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節 匈奴的抉擇(2)(2 / 2)

但在軍臣看來,這只是疥蘚之疾而已。

匈奴人只要認真,這些人就是渣渣,無敵的匈奴騎兵,完全能從他們身上碾過去。

但碾過去以後呢?

沒有敵人,匈奴人的手腳就會遲鈍,拉弓的手,會變得軟弱,他們的臉上,會沒有刀疤,用不了幾年,就會重蹈當年東胡人跟月氏人的覆轍,然後被新的勢力擊敗,取代。

所以,實際上,匈奴帝國扶持烏孫人,對西域征服但不占領的政策,其實是將那里當成自己的後院、提款機和磨刀石。

在老上單於統治的時候,這個政策,就已經被制定,並成為國策。

至於東方的漢朝……

軍臣反正是死都不願意去碰那些長城下的堅固城市與嚴整的步兵戰列。

況且,軍臣覺得,漢朝都是步兵,全是農民。雖然有騎兵,但從過去幾十年的交戰記錄看。漢朝的騎兵,與其說是騎兵。倒不如說是騎馬的步兵。

並不會對匈奴帝國構成什么威脅。

反正,匈奴騎兵要是去碰漢朝的城市,那銅牆鐵壁一樣的防御系統,足夠匈奴勇士喝一壺。

與之相反,漢朝的步兵,要是來到了開闊的草原上……

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打得過匈奴騎兵。

就一個問題他們在廣袤的草原和無垠的戈壁上,能認得回家的路嗎?

反正,軍臣知道,就是匈奴人自己。也常常生某部族在遷徙路上迷路,結果繞到了瀚海或者北海去的丑事。(注2)

正是基於這些認知。

軍臣才會選擇與漢朝和平,轉而向西。

一面敲打已經臣服的西域部族和國家,一邊擴張匈奴帝國的新邊疆。

去年,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效。

匈奴帝國的控制疆域,在西域拓展了至少數百里,新征服和臣服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族與城邦,抓回和捕獲了許多的奴隸和財富。

但在今天以前,匈奴帝國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一直讓整個匈奴上上下下都很迷茫。

他們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那里?

但,現在,看著這全新的世界。這陌生的世界。

軍臣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

生平第一次,軍臣知道。這個世界,竟是如此的廣闊。

他基因中的征服之血。沸騰了起來。

只是,看著地圖。軍臣皺了皺眉頭。

他對著姑射,招招手,問道:「月氏人在那里?」語氣非常平和,完全沒了最初的暴躁和狂猛。

但熟悉軍臣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撐犁孤塗,才是最可怕的!

這意味著,他開始思考了。

而在這個世界上,需要軍臣思考的人或事,真是不多。

「回稟撐犁孤塗……」白羊王姑射恭身上前一步,指著地圖上西方的中部一角,道:「這些卑賤的奴隸,就躲在這里,根據來自漢朝的情報,他們所在的地方,稱為『偽水』,據說,他們正計劃渡過『偽水』向東征服……」姑射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劃,指向了一個讓軍臣呼吸急促起來的廣袤國度。

這個國度的大小,甚至過了漢朝。

「這是那里?」軍臣的聲音越的柔和了起來。

「回稟撐犁孤塗,據漢人所說,這里名曰『身毒』,據說……據說……」姑射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據說此國富庶遠漢朝,月氏人曾經只派了五百個士兵,就從身毒帶走了上萬奴隸,數不清的黃金……」

所有的匈奴貴族,聞言全部深吸了一口氣。

五百個士兵,就搶走了上萬奴隸,無數黃金?

這怎么可能?

哪怕是以羸弱著稱的某些西域國家,匈奴人也從未做過五百騎,搶一萬奴隸這樣的事情。

姑射看著眾人,也道:「臣也不怎么相信,大抵是那個商人誇大其詞罷,但,月氏人得到了很多好處,是肯定的!據說,月氏人已經在那『偽水』重建了王庭,重立了王帳,還選出了新王……」

包括軍臣在內的所有匈奴人的臉色,都開始凝重起來。

在中國,稱王建制,象征著某個政權開始向中央挑戰。

而在草原,建立王庭,王帳,則象征著某個部族,向草原霸主起挑戰的信號。

中國王朝有多恨那些稱王建制的反賊,游牧帝國就有多恨那些建立王庭王帳的部族。

加上匈奴與月氏的世仇,幾乎不用考慮,所有部族領,在這瞬間就達成了一致:月氏必須死!

軍臣伸手在月氏所在所謂『偽水』摸了一下,然後丈量了一下,月氏與匈奴之間的距離。

大約等於一個半從狼居胥山到烏孫都城的距離。

「這群骯臟的豺狼,倒是跑的挺遠的……」軍臣哼哧哼哧著低聲道:「難怪我找了這么久都找不到!」

然後他道:「繼續說那個身毒,不管漢朝人說的多么荒繆,你都給我復述……」

雖然漢朝的情報可能有水分。

但至少,漢朝人的情報證明,月氏人的存在。並指出了它現在的動向和蹤跡,對軍臣來說。這就足夠了。

不管多么荒繆的事情,總有些是符合實際的。

十個謊言里。只要有一個是真的,對匈奴的戰略,都是有益的!

「遵從您的命令!」姑射恭身道,然後接著說道:「漢朝人傳說,這身毒國,也是農耕,也做城池,據說庄稼一年四熟,而且土地肥沃。身毒的人,甚至不需要料理庄稼,只要播下種子,然後就可以一邊喝酒一邊曬太陽,順便玩女人,等著庄稼收獲,就能填飽肚子,另外身毒各種黃金珠玉,滿地都是。傳說有個月氏的奴隸,只是跟著大軍去了一趟身毒,回國以後就用於他一樣重量的黃金,向主人贖買了自身。然後,購置了無數奴隸與美人……」

隨著姑射的話語,整個王帳中的匈奴貴族的呼吸都開始急促了起來。

無數人的胸膛與心臟都被一個名為貪婪的事物所填滿。

「說說身毒人的軍隊……」軍臣敏銳的指出關鍵。

「回稟偉大的撐犁孤塗……」姑射咽了咽口水。道:「漢朝說的東西,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姑射低著頭道:「漢朝人說。那身毒人的軍隊,上萬人。也打不過幾百人的月氏人,據說月氏人曾經只用了五千人,就橫掃了身毒幾千里,滅國數十,搶掠了十幾萬的奴隸……」姑射說完,搖搖頭道:「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天神在上,怎么有這樣的國家與人民?」

軍臣沉吟片刻,道:「如果漢朝的情報屬實的話,這確實有可能……」

他抬頭看向自己的臣子們,道:「就像那西域的莎車……」

於是,貴族們紛紛大笑了起來。

莎車國,在西域只是個中等的國家。

但以富庶聞名,與其富裕對等的是,此**隊,羸弱無比,幾乎沒有戰斗力。

它能存在,是靠著每年向匈奴單於庭貢獻海量的財富、珍寶、食物、美人。

匈奴單於庭,也害怕這么一個金娃娃被人玩壞了。

專門在莎車放了半個萬騎,保護莎車國不被外來侵略。(注3

在西域,莎車就是匈奴的禁臠,禁止任何人打擾和攻擊。

而在匈奴保護下,莎車人干脆連軍隊都不怎么組織了,全國上下,都是努力生產,供養和伺候匈奴。

而對於如此恭順的屬國,就連一向貪婪的匈奴人,也有些感到羞愧和不好意思。

軍臣即位後,就特許莎車不必每年都朝貢,可以三年朝貢一次。

不是軍臣仁慈,而是軍臣絕對,這莎車就是匈奴養的一頭金豬,要養肥了吃,不能逼迫和盤剝太甚,要是玩死了,去那里再找這么好的屬國?

這么一對比,那身毒的傳聞,就極有可能是真的了!

想著那身毒的富庶與羸弱,再看看溫順無比的莎車國。

沒有匈奴貴族能安穩的坐在位子上了。

尤其是軍臣,他看著那遼闊無邊,幾與漢朝、匈奴相當的身毒,呼吸都粗重了起來。

天神在上,這身毒,難道就是您賜予匈奴人永恆的寶庫嗎?

一個數百倍甚至千倍的大號莎車國。

若是拿下來,那他軍臣的地位就要直追冒頓大單於,越自己的父親,老上大單於了!

「我要身毒的所有消息!」軍臣看著姑射,命令著:「傳我的命令,讓烏雕、黑狼、呼衍氏,向西域派出萬騎,搜集所有與身毒有關的事情,派人去烏孫,告訴獵驕靡,月氏人出現了!」

假如漢朝的情報是真的,那么,這個身毒的消息,必然在西域諸國中也有所流傳。

那么,匈奴帝國就一定能找到相關的情報來佐證漢人所說的真偽。

另外,月氏人出現了,烏孫人必然坐不住。

別看烏孫現在起了小心思,小老弟想要翻身做大哥。

但是,面對月氏人,烏孫人比匈奴人還要緊迫,還要有動力。

因為,現在的烏孫大昆莫獵驕靡的父母家族,全部是死於月氏人手上。

相比匈奴,烏孫人對月氏人更加仇恨!

軍臣很自信。只要獵驕靡還活著,就一定會去找月氏人算賬!

「諾!」滿帳的貴族。都是轟然應諾。

對月氏人卷土重來的警惕以及對一個數百倍大號莎車的向往,讓整個王帳頓時群情激奮。斗志昂揚。

看著這場景,就連軍臣也著迷了起來。

匈奴帝國整個內部如此團結,如此積極向上的場景,軍臣已經十幾年沒用看到過了。

自從月氏人遁走,匈奴獨霸草原後,匈奴的貴族和上層,就開始沉迷於享樂,不再如老上單於統治最初那樣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了。

「哪怕。漢朝人說的是假的,我也要把它變成真的!」軍臣在心中想著。

身為君王,軍臣當然知道,什么是朝氣蓬勃,什么是暮氣沉沉。

更清楚,對匈奴這樣的帝國,假如失去進取心,意味著什么。

散會後,軍臣得到了他派去征收各仆從部族與奴隸部族朝貢賦稅的大當戶的匯報。

「鮮卑與烏恆今年所應供應的牲畜與奴隸數量都不夠?」軍臣沉思片刻。就對自己的大當戶道:「既然是因為漢朝的緣故,而且遭了白災,作為鮮卑與烏恆的主人,本撐犁孤塗是仁慈的!這次就對這兩部族免除懲罰吧。另外,傳令下去,鮮卑、烏恆兩族因白災之故。三年免征!」

大當戶頗為驚訝,對鮮卑和烏恆。單於庭向來是窮追猛打,怎么。這次會『仁慈』起來了?

殊不知,軍臣已經決意西征。

西征就要動員部分的東方部族,像那些不是很安分的部族,更是要全部帶上,免得他們趁單於庭主力遠征,自己在後方搞鬼。

左谷蠡王伊稚斜更是要帶在身邊,監視起來。

若是能在西征路上,消耗掉這些部族,那就更好了。

但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

匈奴的人口,本來就很少(奴隸不算人,只是工具,在匈奴只有能騎馬射箭,隨軍征戰的男人才會統計到丁口中),帶走這些部族後,東方的力量就會變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漢朝趁機對河套地區起攻擊,那么,這個時候鮮卑與烏恆就顯得很重要了,這兩個部族的戰斗力,雖然很差勁,但,有它們在東北方向,就能牽制住部分漢軍,使得漢朝長城防線的東北側出現不穩。

再配合留守河套以及東方的部族力量,軍臣自信,是可以與漢朝一較高下,等待自己西征歸來的。

這樣一來,對鮮卑與烏恆就需要安撫和拉攏,不能讓它們倒向漢朝。

想了想,軍臣覺得,鮮卑與烏恆,是天生的二五仔,想要控制住它們,軍臣是沒有信心的。

於是他命令道:「派人去北海和瀚海,召回虞遷王與康居王,讓他們率領自己的本部萬騎,移防至烏恆山和鮮卑山附近!」

虞遷王與康居王,是軍臣在當左賢王時的心腹親信。

四年前,軍臣動政變,血洗右賢王派系,殺的血流成河。

但是,除了當場處死的那些人外,右賢王剩余的嫡系,在抓捕後沒有當場處死的,就不能再處死了。

不然,其他部族會跳出來說話。

於是,只能流放。

流放到瀚海與北海去,讓他們與野人為伍。

軍臣後來又擔心這些家伙偷偷跑回來,聯系舊部,於是派遣了自己的兩位親信,帶領一個萬騎,前往監視和警戒。

四年過去了,那些流放的倒霉蛋,也該被磨光了棱角,懂得恭順和臣服了。

兼之,比起那些失敗者,軍臣更擔心,鮮卑與烏恆這兩個東胡的殘余勢力,天生的二五仔倒戈,甚至趁他不在,拉起人馬,壯大起來草原上一個部族想要興盛,其實很簡單,有一個足夠聰明、果敢的領,有一批足夠勇敢,善戰的部下,只要幾年,就能通過抓野人、搶掠和襲擊,壯大起來。

當年的匈奴就是趁著東胡被蒙恬痛揍,在夾縫里壯大起來的。

短短數年,匈奴部族就通過搶掠、收攏流散小部族的牧民和奴隸,迅壯大,然後趁著秦國長城軍團回援的機會,吃下河套地區,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能與東胡掰腕子的大勢力。

所以,烏恆與鮮卑,軍臣是既要用,又要防備。

只要現他們有什么小心思,立刻就要鎮壓!(未完待續……)

ps:注1:狼居胥山應該是在今天的內蒙古,具體是那個山,眾說紛紜,倒是與長城的距離史書上有記載:根據史記與漢室有關霍去病行軍路線的記述,它與代地的距離是兩千余里。

注2:瀚海不是貝爾加湖,它在今天的杭愛山,是蒙古北冰流域與內河流域的分水嶺。北海才是貝爾加湖所在的區域。

注3:萬騎是匈奴的戰斗單元,一個萬騎多則萬人,少則兩三千,是匈奴最重要的戰斗軍團,你可以將它理解為蒙古的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