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鄉黨之訓的核心,在漢室,由兩個部分組成。
一是三老,二是鄉校。
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曾經明詔天下: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三老,眾民之師也,廉吏,民之公表也。朕嘉此二三大夫之行。
這就充分說明了,漢室皇帝認為。孝順、農耕、三老、廉吏,這四者是構成了當今世界最值得推崇和尊重的美德與人物。
而鄉校是三老的道場(三老掌教化),更是神聖的啟蒙場所,知識的傳播之源。
同時也是儒家認為的聖地(蒙以養正。聖功也!)
「朕不管你們有何恩怨,是為何要在鄉校械斗!」劉徹板起一張臉,道:「但既然爾等敢於在鄉校械斗,那就要承擔因此而來的律法嚴懲!」
兩個家伙立刻將頭附到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雖然他們都知道。天子肯定不會太過嚴苛的責罰他們。
甚至,可能還有重用!
見過皇帝要殺人,還要把要殺的家伙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特意訓斥一頓的嗎?
皇帝又沒病,肯定不會這樣無聊。
那就只剩下一個解釋。
陛下,有要用他們的地方。
甭管是什么。
褚大與許九都知道,他們賺到了。
當然,態度還是必須要端正,要誠懇的認錯,深刻的檢討。
於是。兩人不約而同的道:「罪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爾等應該感謝東二里三老楊公!」劉徹淡淡的道:「若非此公為爾等求情,此刻,爾等就已經被投入廷尉大牢了!」
東二里的那位三老確是在這兩位被捕後,就向內史遞交了請求從輕落的文書。
不過,這只是走走過場而已。
是一個老人家想息事寧人,順便不沾惹麻煩的本能反應。
劉徹拿這個說事,顯然是故意給他們找借口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劉徹向前一步,看向褚大。道:「褚大,汝乃儒者,儒,柔也。本當以君子自重,奈何不顧體統,不尊先王之訓,不崇鄉黨之教,大庭廣眾,與人械斗。且還是在鄉校之中!豈不聞,太宰曰:儒,以道得民也!汝之所為,不僅辱了汝之師承,更辱沒了先王之教,破壞了鄉黨之訓,念爾初犯,又有三老求情,乃師仲舒,又素為朕之所敬,便從輕落!」
「去給朕將《論語》《禮》《詩》各抄錄五百遍,然後,去東二里教授蒙童一年!」劉徹低下頭,問道:「汝可服氣?」
褚大聞言,立刻叩拜道:「陛下訓誡,若黃鍾大呂,又若春日之雷,使罪臣幡然醒悟!陛下聖裁,罪臣心服口服!」
褚大此刻的心情是愉悅的。
天子的『懲罰』,看似是責罰。
但褚大看來,這是拳拳愛護之心的表現啊!
抄論語、禮、詩,這是磨礪自己的詩書素養,堅定自己的向道之心。
罰去東二里教授蒙童,更是要觀察自己的德行操守的意思。
歷史上,明君賢臣相遇,大體都有這么一個劇本。
這讓褚大,真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只覺得眼前,一片坦途,前途一片光明。
升官財,迎娶貴富美,走上人生巔峰,就在眼前了。
他哪里還顧得上去思考其他?
立刻就跟著兩個押送他的士卒,恭敬的低著頭,亦步亦趨的退出芝房。
劉徹看著褚大遠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如此一來,至少兩三個月內,許九和他背後的那個人以及《富民》這本書應該不會出現在董仲舒的視線內。
要知道,以毛筆抄錄五百遍《論語》《禮》《詩》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這可不是後世小學生完成老師作業,字跡可以潦草,紙面可以污染。
必須是字正清晰,卷面整潔。
想了想,劉徹決定給褚大增加點難度,於是對劇孟吩咐道:「命人告訴褚大,只能以竹簡抄錄,不許用白紙……」
好吧,這個決定,可能會將《富民》的曝光時間,至少再向後退兩個月。
至於到時候,褚大是否還記得他曾經跟許九爭論的內容。
那就要看褚大的記憶力,能否有那么厲害了。
劉徹覺得,很大可能,到時候,褚大只能記得他與許九爭論過,還動過手,但具體過程,就呵呵了。
等到褚大完全消失在芝房之內。
劉徹才好整以暇的看向許九。
「宋子候……」劉徹翹著嘴角,打量了這個家伙一番。
「罪臣恭聽聖訓!」許九立刻就叩道。
毫無疑問,劉徹很清楚,這個許九是個聰明人。
而且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劉徹現在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肯定,目前的一切,都是這個家伙布下的局。
劉徹從知道這個事情開始,就已經懷疑了這一點。
而綉衣衛的調查報告和御史大夫衙門給出的情報,在時間線上,也非常吻合。
劉徹在去年開始,就已經不止一次的通過詔書,向朝野群臣,暗示了他的政治傾向。
自甲子詔諭以來,劉徹的態度,甚至已經可以說是,明明白白的擺給別人看了。
其他的多次詔書和朝會上的表態,更是將這些東西,都明擺著告訴了大臣和列侯們。
劉徹一直在等,在等一個主動靠攏和跪舔的臣子出現。
可惜,一直都沒看到什么動靜。
這讓劉徹的千金市馬骨計劃,如懸空中,讓他好不尷尬。
好在,聰明人多的是。
劉徹已經隱隱綽綽的聽說了許多列侯和官宦世家在針對性的進行研究了。
譬如,著名的萬石君石奮一家什么的。
但劉徹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吃螃蟹的,居然是毫不起眼,排名倒數第一的宋子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