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聲起,秦臻坐在馬上,拔劍高指,道了一聲:「陛下親征,出兵起駕。」
烽火台燃,號角聲聲,千軍萬馬跟在女子身後,城門兩側巷道里跪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在擂鼓聲聲中,有參差不齊的高呼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風雪漫漫,今年的嚴冬來得特別早。
涼宮羽和殿里,溫淑妃正急得團團轉,一身繁復的宮裝裙擺拖著地,她走來走去。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宮女急急忙忙跑進殿中,撣了撣肩頭的冰凌子,「太妃娘娘。」
女帝登基之後,宮中孕育了先帝子嗣的妃嬪,便都被晉升為了太妃,尤其女帝與羽和殿的溫淑妃關系親厚,便留了溫氏在宮中,與先前一樣,掌管後宮事宜。
溫淑妃拉著宮女,急急問道:「璃兒在不在王府?」
那小宮女搖頭,趕忙回話:「張總管說從昨日夜里起,便沒瞧見過宣王殿下了,王府上下都找遍了,也沒尋著殿下。」見自家主子臉色不好,又道,「娘娘如此急著找殿下可是有何要事?用不用奴婢再差人去找找。」
溫淑妃長長嘆息了一聲,坐在太妃椅上:「不必了,本宮知道皇兒去哪了。」
去哪了?小宮女猜測:莫不是如王府里嘴碎的下人說的那樣,宣王殿下跟老相好私奔去了。
大涼大軍,疾速行軍,才一天時間便過了淮水。
天灰蒙蒙,一片水汽氤氳,有細碎的冰凌子打落,這天,快要下雪了,今年冬天的初雪來得格外早。
騎兵在後,步兵在前,千軍萬馬,烏壓壓一片,這般大的出兵陣仗,還是頭一回。
三兩個步兵兄弟,攙著手,走得很急,臉頰被凍的通紅。
圓臉的戎平軍小將話多嘴碎,不由得念了一句:「天氣真冷。」
身旁精瘦高挑的小將白了他一眼:「你看咱們女帝陛下,挺著那么大的肚子還跟著我們一起行軍,也沒吭一聲,你丫的喊個屁。」
這些個戎平軍小將,對蕭景姒這個主子的敬仰之情,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圓臉小將撓撓頭,笑得憨厚:「我等凡夫俗子,能和女帝陛下相提並論嗎?」
對方給了他一個眼刀子:「滾你個慫貨犢子。」
圓臉小將咧嘴笑,背著大刀聳了聳肩膀:「我不就是說說嗎?等老子到了戰場,殺幾個夏和兵就暖和了。」
小將的話才剛說完,身後有人喊道:「你站住。」
圓臉小將和精瘦小將回頭,是古昔,他們的冷面少將軍吶,戎平軍里治軍最嚴的一位少將了。
圓臉小將出列:「少將軍。」戎平軍素來賞罰分明,知錯就改,態度良好,「屬下口出狂言,非議女帝陛下,實乃無組織無紀律,敗壞軍風,請少將軍責罰。」
精瘦的小將也乖乖出列,向少將軍請罪。
古昔少將軍看都沒看他倆,騎著馬跟著步兵前行,看著前頭:「說你。」冷聲,喝道,「站住。」
「……」
兩位認了錯的小將往前頭看去,前面的一片兄弟們都聽令站住了,一致地回了頭,其中,最邊邊上的那一位,他嘿嘿一笑,說:「真巧啊,古將軍。」
這位小將,好生面熟啊。
不正是從昨夜開始便失蹤了、疑似與相好私奔了的宣王殿下,原來,是喬裝潛進了戎平軍。
古昔冷臉,為了不影響行軍速度,他騎著馬跟著步兵,質問鳳容璃:「誰讓你跟著來的?」
鳳容璃很理所當然,不覺得不妥,說:「我自己啊。」
好好的質問,被他這么一答,變成了疑問。
古昔懶得同他東拉西扯,冷著臉言簡意賅:「你現在就回去。」
鳳容璃往身邊的小將那頭靠了靠,同古昔打著商量:「有話好好說。」
「趁我還好好說話,立馬滾!」古昔一臉的冷漠,與這將下雪的天一般,冰凍三尺啊,下了馬,上前就拽住了鳳容璃的胳膊,把他扯了出來。
這小侍衛,從來都不給他留一分面子。
鳳容璃推了古昔兩把,對方雷打不動,他抿了抿嘴,抬頭,掐著嗓音:「死相,這么多人都在呢,非要在這里跟我拉拉扯扯。」
古昔:「……」
臉僵了許久,古昔棄了馬,過去一把拽住鳳容璃的衣領,把他提溜到一邊去了。
戎平軍小將甲乙丙丁:「……」
神馬情況,怎么一股濃濃的奸情味兒?
圓臉小將驚呆了,難以置信:「我們古少將軍那個冷面閻羅居然臉紅了!」問身邊的兄弟,「剛才那位是?」
精瘦小將作沉思狀:「是宣王殿下。」
圓臉小將年紀小又憨厚,就不懂了:「宣王殿下作何要喬裝成那樣?」一國王爺,行軍打仗,不應該威風凜凜,一呼百應嗎?
精瘦小將估摸著,說:「應該是跟著我們古少將軍來的。」
私奔?
啊呸!想什么呢?古少將軍是那種人嗎!圓臉小將打住自己齷齪的思想,一本正經地不恥下問:「難道弟兄們傳的是真的?我們少將軍是宣王殿下的老相好?」
前些日子練武場的兄弟們都在討論這事,都說古少將軍和宣王殿下有一腿,而且還說少將軍是下面那個,圓臉小將覺得無風不起浪。
精瘦小將也點頭,覺得像那么回事。
這時候,前頭行軍的兄弟回過頭來,湊了句熱鬧:「一准沒錯,方才那位殿下還問我,誰跟少將軍一個營帳,說自己想同少將軍一個被窩,要去同那人換。」
一個被窩……
奸情味真的很濃。
鳳容璃被古昔提溜到進山的岔道口去了,天黑了一半,昏昏沉沉的,看不大清楚神色。
不過,語氣很冷:「趁天黑之前,立刻回涼宮。」
鳳容璃完全雷打不動,穿著戎平軍的黑色盔甲,倒是英姿颯爽,很硬氣地說:「你能去戰場,我為何不能去?」
古昔嗆聲:「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去戰場上找死嗎?」
這話,真戳心窩!
雖然他功夫不比古昔,也還不至於三腳貓吧,他好歹是一國王爺,文武兼修,鳳容璃不服:「我上次在練武場還贏了你,哪里是三腳貓了。」
還好意思說那一次,還不是他死活不認輸。
古昔面不改色,平心靜氣地冷言冷語:「我若是不讓你,會打殘你。」
「……」
扎心了!冷面冰山毒舌小侍衛!
鳳容璃頓時窩火了:「你管我,本王又不是沒上過戰場,哪有你說的那般不濟。」
冷面冰山毒舌小侍衛不為所動:「別跟我東拉西扯,現在便回去。」
態度如此堅決,竟還有些蠻橫不講理,鳳容璃思忖了一番,笑了:「你關心我?怕我戰死沙場?」
古昔一言不發,直接拔劍。
「鏗——」
劍架在了鳳容璃脖子上,他疾言厲色:「走不走?」
走了讓他一個人去戰場上舔血嗎?!
鳳容璃下巴一抬:「你管我!」他極少對古昔這樣強硬,就是一步都不退,「給我一個理由,為什么管我的事,只要理由我能接受,我就回去。」
要是他說說軟話什么的,他還能考慮考慮,大不了先回去,再陽奉陰違地跟回來。
古昔想了想,給出的理由是:「拖後腿。」
鳳容璃:「……」
不扎他的心會死啊!
他咬咬牙:「除非你打斷我的手腳,不然我就是爬也要爬著去夏和。」他苦練武功那么久,就是為了將有一日同古昔並肩作戰,要他打道回府,怎么可能!
古昔抬起劍:「那我就打斷你的手腳。」
鳳容璃不退,與古昔一般高,四目相對,他一臉坦盪。
古昔抬起的手,遲遲都沒有落下,冷冰冰砸了一句:「不可理喻。」扭頭就走人,「再管你,我就是孫子!」
肯定是被他氣極了,古昔這小冰雕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鳳容璃心情大好,快步追上去,摩挲著下巴,揚唇一笑:「原來吃硬不吃軟啊。」跟在古昔後面,自言自語地嘀咕:「那我要不要霸王硬上弓呢?」好苦惱啊。
他好像摸到一點這小侍衛的門道了,嘚瑟得不得了,突然,腳下一踩空,驚呼了一聲,滾了一個長坡,掉進坑里了!
「古昔,我掉坑里了,快來拉我。」坑里傳出來幾聲吆喝聲。
某人鐵青著一張俊臉,折回去,把手里的劍伸出去:「你走路不長眼嗎?還不快上來!」
鳳容璃笑得那是相當英俊瀟灑:「剛才是誰說再管我就是孫子?」
古昔:「……」冰山臉徹底崩了,惱羞成怒,甩開坑里的某人,收了劍就走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滿滿一坑嘚瑟的笑聲,驚得鳥獸亂飛。
鳳容璃縱身一躍,就飛出了坑,一路哼著小調歸了隊。
七日後,大涼大軍入境長洲,距離駐夏和邊關的大涼守軍不過一天馬程。
夏和皇宮。
侍女急匆匆走進殿中,喚了一聲:「公主。」
偌大的大殿,毫無陳設,在最中央出擺放了一張沉香木的古床,從橫梁上吊了墨綠色的的床幔下來,層層疊疊的綠色,長及曳地。
「公主。」紅衣的侍女有小聲喚了一句。
床幔被素手掀開,修長的手指白皙剔透,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了手腕,爬滿了一層凹凸不平的疤痕。
女子起了榻,臉上戴著面紗,露出一雙瞳子,是墨綠色的,攝人心神般,赤腳踩在地上,腳背上,竟也同樣覆了一層疤痕。
女子,正是成壁。
閉關修了一年之久,她還是落了一身的疤,被剝了蛇皮,妖族的幻顏術,根本於事無補。
她這一身皮囊,是敗蕭景姒所賜。
「欽南王府的消息送來了?」
侍女上前,遞上了書信,道:「常山世子重病昏迷,蕭景姒已登基為帝。」
成壁接過信箋,眼角拉長,笑了:「我布局了這么久,終於有動靜了。」抬起手,指腹摩挲著手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嗓音邪魅,「蕭景姒應該坐不住了。」
「主上。」
殿外進來的女子,生得妖媚,名喚紅綺,是紅茗的姊妹,也是赤鏈蛇一族。
她道:「邊關探子來報,大涼大軍已經行軍到了長洲,大抵一日後便能到邊境,而且,」紅綺抬眼,眸光突然便陰毒,「是女帝蕭景姒親征。」
紅茗便是因蕭景姒而死,她自然恨之入骨。
「終於來了,可讓我好等。」眸中,一抹濃綠的冷光跳動,帶著濃濃的趣味,躍躍欲試。
她啊,等不及了。
紅綺道:「主上,西陵與大涼兩面夾擊,我們腹背受敵,寡不敵眾,怕是要早做准備。」
披了衣裳,成壁便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