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獸!成千上萬的獸!低吼咆哮,飛奔撲來,甚至,有幻化成人形的半獸,露出猙獰可怖的血盆大口。
兩岸的伏兵,驚悚地睜大了眼,大喊一聲:「妖怪!」
隨即,所有人的目光,被那猛撲而來的獸定住了,繼而,混亂,四處逃竄。
「妖、妖怪——」
「是妖怪!」
「啊!」
驚恐的尖叫聲,還有血肉撕碎的聲音……
妖王有令,允剝皮抽筋,准啖肉喝血。
弱肉強食,獸,嗜血而生,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撲倒,被撕裂,被吞噬得只剩了殘肢斷臂,血肉橫飛,蔥翠的叢林須臾功夫便像血洗一般,覆了濃重的一層血腥味。
歇斯底里的尖叫聲越來越小,山峽水域的水,被染得鮮紅奪目。
林中,所有獸類都不安躁動了,長嘯嘶吼聲此起彼伏。
剛趕來峽谷的溫思染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了看天上飛的,地上游的,以及環繞周圍蠢蠢欲動豺狼虎豹:「這、這些獸類都怎么了?」
菁雲一個眸光過去,逼退了四周的野獸,也是不可思議:「尊上在大開殺戒。」
刻不容緩,菁雲趕至峽口,遠遠便見水漫山頭,巨浪翻滾,那血染的水域被一層層掀起,卷起巨大的漩渦,一團藍光之下,漸進露出了湖底光景。
這是要將整個水域抽干了?!
菁雲整個人震驚得愣了許久,這才回過神來,看見了那巨浪翻涌的後面,一艘浮盪的小船上,楚彧一人站在橋頭,半妖原形,藍眸映血,一雙手,掌萬妖生死,將這山峽水域翻天覆地。
空中彌漫了濃烈的妖氣,四面八方而來的沖擊力,讓人耳鳴,這是白靈貓族的妖氣,純正而強大。
菁雲縱身一躍,落在船頭,道:「尊上,您不可再催動妖法,讓屬下來吧。」
楚彧置若罔聞,一雙藍瞳妖異,長長的指甲,藍色光暈破開,將水域的巨浪一層一層推開。
他不會停下來的,蕭景姒還在水里,楚彧怎么會停下來。
菁雲不再多說一句,運起周身功力,在一旁相助,血染的紅色水花漫了整個山頭,萬獸長鳴,那是怎樣的光景。
溫思染站在高高的石岩上,久久怔愣。
水深漸淺,湖底浮藻清晰可見。
突然有人驚訝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楚彧整個人隨著船身顫動了一下。
只見一人身妖尾的男人從湖底冒出頭來,背上扛了一個人,黑衣長發,身形高大:「尊上,是楚衡!」
皮膚發白,一動不動,楚衡已經完全沒了氣息。
楚彧整個人都站不穩,幾乎是癱坐在船上,聲音顫抖得幾乎語不成調,一字一頓:「阿嬈呢?」
「湖底沒、沒有。」
楚彧身體一震,吐出一大口血。
「尊上!」
菁雲欲伸手去扶,卻被濃厚的藍光重重彈開,嘴角滲出一絲血液,他抬頭望去,見楚彧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隨著浮盪的船身搖搖欲墜,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他喃喃自語:「你們找不到她,該死。」
一雙藍瞳,陰戾森冷,沒有絲毫溫度,亦沒有任何反應,靜如死水一般,唯有殺氣,毀天滅地的暴戾。
他說:「你們來遲了,都該死。」
藍瞳驟然放大,楚彧揚唇冷笑:「我也該死……」
他緩緩垂下的手,掌間有濃厚的藍色光暈在翻涌,深色的藍,越漸成墨藍。
菁雲大駭,大吼了一聲:「尊上,不可!」
顧不得那強大的結界,菁雲撐著身子就往一團藍色里撞,卻被強烈的反噬力給彈開,整個人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兩岸叢林的參天大樹上,樹枝折斷,他摔地,大吐了一口血。
菁雲此時便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全完了!
溫思染全程一臉懵然:「他在做什么?」
菁雲扯扯嘴,特么的腹疼啊,說了一句:「毀天滅地,一起陪葬。」往地上一灘,做躺屍等死狀。
毀天滅地?
妖族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溫思染炸毛了:「那快阻止他啊!」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覺得五臟六腑被什么力道在擠壓,那藍光破開的地方,一片陰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菁雲一個打挺,爆了一句粗口:「除了蕭景姒,誰他媽的還能阻止他!」
話音剛落——
狂風呼嘯,萬獸嘶鳴的嘈雜聲里,傳來女子清幽無力的聲音,兩個字,似夢似幻,若有若無般:
「楚彧……」
突然,藍光破開,消散,所有聲音全部停下來了,唯有那女子的聲音,一聲一聲不歇。
「楚彧。」
「楚彧。」
「……」
天地萬物都安靜了,山峽水域的水花沉進了湖底,倒映出一輪圓圓的初月,楚彧站在船上,木訥地回眸,身影映在湖面,搖搖晃晃,一雙藍色眸中,女子單薄消瘦的身影撞了進去。
他身子一顫:「阿、阿嬈。」
墨藍的眸,漸進清明,陰鷙的厲光褪下,剩下滿滿女子的倒影。
是蕭景姒!
所有人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女子從不遠處灌木叢里走出來,一身白色紗裙濕透,淤泥沾染了一身,長發全部散下,垂到了腰間,巴掌大的小臉慘白慘白的,通紅著一雙眼,似乎站不穩身子,扶著樹干,對著船頭的楚彧招手。
她說:「過來。」
聲音很輕,被風吹散了,若不仔細聽,細弱蚊蚋。
風平浪靜,月華淡淡,這動亂已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唯有楚彧恍若夢里,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回神。
空中那藍色的妖氣,消失殆盡。
她還在對他招手:「我頭暈,站不住。」
身子一軟,蕭景姒便往後倒去。
「阿嬈!」
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腰,她抬眸,楚彧的臉,近在咫尺,他就在她身後,似乎有什么抽干了她的力氣,突然便沒有一絲力氣,任由自己整個人倒在了他懷里。
「阿嬈。」
楚彧紅著眼喊她,後知後覺,眼里全是慌亂無措。
蕭景姒眼皮有些重,睜不開,卻強撐著,抬著頭看楚彧,聲音很輕:「你總是不聽話,又胡亂催動妖法。」
方才所有緊綳的鎮定與強硬在此刻,全部崩塌,楚彧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手緊緊勒著蕭景姒的腰,像長時間窒息後得了喘息,重重呼吸聲:「阿嬈,你還活著,你還活著……」他將整張臉埋在她脖頸,用力地喘息,如鯁在喉,楚彧哽咽了,許久,只說了一句,「活著就好。」
心有余悸的後怕,楚彧像溺水的人,抱著蕭景姒,緊緊不放。
她拍了拍他的背:「我有你的內丹,怎么會死。」抬手,用指腹擦了擦楚彧額頭的冷汗,她輕聲安撫,「我有你,又怎么舍得死。」
楚彧抱著她,太用力,手指都勒得發白。
他想,若是她死了,那就誰都不要活了,阿嬈死了,他怎么能忍受世間那么多恣意瀟灑的人還在快活地活著。
他果然是妖,本性為惡。
「沒事了,阿嬈,我帶你回去。」
楚彧脫下自己的外裳,將她緊緊裹住,抱在懷里,將所有人、所有視線拋之身後,小心翼翼地將她帶離這血腥蔓延之地,一步一步,他走得很穩,背影卻在顫栗。
懷里的女子已經筋疲力盡,睜不開眼,夢囈似的問楚彧:「楚衡呢?找到了嗎?」
他說:「屍體打撈起來了。」
抬不起眼皮,睫翼顫了顫,有一層朦朧的霧氣落在上面,她呢喃自語似的,像做夢,又似清醒:「剛才在湖底,水草纏住了我,是楚衡托了我一把。」她說,「楚彧,我還是欠了他一條命,而且這個人情,再也還不了了。」
眼角,有眼淚流出來。
她啊,最怕虧欠,即便那人是敵人。
對啊,她與楚衡是敵人,從一開始立場便楚河漢界,一清二楚,分明是水火不相容的,可是,方才在湖底,在命懸一線的時候,那個敵人,她一直敬而遠之的敵人,卻將生路給了她。
楚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她還來不及知道,他卻將性命留在了湖底肆意纏繞的水草里,再也浮不起來了。
楚彧停住了腳步,緩緩俯身,擦了擦她的眼角:「阿嬈你別說話,我不管別人,你也不要管了好不好?我只要你平安無事。」
蕭景姒睜開眼:「楚彧,」吃力地抬起手,握著楚彧的一只手覆在了腹上,她輕喃了一句,「我們的孩子……」
小心翼翼地,她竭盡全力了。
她失去意識前,有滾燙的液體落在了她臉上,是楚彧的淚,他哭了,這是蕭景姒第三次看見他哭,每一次都是為了她。
楚彧的父親說,楚彧從來不哭,也不愛笑。
不,他只是將所有情緒,都用在了她身上,耗盡了所有熱衷與溫度。
夜里三更,長白醫仙被請去了欽南王府,為常山世子妃診脈,來時,院子里聚了一屋子的人,診完脈後,只有常山世子在。
「如何了?」
常山世子一直抱著他的世子妃不撒手,帳簾落下了,宋長白只看得到女子那只伸出來把脈的手,還有男子露出簾帳外的衣角,前者干干凈凈,後者沾滿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