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後,殿外,有人來擾眠。
「主子。」
「主子。」
紫湘喚了兩聲,也未得到回應,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主——」
「不要吵我們困覺。」
是常山世子不耐的聲音,壓著語調,似乎是怕吵著蕭景姒。
紫湘沉默了,等了片刻,蕭景姒便披著衣服出來,身邊男子一張俊臉,冷得一塌糊塗,十分不滿地睃了紫湘一眼。
蕭景姒問道:「何事?」
紫湘低頭,避開楚彧那令人發寒的目光,回道:「太子暗中出了皇陵,不出一刻鍾,便會入宮。」
蕭景姒懶懶喃了一句:「魚兒上鉤了。」
「阿嬈,你莫要操心了。」楚彧將她披風的錦帶系好,又將兜帽裹住她的臉,生怕殿外的風冷著她,「你去睡,剩下的交於我。」
她搖頭:「你身體不好,我不放心。」
平日里,蕭景姒是極少反駁楚彧的,只是每每同他相干的事,她便十分謹慎。
楚彧駁她的話:「我身體好著呢。」湊過去,在蕭景姒耳邊耳語了一句什么。
紫湘就見自家主子紅了臉,不說話,肯定說了什么少兒不宜之話了。
「阿嬈乖,外頭冷,你去屋里等我,我會快便回來。」
她搖頭,抓著楚彧的衣袖:「一起。」
楚彧拿她沒辦法,牽著她進屋添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半張小臉,楚彧俯身在她臉上啄了一下:「天牢寒氣重,你要穿厚些。」
蕭景姒笑而不語,由著楚彧折騰。
楚彧牽著她出寢殿,命了掌了路燈,他攬著她的腰,好生地護在懷里,又說:「待會兒你在一旁等我,那人我去處理。」
蕭景姒說好。
楚彧還是不放心:「我要是做了你不喜歡的,你要告訴我。」
她一一點頭,都聽他的。
楚彧瞻前顧後,話便有些多:「你若說了,我都會聽你的。」他看著她,吳儂軟語般,細聲細氣地同她說,「我有些心狠手辣,你別嫌——」
蕭景姒言笑晏晏:「我都知道了。」她墊腳,在他唇上輕咬了一下,嗔了一句,「你再多話,我便咬你。」
楚彧懵了許久,舔了舔唇,又摸了摸嘴角,眸光徐徐生輝,把臉湊過去,說:「阿嬈,我好喜歡你這樣對我。」
蕭景姒:「……」
紫湘:世子爺是有受虐傾向嗎?
隨後,楚彧絮絮叨叨了一路,反反復復地阿嬈阿嬈阿嬈地喊,末了,滿含期待地問蕭景姒:「我多說些話了,你還咬不咬我?」
蕭景姒:「……」
他喊:「阿嬈~」
她抓著楚彧的袖子,踮起腳又咬了一口,楚彧歡喜得不行。
紫湘直搖頭,覺得常山世子在自家主子面前好幼稚,好任性,太顛覆平日里喜怒無常的暴戾形象,像極了涼都那些誥命夫人們養的貴賓寵物犬,被慣壞了,又嬌氣又嬌軟,還要哄著寵著,要時時刻刻讓他知道,他盛寵不衰,天下最美!
好在,已經到了天牢,不然這「咬不咬」的風月小游戲得沒完沒了。
一路暢通無阻,重兵把守在外。
「里面臟,你別進去,在外頭等我。」
蕭景姒點頭,站在鐵牢之外。
「啪嗒——」
開了鎖,牢中蜷縮在秸稈上的人,驟然睜開眼,警覺地抬頭望去:「是你。」
男人一身血衣,灰白的發黏在臉上的傷口上,結了痂,樣子猙獰,正是平廣王靳炳蔚。
楚彧邁著懶懶的步子,閑庭信步,好不隨性。
常山世子楚彧,大涼最是不能招惹的人,靳炳蔚不由自主地發顫:「你來做什么?」
他大抵耐心極差,開門見山:「攝政詔書在哪?」
靳炳蔚瞳孔微張,輕輕跳動了幾下,轉開眸:「什么攝政詔書,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聽似鎮定,卻難掩惶恐,男人撐在桔梗上的手,略微收縮抓緊。
這便怕了?
楚牧仍是懶懶語調:「不說?」
靳炳蔚一聲不吭,撐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後退,凜冽得毫無溫度的嗓音從上方砸進耳中,楚彧說:「把他一只手砍了。」
靳炳蔚瞳孔皺縮:「你敢!」
他好似未聞,側身,看著鐵牢之外,聲音極盡了溫柔:「阿嬈乖,閉上眼,別看。」
隔著鐵欄,她站在幾米之外,楚彧並不避諱她,她也全部聽從,便閉了眼,微微側了身,偏開了視線。
靳炳蔚這才發現燭火昏暗的角落里,一身清雅的女子,站在凹凸不平布滿青苔的地牢石壁前,仿若置身事外。
靳炳蔚冷嗤:「原來欽南王府早便做了國師的走狗。」目光如炬,他高喊,「楚彧,你助紂為虐,早晚——」
楚彧轉頭,對身側之人說:「他若是再叫喚,把舌頭也割了。」似乎想了想,漫不經心地,「先割舌頭,再砍手,免得吵吵嚷嚷。」
菁華很鎮定地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短刀,又很鎮定地盯著靳炳蔚的嘴,似乎在想從何下手。
靳炳蔚瑟縮到了牆壁。
菁華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刀光一閃——
「住……住手!」
果然,經不住嚇,瞧瞧,久經沙場的平廣王,癱軟在地,嚇得渾身發抖。
楚彧抬手,菁華便松開手,退到一旁。
「給你兩條路選。」他說,眸中殺氣逼人,「生路,還是死路?你選。」話落,他不知何時奪了菁華的短刀,擲出手中。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隨即血濺三尺,刀尖扎進了靳炳蔚手背一寸。
他幾乎快痛暈過去,趴在地上,刷白刷白的臉,說:「生路。」
一旁獄卒看傻了,用了一天的酷刑都沒招,怎么就常山世子隨便甩了一刀就降了,不過也難怪扛不住,常山世子那雙眼,若斂著,惑人不古,若睜開,勾魂攝魄。
他若認真了,就看你一眼,總歸只有兩個結果,交出命,或者,交出魂。
當然,獄卒哪里知道,常山世子那隨便甩的一刀,沒有砍平廣王一只手,只是,著著實實廢了他一根手筋。
出了天牢,蕭景姒由著楚彧抱著,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不語了許久。
楚彧停下,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臉:「阿嬈,你怎么不說話?」
她看著他,目光,太過沉凝。
楚彧心頭一跳,慌了:「是我做得不對嗎?我沒有真要拔了他的舌頭亦或砍了他的手,我是嚇他的。」那一根手筋,當真還是手下留了情的。
若真要玩狠的,他自然是要避著他的阿嬈,不能讓她瞧見了他殺人如麻的模樣。
她還是沉默,良久,問他:「楚彧,上一世我死後,你做了什么?」
原來她從來都清楚,她要了一個怎樣的楚彧,是怎樣心狠手辣。
楚彧並未遲疑,字字沉聲:「不論罪責,大開殺戒。」
不論罪責,大開殺戒……
他只說了八個字,言簡意賅地將那場血雨腥風一語帶過,她隱隱約約能在腦海里勾勒出那樣一副血染涼都的景象,一身是血的男子,穿著他愛穿的白色衣袍,殺紅了眼,瘋狂而嗜血的模樣,浮屍遍地,天下為祭。
那是為了她,大開殺戒。
蕭景姒斂下灼熱的眸,低頭,將楚彧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低低的嗓音,她說:「不怪你,是他們欠我的,不是你的錯。」
楚彧怔在原地,耳邊是他的阿嬈,輕聲軟語,她看著他,眼眶微紅:「毀天滅地也好,濫殺無辜也好,都不是你的錯。」
楚彧也看著她,跟著紅了眼。他的阿嬈,是世間最溫柔善良的女子,也最是狠心,若得她忠誠,她便竭盡全力地縱容。
一刻鍾之後,正是天牢外看守侍衛的交班之際。
幽冷的鐵牢廊道里,腳步聲漸進,有隱隱回聲,人影,被石壁上的油燈拉得斜長。
靳炳蔚抬頭,滿臉結痂的傷口被燈火照得血肉模糊,他看向來人:「她已經來過了。」唇角,微微上拉,手上血流不止,他痛得抽搐著「殿下,魚兒已經上鉤。」
星月殿內,紫湘敲了敲殿門:「主子,魚兒已上鉤了。」
「你替我去將軍府走一趟。」蕭景姒有些困倦,窩在楚彧懷里,沒有動,夢囈似的呢喃:「待到天光破雲,你陪我去收網。」
「好。」楚彧拍拍她的肩,「再睡會兒。」
子夜時分,月出雲層,竟是十分明亮,想來,明日是個晴朗天。
安遠將軍府外,燈籠明亮,與月色交相輝映。
章周又添了些燈油,取了屏風上的外袍遞給秦臻:「將軍,後夜天涼,切莫染了風寒。」
秦臻倚窗,凝神不語。
章周便侯在一旁伺候,不作打擾,方入夜幕時分,宮里的七小姐送來了一封信,之後將軍便一直在等,怕是,國師大人要有動作了。
約摸過了半柱香時間,會池從外回來了。
「將軍。」
秦臻立馬回身:「景姒說了什么?」
「將軍,七小姐差人來傳話了。」會池走近,遞上一封信箋,低聲道,「七小姐說,萬事已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