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節 眾智 2(2 / 2)

各方還可以坐下來,一起討論。

哪怕相互都不認同,也可以本著求同存異的原則,予以包容。

然而,在第二代和第三代之中,分歧卻已經變成了矛盾。

左吳、伍被、晉昌,三人的徒子徒孫以及各自的擁泵,現在已經明顯的化成了三個不同的派系。

目前的平壤學苑之內,已經隱隱分作了兩個看似相同,實質上截然不同的不同的派系。

左吳和晉昌及其支持者,是一派,伍被以及其支持者則是另外一派。

兩個派系之間,都生過爭辯甚至是激烈的沖突。

沒辦法,思想道路的爭辯,是關乎真理的辯證問題。

是正道與旁門左道之間的紛爭,是正統與異端之間的競爭。

每一派都想踩死另外一派,但因為左吳、晉昌以及伍被之間的關系以及感情,所以這兩個派系,暫時來說還沒有撕破臉皮。

此刻,這三位平壤學苑的巨頭,聚在一起,商討著誰去新化城與許九會面。

「許公相邀,晉兄去走這一趟吧?」伍被提議道:「昔年,晉兄與許公最為親密,以晉兄去,最為合適……」

晉昌卻是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嚴詞拒絕,道:「不妥!吾若去了新化,恐怕會讓儒法諸派警覺,畢竟,昔年吾曾做過許公的家令……」

伍被聞言,呵呵一笑,他自然知道,晉昌在顧慮些什么?

還不是擔心,晉昌自己走後,左吳在這平壤學苑之中獨力難支?

對於老朋友的擔心,伍被心知肚明,但伍被同樣清楚,現在的雜家,還遠遠沒有資本內訌。

左吳、晉昌倡導的東西,與他追求的方向,其實只是道路不同,但各自的追求和追求的目標依舊相同。

還是主張『眾智』,還是以『民富』為目的,依然是向往著『天下為公』的理念。

所以,伍被就順勢說道:「既然左兄這樣說,那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別看伍被只是一個人,但他的派系的力量,卻是最強大的,而且名聲也是最高的。

甚至,除了安東之外,天下其他地方的人,都只聽說過他伍被的大名,而不曾聞左吳、晉昌之名。

這是有道理的。

因為伍被的支持者,是清一色的貴族、官僚、豪強子弟。

伍被主張『集眾賢之智,開萬世之太平』,與左吳、晉昌追求的『集天下之智而舉聖賢之行』,已經漸漸漸行漸遠。

在他們三人之中還好,還可以有說有笑。

但弟子門徒之間,許多人現在已經是勢同水火,兩不相容。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例子也生過許多次了。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們甚至明知道會導致學派分裂,卻也不得不如此。

原因很簡單,他們要做的事情,是前人所不曾做過的事情,他們要走的道路,是一條充滿荊棘和坎坷的道路。

為了尋找這條道路,這些年來,他們嘗試過種種努力。

伍被甚至親身進入蠻荒,與夷狄野人生番為伍,又借真番之地,做了驗證。

最終,現實讓他頭破血流。

為了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自己理想實現的曙光,他們就只能冒險進行分裂。

主動的分割彼此的道路。

伍被開始主動倡導『集眾賢之智,開萬世之太平』,由此創立了一整套嚴密的系統和理論。

而左吳和晉昌,則與之相反,追求『集天下之智而舉聖賢之行』。

這兩條道路,一條通向貴族、豪強和士大夫之中的精英治國,另外一條通向天下事天下人共同決定,與《呂氏春秋》的貴公思想遙相呼應。

毫無疑問,現在看來,伍被這一派,得到的關注和贊譽更多。

貴族士大夫官僚們紛紛點贊,說『伍子博覽古今,懷天下志,而行先賢之道,可謂賢達也!』

直接給伍被按上了一個伍子的名頭,更不遺余力的為伍被鼓噪聲浪和制造名聲。

而左吳、晉昌這一派,則被打壓和限制。

最初,伍被、左吳、晉昌三人主動分割道路,分頭探索的理想,在如今卻已經在現實面前變色了。

畢竟,哪怕是陳余張耳這樣有著刎頸之交,可以互托生死的人,不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在現實之中,最終變成了相互恨不得對方馬上去死,甚至為了讓對方去死,不惜投靠自己本來的對頭!

伍被與左吳、晉昌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

弟子門徒之間的互相斗爭,彼此道路的差異和分歧,讓他們在實際上已經漸行漸遠。

伍被覺得左吳與晉昌是典型的榆木腦袋,不知變通,而左吳與晉昌則以為伍被過於高傲,忘記了當年的初心與初衷而淪為士大夫權貴的走狗。

尤其是近來,伍被門下弟子們在鼓噪著『家訾十萬以下非民論』,讓左吳與晉昌火冒三丈。

按照伍被的弟子門徒的說法,家訾十萬以下的人,不當出來唧唧歪歪,也不該享有什么決策權。

國家大事和政策,由他們這些『精英、賢達』安排好就可以了。

泥腿子什么的,乖乖聽命,服從就好了。

你想上來言?

好!

家訾達到十萬,你就擁有言權。

不然思想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當然,左吳與晉昌也知道,伍被的門徒,其實也並非故意看不起平民,歧視平民。

平壤學苑,本就是一個實踐的學派。

伍被的門徒之中,也有許多人曾經深入地方基層,主持過具體工作。

他們也曾經抱著滿腔熱血,希望能引領百姓,走上幸福生活的大道。

但現實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很多時候,百姓們的意見,其實與這些精英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甚至不可理喻。

深重的挫折,讓他們開始轉變觀念,開始生出了『百姓愚昧,不可為憑,若欲致太平,必先集眾賢之智而導百姓,教而化之』的念頭。

就連這個家訾十萬的標准,也是基由這個想法衍生而來。

因為,在他們眼里,只有擁有一定財產的人,才有可能去讀書,去理解世界的變化,去思考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不能這樣做?

但,左吳和晉昌卻知道。

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

百姓雖然愚昧,但可以通過教育和引導,讓他們知道和理解政策。

況且,有錢就能決定賢愚嗎?

雜家的立派之本,立學精神,從一開始就是:信欺在性,不在親疏;賢愚在心,不在貴賤啊!

以十萬家訾這樣粗暴的標准來劃分賢愚,就是對雜家先賢和雜家自己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