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節 匈奴的抉擇(2)(1 / 2)

軍臣魁梧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王帳的正中。︾,

許多貴族紛紛低下頭,俯下身子,以額頭觸底,表達對他的臣服。

「白羊王!」軍臣將視線投向王帳中一位貴族,粗聲粗氣的問道:「我聽說,有一個重要的情報,從漢朝傳遞到了你那里!」

「回稟撐犁孤塗,臣確實收到了一個來自漢朝的,非常重要的情報!」白羊王爬著來到王帳中,匍匐著稟報。

帳中貴族,紛紛將好奇、不屑、挑釁以及不信任的眼神投向白羊王。

不是因為大家不重視漢朝的情報。

恰恰相反,雖然現在匈奴帝國定下了南安西進的國策。

但是……

對於已知文明世界里,唯一一個能與匈奴帝國掰腕子的帝國,漢朝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脅。

匈奴人的祖先陵寢之所,幾乎所有重要的祭祀場地,全部集中在靠近漢朝邊境的地方。

就連這狼居胥山,其實距離漢朝長城,直線不過兩千里(注)。

甚至,三四百年前,匈奴人的祭天之地,甘泉山,如今成為了漢朝皇帝避暑的行宮。

七八十年前,蒙恬統帥的秦帝國長城軍團,更是在所有草原民族身上,留下了他們無敵的傳說。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來自漢朝的情報,沒有人不重視。

甚至於,帳中有貴族,本身就是來自漢朝的降臣。

譬如東胡王盧他之的祖父,就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的把兄弟盧綰。

大家好奇也好。不屑也好,挑釁也好。不信任也好,都只是針對白羊王。

因為。現在在場的這位白羊王,是今年冬天剛剛繼承了自己叔叔王位的。

匈奴人的地位繼承制度,非常混亂,講究拳頭最大,血緣次之。

這位白羊王,能擊敗他的叔伯兄弟,成功坐穩白羊王的位置,看上去應該是有些能耐的。

但在匈奴,掃清內部競爭者。只是王位征途上的第一步。

想要穩固地位和權勢,還要面臨外部部族的挑戰。

白羊部落雖然實力強大,即使在匈奴國內,也算頂尖的大部落。

然而,去年老王去世,兄弟子侄相互爭位,彼此征戰,必然損耗了一部分力量。

其他部落,當然都聞到了血腥味。

只要白羊部落露出頹勢。他們就會一擁而上。

雖然有著單於庭的控制,沒有人能真正把白羊部落怎么辦。

但是,在強者為尊的匈奴,弱者不配享有資源。

白羊部落這幾十年占據的肥美草場。擁有的天然牧場,大量的牧奴,每一樣都吸引著**難耐的其他部族。

因而。此刻,各個匈奴部族的領。都在觀察、打量、琢磨白羊王。

以一種獵人看待獵物的眼光。

只有白羊王充分證明了他的勇武,打消其他部族對他控制下的草場和牧場的覬覦。

不然。這種窺視與覬覦,就不會停止。

比起外部的戰爭,內部的傾軋更加殘酷。

在匈奴,即使是單於,也需要證明自己,不然,就要下台,就要被殺。

正因為這樣,從老上單於開始,單於庭就漸漸的開始模仿和學習漢朝,希望能穩定秩序,中央集權,樹立權威。

但,這樣的做法,根本得不到匈奴貴族和部族領的認同。

所以幾乎沒有什么成效。

新任的白羊王姑射,感受著王帳中其他部族領充滿惡意和窺視的目光,渾然不懼的抬起頭,直視這些人。

挑戰與挑釁,幾乎是每一個匈奴貴族人生中的日常。

只有戰勝來自內部與外部的一切挑戰的貴族,才能贏得尊重和權力。

姑射在心中冷笑兩聲,只是單於當面,他不好回擊。

「這是從漢朝傳來的地圖……」姑射直視著那些不懷好意的潛在挑戰者的目光,拍了拍手掌,很快,兩個匈奴武士就托著一個被包裹在血衣中的布包裹,走了進來。

「據說,這是漢朝皇帝從大海上的商人那里,得到的情報,然後繪制出的地圖!」姑射環視著其他部族領,然後恭身對軍臣道:「偉大的撐犁孤塗,臣從這個地圖上現了月氏人!」

軍臣矮壯粗大的身子忽然戰栗起來,披散在腦後的辮子因為激動而舞動。

「月氏人?!」軍臣大叫一聲,仰天長嘯,然後盯著姑射,問道:「告訴我,告訴受天神眷顧,大地護佑,日月照耀的撐犁孤塗,那些卑鄙無恥的小偷,骯臟下賤的奴隸,到底在那里?」

對軍臣來說,月氏,就是他心底最大的痛,最大的疤痕,最大的恥辱!

二十多年前,老上單於統治時期,他作為左賢王,匈奴帝國的太子,統軍與月氏人交戰,屢戰屢敗,最後老上單於沒有辦法,下令他的死敵右賢王率領東方部族討伐,結果一鼓而下,攻破月氏,殺其王,制成酒器,更將殘余月氏人攆去了西邊。

這是軍臣生平最大的恥辱與最大的痛腳。

在匈奴,人們崇拜勝利者,鄙視戰敗者。

雖然他通過一場宮廷政變,徹底掃清了那個他曾經的死敵的全部勢力,只留下一個兒子還在苟延殘喘。

但軍臣清楚,他一天沒洗刷掉自己身上的那個恥辱,那么,他的位置就還是不牢固。

國內,國外,覬覦他位置的挑戰者,窺視他權柄的叔叔伯伯侄子們,都會有機會。

甚至於,他的死敵右賢王的兒子,被放逐到西部的左谷蠡伊稚斜,能得到許多部族的庇護與擁護,也與此有關。

國內的部族領們。只是表面上臣服他,但。實際上,並不像老上單於那樣信任他。

大家都在用懷疑和審視的眼光。打量著他,揣摩著他。

一旦有機會,這些人必然會簇擁在那個左谷蠡王的身邊,對他起挑戰。

正如當年,頭曼單於能力被人懷疑,於是冒頓單於鳴鏑而殺之。

所以,坐穩了位置後,軍臣動了他的一切力量,尋找和搜尋著月氏人和其王庭的下落。

軍臣誓。只要找到月氏人,一定將這些該死的小偷,卑鄙的奴隸,碾碎,碾成渣滓,用他們的頭顱制成酒器,來誇耀自己的勇武,奴役他們的女人,鞭打他們的孩子。

可惜。月氏人跑的遠遠的,甚至跑出了匈奴人的視線范圍,就連西域的諸國,也沒有這些家伙的蹤跡。

而現在。當白羊王說出,從漢朝現了月氏人的下落後。

可想而知,軍臣是多么的激動。

他簡直恨不得立刻揮鞭統帥匈奴無敵的大軍。找到那些渣滓,碾碎他們!

還好。僅有的理智,讓軍臣克制了下來。

月氏人逃得很遠。就算現了他們的蹤跡,現在也不能前去征討。

起碼要到夏天,戰馬與牲畜都開始長膘,水草豐盛之時。

姑射恭身將那托盤中染血的包裹打開,露出里面的絲帛地圖,然後,將之展開在軍臣眼前。

「回稟天神眷顧,大地護佑,日月照耀的偉大的撐犁孤塗。那些卑鄙的小偷,現在正躲在這里……」姑射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著:「根據漢朝來的情報,這些骯臟的奴隸,正在恢復元氣,據說已經有三四十萬人口了,而且,他們正在計劃征服一個前所未有的富庶無比的國度!」

帳中其他部族領,也抬起頭來。

月氏人!

沒有匈奴人會忘記這個曾經的草原霸主。

特別是老上單於曾經將月氏王的頭顱都制成了酒器。

以己度人,匈奴貴族認為,有朝一日,假如月氏人恢復了實力後,一定回來復仇!

甚至有些年長的部族領,還記得很清楚。

二十多年前,月氏人遁走後,那些被俘虜和捕獲的月氏貴族和薩滿,在死亡前,用著無比惡毒的口吻和最堅決的態度詛咒匈奴人。

「你們等著吧,我王一定會回來的,他會帶著太陽和月亮的力量,在天神的保佑下,踩著火焰歸來,到那個時候,整個草原都會燃燒,拳頭大的冰雹將從天而降,而你們,將會變成冰雕與灰燼,在火焰中毀滅!」

即使是今天,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月氏部族,也依然是匈奴帝國,極為頭疼的問題。

這些生命力比雜草還頑強,固執的小偷與卑賤的奴隸,要是恢復了實力,殺回來,那還了得?!

要知道,二三十年前,整個西域和草原,都是臣服在月氏人的馬蹄下的。

匈奴引以為傲的騎兵,在月氏騎兵面前,並不占優。

所以,在匈奴,不分立場,不分派系,所有貴族與部族,對月氏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找到他們,殺死他們,燒掉他們的草場和牧場,吃光他們的牲畜,污染他們的河流與湖泊,凌辱和霸占他們的女人!

「撐犁孤塗,臣婁煩部一萬四千勇士,願為您的先鋒!」

「我們休屠部八千騎兵,願為撐犁孤塗的利刃!」

「我的主人,蘭氏就是您的箭,請您鳴鏑,賜予月氏人毀滅!」

「天神指定的撐犁孤塗,須卜氏三個萬騎已經整裝待!」

即使是左谷蠡王伊稚斜,也在大勢之下,匍匐在軍臣這個殺父仇人面前,大聲的道:「無敵的撐犁孤塗,讓天神的怒火,毀滅那些卑鄙的月氏人吧!」

但軍臣此刻,卻好似沒有聽見諸臣的聲音。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副繪制在絲帛上的地圖吸引了。

這地圖是如此的大,展開來,足足有兩三丈。

上面用著文字與線條,分割著世界。

「這是漢朝……」軍臣的手從地圖的東方摸過去,即使軍臣不認識漢字,但也知道這是那里。

廣袤富饒的漢朝疆域。占據地圖東方的全部,那巍峨的山脈。奔流的大河,靜靜的山陵。平整的平原,雄偉的城市,繁榮的世界,文明的燈塔,從未如此清晰的展現在軍臣眼前。

在軍臣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

他感覺,他看到了光。

一個全新的世界,就在光門之後,向著他招手。

「漢朝果然強大、廣袤。並不弱於我大匈奴!」軍臣在心中想著。

匈奴人雖然愚昧,文明層次極低,甚至沒有自己的文字。

但,它的統治者並不愚昧。

像軍臣的父親,老上單於稽粥,甚至頗有文藝氣質,性格也比較寬厚,待人和善,能容忍部下的過錯。甚至能寬恕挑戰者。

當年,右賢王以單於胞弟的身份,曾經密謀挑戰,結果。事敗。

但老上單於並沒有殺死他,反而繼續任命他為右賢王,給予其全權負責東方攻略的大權。

右賢王於是誓死報答。

甚至就是軍臣政變能成功。也多半建立在右賢王不願意與老上單於的繼承人刀兵相見的份上。

不然,這個經營東方部族二十多年。戰功赫赫,近乎無敵的匈奴戰神。要是賴在東方,不來單於庭,軍臣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即使是軍臣,其實也很開明。

他能容忍伊稚斜活著,並且冷眼旁觀,那些從前右賢王的部下、朋友和姻親,暗中接濟和扶持伊稚斜,就是很好的證明。

因為,軍臣並不如他表面上表現的那么暴躁。

相反,他跟歷代單於一樣,很冷靜,很清醒。

他明白,殺了伊稚斜,極有可能激怒那些右賢王的老部下、姻親與朋友。

甚至可能導致匈奴帝國內部的殘酷內戰。

所以,他容忍了伊稚斜的存在,甚至封他為左谷蠡王。

因為,匈奴帝國需要團結,需要統一,需要秩序。

就像現在這樣,只要他能帶領匈奴帝國前進,獲取奴隸、牲畜,那就沒人能挑戰他的地位。

「這就是我大匈奴嗎?」軍臣的手從長城向北,一路看過去。

這地圖雖然模糊,但,軍臣的單於庭,向來是隨著季節而在匈奴的國土上游動,他很快就知道了,漢朝的地圖,基本的框架沒錯,確實畫出了匈奴的大概疆域。

雖然很模糊,完全沒有標注任何名山、大河與重要的祭祀場所與草場。

但這在軍臣看來,已經足夠震撼了。

更讓軍臣震撼的是在這個地圖上,龐大的匈奴帝國與同樣龐大的漢朝,竟然只占據了不到一半的版面。

在西方,更西方,那未知的世界,那繁華的世界,此刻,向軍臣敞開了大門。

軍臣的臉上,露出了無比興奮與復雜的笑容。

因為,他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一個新世界,一個陌生的新世界,一個全新的,可供匈奴帝國征戰和征服的世界。

在今天以前,軍臣一直很迷茫。

無敵的匈奴騎兵,在西域,已經無敵了。

雖然烏孫人和更西方的其他幾個強國,對匈奴人構成了一定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