,可愛又可憐。

她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轉頭對杜九道:「你現在就去讓下人重新准備一個干凈的房間,屋子里不要擺花花草草,也不要用熏香,只要敞亮通風就好。」

「是。」杜九忙領命退了下去。

「嫿嫿懂得真多,」容瑕笑著抓住她的手,「有才有貌,真好。」

「有貌我承認,這才……」班嫿見他又不老實,把手抽了出來,「你就不要誇了,我自己聽著都覺得不好意思。」

「有能便為才,不是懂得詩詞書畫就是才,」容瑕義正言辭道,「誰規定說,才之一字,只包含這些?」

班嫿覺得,她有沒有才不敢確定,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容瑕想要誇她的時候,就不愁找不到理由。

這樣識趣的好兒郎,她還是很欣賞的。

「容伯爺,姐。」在門口站了半晌的班恆終於忍無可忍的走了進來,他看到容瑕抹了葯膏卻沒有纏紗布或者綳帶的後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背上都沒一塊好地兒了,陛下究竟下令打了他多少大板?

「傷成這樣,怎么沒有把傷口包裹起來?」

班嫿看了眼容瑕後背上厚厚一層的葯膏,「或許是為了傷口好?」

「這傷我看著都覺得後背疼,」班恆往後連連退了幾步,「容伯爺,我還是在外面等著。」他膽子一直都不大,這個時候也不要顏面了,頂著發麻的頭皮,轉身就往外走,仿佛再多看一眼,這傷口就要轉移到他身上似的。

「舍弟膽子有點小,」班嫿干咳一聲,「並無惡意。」

容瑕輕笑:「我知。」

班嫿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癢的耳朵,轉移話題道,「你說,太子……會不會被人算計了?」

容瑕移開自己的視線,不去看班嫿:「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那太子現在怎么樣了,他現如今本在監國,結果出了事,陛下身體又不好,朝中大事還能交給誰?」

「陛下與皇後膝下不止太子一子,」容瑕嘆息,「沒了太子,還有二皇子。」

「二皇子?」班嫿皺了皺眉,「他性格沖動,睚眥必報,哪有治國之能?」

「嫿嫿,」容瑕無奈苦笑,「他能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經不再信任太子了。」

一國的帝王,中風癱瘓在床,本是巨大的打擊。哪知道現在宮外又傳出太子仁德英名,連當今陛下都不及的話,這些流言傳到陛下耳朵里以後,就成了陛下心頭的一根刺,結果這根刺剛扎進去還沒來得及拔出,又傳出太子與後宮妃嬪私會,雲慶帝如何還能忍?

男人的地位、名聲、自尊都被一個人奪去了,處於病痛折磨中的雲慶帝,心情如何能平靜下來?

雲慶帝根本不去想太子是不是被人算計,他只會想到自己身為帝王的尊嚴,被人挑釁了。

而他他與姚培吉不過是陛下發泄怒氣與羞惱的由頭,一塊兜住他顏面的遮羞布。太子與後妃私會的事情雖然不會傳出宮,但是監國的人選,卻必定會換一個。

「若是二皇子監國,會不會對你有影響?」班嫿記得,二皇子似乎與容瑕並不太對付。

這大概是情敵看情敵,分外眼紅?

二皇子喜歡石飛仙,而石飛仙喜歡的是容瑕。這么一想,她覺得自己似乎才是笑到最後的贏家,因為容瑕的未婚妻是她。

大約……是這樣吧?

「即便不是二皇子監國,我現在這樣也是無法上朝的,」容瑕淡淡一笑,「我病了,只能養身,朝上的一切事務我是有心也無力。」

班嫿見他這樣,以為他是在難過,於是勸慰道:「這些你別放在心上,京城里一些人的嘴巴也不愛閑著,若是有什么難聽的話傳出來,你不必太過在意,一切東西都不如自己身體重要,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養傷。」

「我並沒有難過。」容瑕笑意未消,「富貴如煙雲,抓不住摸不著,所以我並不在意眼下。」

「你能這樣想就好。」

班嫿松了一口氣。

君子就是君子,視富貴金錢如糞土。不像她,只要想到四年後她的爵位沒了,就覺得整個人難過得都快喘不過氣。

不得不承認,人跟人的心性,差距還是巨大的。

「只可惜,原本准備休沐就跟你一起放紙鳶的,」容瑕看著門外的陽光,「待我痊愈的時候,京城的天氣就要變得炎熱難耐,再放紙鳶就不合適了。」

「沒事,等到秋天的時候再放也一樣,」班嫿勸道,「紙鳶年年都會有,這都是小事。」

容瑕嘴角彎起,猶如初春的陽光,溫暖又不會讓人感到炙熱。

班嫿勸慰容瑕的話並沒說錯,在容瑕挨打的第二天,太子便病了,朝堂上由二皇子來監國。容瑕與姚培吉遞上去的祈病休養折子,二皇子連挽留都沒有,直接便批復了。

有人見到朝堂這個架勢,覺得容瑕定是被聖上厭棄了,不然二皇子為什么會如此直接就讓容瑕休病在家,連個假意挽留都沒有?並且還在吏部與戶部找了什么代尚書,暫時頂替了容瑕與姚培吉的職位。

重要的是,現在是暫時頂替,再過一段時日,誰知道是暫替還是真的替代了?

一些與容瑕明面上關系還不錯的人,便開始漸漸遠離他,這些人在容瑕受傷後,從未上門探望過。

此事過後,班家再次淪為京城的笑柄,外面傳言各異。什么自以為找了一個好女婿,誰知道這個女婿一朝失勢,連尚書的職位都快保不住了。朝中有爵位的人不少,沒有實職空有爵位,在這個京城里,還真算不上什么人物。什么樂極生悲,看他們還怎么囂張雲雲。

就連一些曾經自稱心儀容瑕的女子,這個時候也都不再提及容瑕這個人。好看的美男雖然重要,但是地位更重要,誰會跟自己的榮華富貴過不去呢?

更可況沒了容瑕,還能有李瑕、張瑕、王瑕。只要富貴,就不愁這些。

所有人都在觀望陛下的態度,不敢輕易接近容瑕。

這個時候,唯有班家毫不畏懼,捧著一顆傻大膽的心,常常送東西到成安伯府上。

所有人都認為班家在作死,直到半月後,宮里果然下旨召見班家人,而且福樂郡主的名號赫然在聖旨之列,是邀請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