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城(2 / 2)

謝夫人哭著搖頭,忠平伯老淚縱橫,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跟在謝宛諭身後的蔣洛見到這個情況,又見謝重錦在床上哀嚎,忍不住想,這是缺了胳膊還是斷了腿,才慘叫成這樣?

他記得這個大舅子性格還是比較沉穩的,還沒被削官之前,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京城里上進有出息的貴族公子之一,現在竟是什么臉面都不要,嚎得整個院子都能聽到聲音,可見是疼得厲害了。

「伯爺,現在必須要先給謝公子止血止痛,不然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一個太醫回頭看了眼屋子里的女眷,「還請諸位夫人小姐暫避。」

謝夫人顫顫巍巍地抓住謝宛諭的手,轉身出了屋子。

謝宛諭心中十分不安,大哥究竟受了什么傷,竟然要女眷避開才能上葯?

蔣洛留在屋子里沒有離開,不過當太醫揭開被子,他看到謝重錦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以後,頓時被濃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差點吐出來。弄明白謝重錦受傷的地方,他只覺得後背發寒,再也忍不住,轉身匆匆退出了屋。

「我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謝宛諭見蔣洛逃也似的跑出來,忙抓住他的袖子問。

「還能什么,」蔣洛還沒緩過勁兒來,聽到謝宛諭這么一問,腦子里再度浮現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臉色頓時又難看起來,「男人第三條腿兒傷著了,你說嚴重不嚴重?」

「第三條腿?」謝宛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愣了愣,才明白蔣洛指的是什么,頓時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打轉。

沒過一會兒,謝重錦的哀嚎聲停止了,謝宛諭匆匆回到屋子,見謝重錦躺在床上,一點動靜兒都沒有,忙道,「父親,大哥怎么樣了?」

「太醫剛給他用過麻沸散,現在已經睡過去了,」忠平伯滿臉疲倦,聲音沙啞,「太醫,請問我兒這樣,可還有補救。」

「伯爺,這斷肢重生,都是傳奇話本中的事情,我等醫術不精,只怕是無能無力,」太醫覺得這檔子事實在是太棘手了,謝家大郎傷在那個地方,命根子都斷了,能把命保住就不錯了,哪還能接回去。

宮里每年都會安排不少男童進宮去勢做太監,給他們凈身的還是有經驗的老太監,結果十個人里面,至少也有兩三個熬不過去。謝家大郎都這么大的年紀了,傷他的人又沒輕沒重,能保住命就阿彌陀佛,神仙保佑。

這是謝家人現在情緒十分激動,他們不敢說得太重,只道:「伯爺,我等並不擅長醫治這種,不如您去打聽打聽,哪位大夫擅長醫治傷口,或許還有法子可想。」

「伯爺,」謝夫人走進來,聲音顫抖,「靜亭公府,靜亭公府有擅長醫治傷口的大夫!」

「你一介無知婦人,胡說八道什么?」謝家與班家早已經兩看生厭,忠平伯擺手道,「你不要聽其他人胡說八道。」

「伯爺,是真的,」謝夫人神情激動道,「前幾日姚尚書傷口化膿,據說整個人都不行了。後來是姚三姑娘去靜亭公府求了兩個大夫回去,不出兩日姚尚書便轉危為安,喜得姚尚書府上送了一大堆謝禮到靜亭公府。」

「班淮那種人,府里能養出什么了不起的大夫?」忠平伯語氣雖然仍舊有些不太好,只是已經比剛才平和了很多。

「伯爺,」一位太醫道,「靜亭公府上,確實有幾分擅長療傷的大夫。據說這幾位大夫是祖上幾代都是杏林高手,跟隨著班家先祖在戰場邊關打天下,現在靜亭公雖不上場殺敵,但是這些大夫卻仍舊在班家好好養著呢。」

就連他們宮里有好幾份療傷單子,都是班家呈上來的。現在雖然外面都在傳班家一代不如一代,連他們家養的下人也比不上先祖,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相信班家大夫是有這個能耐的。

便是沒有這個能力,也必須要說他們有這個能力,不然這種棘手的差事,就只能落在他們頭上了。

「班家……」忠平伯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想著兩家的恩怨,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大兒子,最後只能唉聲嘆氣道,「來人,備禮,我親自到靜亭公府拜訪。」

「父親,」謝啟臨走到忠平伯面前,對他行禮道,「您近來身子不適,又要操心大哥的事情,去班家求人的事,還是讓兒子去做吧。」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若是他當年沒有與人私奔,害得班家顏面全無,兩家人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後來他傷了眼睛,無法在朝中任職,父親無奈之下只能把大哥召回京,哪知道竟會連累大哥丟了官職,也讓大哥整日生活在頹廢之中。

禍起的源頭在他,便是要低頭求人,也該他去。

「你……」忠平伯搖頭,班家人有多恨他這個二兒子,他在清楚不過。這個時候啟臨到班家求人,等待的只會是班家人無盡的羞辱,除此之外根本無濟於事。

「父親,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謝啟臨朝忠平伯行了一個大禮,「但是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大夫請過來。」

謝宛諭站在角落里,看著二哥匆匆出門,她張了張嘴,終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宮門快要下匙了,」蔣洛站在靠門口的地方,看也不看床上的謝重錦,「我們該回去了。」

「王爺……」謝宛諭淚盈盈地看著蔣洛,「讓我在家里待一晚上好不好?」

「謝氏,你的家在宮里,」蔣洛語氣不太好,「你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

「王妃,」謝夫人心疼女兒,她見蔣洛這般冷淡的態度,就知道女兒在宮里的日子也不好過,怕她再觸怒蔣洛,忙道,「這里一切還有我們,你安心回宮里吧。」

「告辭。」謝家人識趣的態度讓蔣洛很滿意,他草草地向忠平伯夫婦拱了拱手,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謝宛諭看了看蔣洛的背影,又回頭去看謝夫人。

「去吧,」謝夫人摸著眼淚,肩膀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去吧。」

謝宛諭抹著眼淚出了門,走出內院以後,走在前方的蔣洛皺著眉頭,十分不滿地看則他,「哭哭哭,大好的事情都被你哭得不順了。」本來他被晉封為親王,是件大喜事,偏偏又遇到謝家鬧出這種事。

真是晦氣,娶了這么一個王妃,就是來討債的。

「什么大喜事,難道妾身兄長受傷,在王爺眼里,竟是喜事嗎?」謝宛諭自小脾氣不好,就算進宮以後變了不少,也難以把本性全部改掉,現在聽到蔣洛這么說話,忍無可忍道,「那是我的親哥哥,你的大舅兄!」

「想要做本王大舅兄的人多著,可不缺你一個,」蔣洛冷笑,「我剛封了王爺,你們家鬧出血光之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家專跟我過不去。」

「你!」謝宛諭氣急,順手抓住准備上馬車的蔣洛,「你說這么多,不過是想讓石晉做你的大舅子吧?可惜你瞧得上人家,人家卻看不上你!」

「胡說八道!」蔣洛揚手想要打她。

「你打啊,你打呀,」謝宛諭抬起下巴,「你有本事打,我就敢頂著這張臉去給父皇母後請安!」

「不可理喻!」蔣洛收回手,轉身走進馬車里。

謝宛諭冷笑:「我不可理喻,只怕是某人求而不得!」她轉身對下人道,「去叫府里人給我備車。」

跟著王爺與王妃一道出來的宮人們兩個都不敢得罪,只好再去給王妃准備馬車,這兩人在一起就吵架,分開乘坐馬車也好。

班嫿半路上,遇到一個賣木偶人的手藝人,她買了兩個交給護衛,慢吞吞地往家趕,剛到大門口,還沒來得及下馬,就聽到後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她回身一看,看到一個十分熟悉的人。

「福樂郡主。」謝啟臨跳下馬,朝班嫿行了一個大禮。

「謝二公子?」班嫿眯眼看著這個男人,拿著馬鞭在手中把玩,「今日可真是天下紅雨了,謝二公子竟然也有規規矩矩給我行禮的一天。」

謝啟臨躬身站著,沒有說話。

見他這樣,班嫿也沒有再嘲諷他的興趣,把馬鞭扔給身後的護衛,「沒有事,你這雙貴足也不會登三寶殿。說吧,謝二公子有什么吩咐?」

「不敢,」謝啟臨再度行了一個大禮,「在下今日來,是想向貴府求兩個大夫。」

「有趣,」班嫿輕笑出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班家在開醫坊,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借大夫。貴府是什么樣的人家,哪還能缺幾個大夫使?」

「在下大哥身受重傷,聽聞貴府大夫美名,所以特來求醫,求郡主成全。」謝啟臨仍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成全?」班嫿挑眉,「謝臨,我記得這可是你第二次求我成全了。」

謝家二公子名臨,字啟臨,班嫿直接叫他謝臨,不是因為與他親近,而是在嘲諷他。

謝啟臨恍然想起,三年前他與芸娘離開京城的時候,被班嫿發現了行蹤,他也曾說過這句話。

那時候他怎么說的?

「班鄉君,在下與芸娘乃是真心相愛,求鄉君成全。」

「既然謝公子與這位姑娘真情一片,那我便成全二位,祝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不會有後悔的一日。」

然而他很快便後悔了,既辜負了芸娘,也辜負了她。

有些記憶,他以為自己忘了,實際上只是他不敢去想而已。

「郡主……」他沙啞著嗓子,抬頭看著這個高坐在馬背上的女子,忽然發現,一切言語都蒼白無力。

「罷了,」班嫿移開視線,不去看謝啟臨這張臉。她跳下馬背,頭也不回道,「大夫我可以借給你,但若是治不好,你們謝家也別怨我們班家沒有幫忙。」

「多謝郡主。」謝啟臨一撩袍子,竟是對著班嫿的背影跪了下來。

已經走到大門口的班嫿回過頭,看著跪在石階下的謝啟臨,眼中淡漠一片。

「杜侍衛慢走。」

杜九的腳剛邁出班家大門,便被眼前一幕弄得呆住了。

這是……鬧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