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楚彧治病(1 / 2)

「這一劍,我不殺你,是我替楚彧討的利息,若是他傷及了性命,我再來取你的命。」她冷冷看著面前的女子,字字冰凌,「從今往後,我蕭景姒,與你鳳觀瀾情義兩絕,勢不兩立。」

鳳觀瀾張張嘴,終歸一句不言,身子緩緩倒下,紅著眼看女子決絕地扔下軟劍,轉身離去。

腦中,一幕幕是這個女子,這個重情的女子,這個將她從萬劫不復的敵營里拉出來的女子。

一幕幕是她的母親,兒時,那個尊貴的女人,不厭其煩地嘮嘮叨叨,一遍一遍對她耳提面命,對她言笑晏晏。

鳳觀瀾斂下眸,淚流滿面,肩口的傷,滲出血來,化開一朵紅色的花,她坐在地上,抱著雙膝,放聲大哭。

沂水妖主嘆了嘆氣,終歸沒有再說什么,出了屋子。

菁華走過去,半蹲在她面前,自始至終,也一言不發。

她抬起頭,像小獸般嗚咽,眼里全是絕望,捂在肩口的手,沾了滿手的血,緊緊抓住了菁華的衣袖:「菁華,我闖禍了,我搞砸了我們的婚事。」

她哭了,哭個不停。

除了她母妃去世那個晚上,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過,這樣歇斯底里地大哭,幾乎語不成句,卻緊緊抓著他的衣袖,一字一字,哽咽著。

「對不起,菁華,你沒有推開我,是我推開了你,是我親手斷送了我和你的將來……可是我沒辦法,我掙扎糾結了很久,還是沒有辦法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那個人,她是我的母親,是生我養我疼愛我的親生母親,是過去十六年唯一真心疼惜過我的人,我知道她罪有應得,我也知道她無惡不作,可是,終歸是她給了生命,是她庇護了我十六年,我的命是她給的,是我欠她的。」

菁華抬手,擦了擦她滿臉的眼淚。

她突然停下了抽泣,咬著牙,忍著眼淚在顫栗,用沾滿鮮血的手顫抖地去碰菁華的手,不敢肆無忌憚地觸碰,小心翼翼地。

她不哭了,只是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菁華手背上的眼淚。

她說:「菁華,就這一次,一次還清我母親的生養之恩。」酸澀堵塞了口鼻,濃濃艱澀的抽噎,她沉默了很久。

沒有歇斯底里,只是怎么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平靜鎮定地咬破了唇角,她說:「菁華,若是我還能活著,我不再是大涼帝姬竹安公主,不再是皇後蘇氏的女兒,不再是鳳家血脈,從此蘇氏一族、鳳氏皇家都與我再無半點干系,景姒這一劍,便當我剔骨剜肉,還了我母親十月懷胎、多年養育的恩,從此後我只是鳳觀瀾,只是你的妻子,如果你還要我的話,如果你還要我的話……」聲音,越發細弱,如鯁在喉,發不出聲了。

他始終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緊緊皺著眉,沉默得像空氣都死寂了。

她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一句話,像抽干了力氣一般,躺在了地上,肩頭血色暈染的紅色紋路,越來越深,紅得妖嬈。

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任肩頭的血橫流,自言自語似的,無力而蒼白地張張嘴。

她說:「菁華,我刺偏了,我刺偏了,我沒想要他的命,我沒想殺他。」

那一劍,她本可刺入楚彧的心口,卻本能地偏了一寸。

他蹲在她面前,她看著他,淚影婆娑的眼,黯然無光。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菁華,你不要自我責怪,都是我的錯。」

她捂著肩口的傷,蜷縮著身子坐起來:「菁華,答應我一件事,若是我要給楚彧償命,你來取我性命好不好?我希望我是死在你手里。」

菁華便那樣盯著她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沉默了。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擦了擦手心溫熱的血,轉身,搖搖欲墜。

「你去哪?」

他突然抓住了她,抓住了她那只滿手是血的手,她回頭,他在看她,認真而凝神:「我不會讓你死。」

她失魂落魄地,說不出話,也抬不起腳。

「還記不記得,那日我去宮里接你,同你說過的話。」菁華他說,「從我點頭要娶你那時開始,便做好了要負責你一生的准備,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便又洶涌了,她蹲下身子,竟不敢再看他一眼。

那日,她從鳳棲宮出來,那婦人瘋言瘋語的話之後,她心神不寧地走到延華門,菁華在等她,站在宮門口的馬車旁,等她。

菁華走到她面前,審視地看了看她:「你怎么了?」

她故作平常,笑:「我怎了?」

「你臉色不好。」

她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唇色蒼白。

她說,心平氣和無波無瀾地:「我方才去了鳳棲宮祭拜。」

菁華沉默地聽。

「我母後出身大家,後為六宮之主,驕傲尊貴了半生,死後,卻連個放牌位的地方都沒有。」鳳觀瀾看著菁華,「很多人都說她罪有應得,你也這么覺得吧。」

菁華沒有回答。

不用答,廢後蘇氏本就是一身罪孽,罄竹難書。

鳳觀瀾突然發笑,自嘲,像諷刺般:「可是菁華,對我而言,她和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是生我、養我、縱容我囂張跋扈的至親,是那個冰冷的皇宮里真心待我的人。」

皇後蘇氏,千夫所指。

只是,她鳳觀瀾,是她的女兒,十月懷胎的女兒。

菁華沉默了良久,突然說:「你若是想將她的牌位接出宮,我會和我父親母親說,北贏沒有祠堂一說,不過,我們可以修葺。」

她眼一紅,眼淚就滾出了眼眶。

菁華錯愕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了:「你怎么哭了?」

她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溫熱,紅著眼笑:「是啊,我這是怎么了?」

他用袖子,笨拙地給她擦眼淚,一點都不溫柔,把她的臉都擦疼了。

鳳觀瀾淚珠子卻掉得更狠了,他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么,嘴也笨,不知道要如何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只會傻傻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說,哪也不去。

鳳觀瀾抹了一把眼睛,突然問:「菁華,你會一直待我這么好嗎?」

他沒有思考,沒有猶豫:「會。」

她又問:「那要是我闖了禍呢?」

菁華還是回答地很快:「我會替你承擔。」

這個傻子,不會說好話的傻子,待她,卻是真的好。鳳觀瀾眼更紅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問:「為何啊?」

菁華想了想,回答得很慎重:「你是我的妻子。」

他說:「從我點頭要娶你那時開始,便做好了要負責你一生的准備,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

那天,她在城門口,哭得不能自已。

菁華什么都沒說,第一次主動吻了她,哄她別哭。

那日城門的話,還歷歷在耳,今時今日,他們的話,一語成讖。

她闖禍了,他卻還是沒有推開她,自始至終都沒有過。

菁華走過去,站在她面前,喊她:「瀾兒。」

她身子顫了一下。

他扶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子,手按在了她肩頭的傷口上,有淡淡的光暈,她的傷口在發熱,她已經感知不到疼痛,耳邊只有菁華的聲音。

「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也有錯,你母親死的時候,我便在一旁,我沒有阻止,是我給她遞的三尺白綾,是我瞞了你,這個過錯,從一開始我就難辭其咎,所以,我也斷不會讓你一個人擔。」

原來,原來他早便知道。

難怪,她在他面前提起她母親時,他總是低著頭不看她的眼睛。

只是,菁華,剛才蕭景姒那一劍,她已經剔骨剜肉還了生養之恩了,誰對誰錯,還怎么追究?

鳳觀瀾突然笑了,濕潤著眸子笑:「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之前我怎么逼你,你都沒有喊過。」

菁華總是喊她她的封號,喊她竹安,或者公主,要不然,就不叫她。她總覺得不夠親昵,便耍賴要他喊瀾兒,說她的至親都是這么喊的,現在她沒有至親了,所以要他喊他瀾兒,可是他死性不改總是竹安竹安的叫。

這是第一次,他喊她瀾兒。

菁華說:「你不是說了嗎?從此,你不是大涼帝姬竹安公主。」

「菁華,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擋在我前面,我不怕死,可我怕你為了我受苦受罪,你若是替我受了……」她哽咽,語不成調,「你若是替我受了,也救不了我,你傷一寸,我便自傷一寸,你死,我便跟著你死,所以菁華,別讓我躲在你身後,我躲不過的。」

她掙開他的手:「對不起……」

終究,她虧欠最多的人,是他,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也沒有資格抓著他了,她百般掙扎後,還是將自己推到了萬劫不復的田地。

菁華站在原地,背脊被壓彎了。

因為出血嚴重,楚彧暫居竹安公主府。

蕭景姒走進院子時,滿屋子的人守在外面,還有楚牧,他也站在屋外,似乎在等她,才半天未見,他似乎老了許多,白頭發很多,滿面憔悴。

楚牧對她說:「景姒,你別進去。」

才剛走到門口,蕭景姒便嗅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她臉色有些白,卻沉靜平和,沒有慌亂,說:「父親,你若怕我擔心便不讓我知曉,我會更擔心,也會胡思亂想。」頓了頓,她看向屋內,「而且,楚彧若醒了,肯定會尋我的。」

楚牧啞口無言,他這個兒媳婦,從來都不是需要人庇護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孤勇,比任何人都隱忍,再害怕,也不會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聲色。

楚牧讓開了路,同蕭景姒一起進了屋。

這會兒太陽陰了下來,屋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暗,屏退了閑雜人等,只有宋長白在給楚彧包扎傷口,華支在一旁伺候,屋里撲面而來的葯味,還有血腥味。

蕭景姒站到床頭,一句話都不說,看著宋長白用細長的針給楚彧縫合胸口的傷口,他閉著眼,紙白的容顏,像沉睡了般,沒有任何反應,唇色泛白,沒有一點紅潤,他染血的袍子,就扔在蕭景姒腳邊,猩紅的一片,都看不出原來的月白色。

流了這么多血,流了這么多血……

蕭景姒扶著肚子,拽著衣裙的手指發白,有些輕顫。

待宋長白包扎完了傷口,才擦了擦手上的血,轉身,道:「血已經止住了,幸虧刺偏了一分,沒有傷及要害,命還在。」這心口的傷口,只要再稍稍偏一點點,深一點點,那就真麻煩了。

蕭景姒走過去,坐在床前,替楚彧將衣襟整好,整個人都異常平靜,轉頭問宋長白:「他的身子,可還好?」

宋長白遲疑了。

這世子妃儼然是強裝鎮定,又懷著六個月的身子,他怕會刺激到她。

楚牧道:「說吧,說實話。」

得了欽南王的話,宋長白便也不在瞞著,實話實說:「很不好。」

楚牧與蕭景姒的臉色都變了變,十分難看。

「世子的心脈本就嚴重受損,而且先前世子妃被劫,世子爺應該是受了極重的內傷,禍及了肺腑,若是常人,怕是早便一命嗚呼,本來好好調養,還能撐些年歲,今日這一劍,雖沒有傷及要害,卻是再次傷了心脈,將先前的重患都引了出來,只怕會引起咯血之症,最後,」宋長白看了看兩位的臉色,頓了很久,才把最後一句吐出來,「心脈衰竭而亡。」

欽南王老人家身子一趔趄,被華支攙扶著,站都站不穩,整個人都憔悴頹然了,佝僂著背,一點精神頭都沒有:「有沒有什么辦法?」

宋長白搖了搖頭。

反倒是蕭景姒,鎮定些:「蘇暮詞開的那個葯方,還有沒有用?」

唯有一旁的紫湘知道,她家主子撫在床榻邊緣的手,指甲都掐斷了,她不慌,不亂,是不敢亂,不敢錯。

宋長白道:「若是湊齊了那四味葯,即便不能痊愈,也能保一時無虞,不然,」頓了頓,「我怕世子爺熬不過這個冬天。」

「我知道了。」蕭景姒斂著眸,坐在榻上,守著楚彧。

她吩咐華支將宋長白送出去開葯,並讓之安排宋長白住下,便暫居隔壁的屋子,方便隨時照應。

「你們都去休息吧,我在這陪楚彧。」然後她便一言不發,盯著昏睡的楚彧,便一直看著。

楚牧不放心,勸道:「景姒,你懷著身子不能操勞,彧兒的病,我會想辦法,你安心養胎。」

蕭景姒沒有抬眸,看著楚牧,用袖子擦了擦他頭上的冷汗,說:「他若不好,我怎能安心。」

楚牧還想再勸幾句,蕭景姒轉頭:「父親放心,我會量力而為,不會沖動行事,絕不會傷害到孩子。」

楚牧不好再說什么,知曉她懂分寸,叮囑了幾句,便出了屋子。

楚彧昏迷了三個時辰,蕭景姒便坐在床邊守了他三個時辰,中途,她用了晚膳,吃了一碗飯,還喝了湯,然後便將伺候的人都屏退了,獨自在屋里守夜。

楚彧醒來時,天都黑透了,點了油燈,屋里葯味很濃,很安靜,身旁,有淺淺的呼吸聲。

楚彧有些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趴著的女子,喚了一聲:「阿嬈。」

蕭景姒趴在床邊,聞聲抬頭,怔怔地看向楚彧,一雙眼睛干澀而紅腫,從無神黯然突然變得滾燙灼熱,就那樣盯著楚彧瞧,怕他會不見了似的,一直盯著。

楚彧躺著,沒有力氣,動不了身子,只是費力抬手去摸她的臉,聲音虛弱而無力。

他問她:「哭了?」

蕭景姒用力點頭:「嗯。」眼睛更紅了,她又要哭的樣子,抓住楚彧的手,緊緊握在手里,患得患失的樣子。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戰戰兢兢,惶恐至極。

楚彧吃力地撐起身子,拂了拂她紅紅的眼瞼,沙啞的聲音哄她:「我不會死的,阿嬈你別哭。」

她推開他的手,扶著他又躺下,掖好被角,擦了擦眼睛,然後氣定神閑地說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會一直哭一直哭,會哭一輩子的,把眼睛都哭瞎。」

這樣隨意而理所當然的語氣,毫無顧忌似的。

楚彧被她的話嚇到了:「阿嬈——」

蕭景姒抬眸看他,打斷,還是那心平氣和的語氣,沒有一點恐嚇玩笑的口吻:「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哭瞎眼睛,在把眼睛哭瞎之前,我可能就想辦法了結了自己,去陰曹地府找你了。」

「……」這種話讓他怎么放心!

楚彧被嚇愣了,他臉色驟然就變了,眼底慌亂得一塌糊塗,急急張嘴要說什么,卻一口氣上不來,劇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很厲害,眸子都猩紅了,整個人顫栗著。

蕭景姒猛地站起來,嚇得肩膀都撞在了古床上,她麻木不知疼痛,機械木訥地抓著楚彧的手,臉色慘白:「楚彧!楚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