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只有一個女子,每年會給他做一桌全魚宴,這般彌足珍貴,是要吃一輩子的,也只有她的兒女,會喊他舅舅。
那年,他們約好了的。
都說風月情事,過眼雲煙,鏡湖不懂,只知,現世靜好,他喜歡她做的魚。
用完膳,鏡湖沒有留宿,說要去鏡湖池塘撈魚,因著這次要去很遠的地方游歷,所以要撈多一點魚。
蕭景姒問他,明年春分可會回來。
他說:會。
每年春分都會回來。
楚彧還是什么都沒說。
外頭,雨還在下,鏡湖撐著傘,走過那條來時的石子路,女子打著傘迎面走過來。
他目不斜視,並沒有停下,走路的速度還是不緊不慢。
擦肩而過時,女子突然停下,將油紙傘抬起,露出一張清雅干凈的臉:「鏡湖妖尊。」
是樟峽灣九尾狐族的茗瀾妖女,她在此處,等了許久了。
他並未回話,看向她,目下無塵,平平靜靜地。
茗瀾從寬袖里,取出了一個錦袋:「昨日纏頭山,你落了東西。」
昨日他在纏頭山采葯,她打山下路過,只是匆匆一瞥,她拾到了他的背簍。
錦袋中,是一株火靈芝,是上好的葯材。
鏡湖接過去:「多謝。」他將那株火靈芝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她,說,「這是謝禮。」
隨後,他撐了傘,錯身離開。
茗瀾看了看掌中的半株火靈芝,回頭,苦笑道:「終歸相識,何必如此。」
這般客套,這般劃清界限。
前面,鏡湖撐傘走在雨里,頓了一下,沒有回過頭,清冷的聲音清晰而干脆,他說:「我曾受了重傷,記性不好,許多事情都不大記得了,也不記得與姑娘相識一場。」
話落,他,和他的傘,消失在了雨霧里。
掌心的靈芝落在地上,濺起了水花,她撐著傘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大陽宮蕭後喜愛醫術與游記,他游歷山川。
大陽宮蕭後為治桃花公主先天不足,四處尋覓火靈芝,他在纏頭山整整三日不曾出來。
大陽宮蕭後每年春分會宴請故人,他每年春分都會歸來。
這啊,豈會是巧合。
鏡湖說,他曾受了重傷,記性不好,許多事情都不大記得了,也不記得與她相識一場。
可是,昨日在纏頭山,他的背簍里還落了一本他游歷時寫下的游記,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不太端正的字,一筆一記。
「她喜歡杏花,長白山四月花開,很美。」
「她不喜歡雨天,明彎谷多雨,常年泥濘。」
「楚都萬里樓,杏花糕甚好。」
「西蜀郡城有一錦緞坊,素白,堅韌,刀槍不入,她擅拳腳,最適不過。」
「深秋也海天藍,取道境東,水路雖近,她不善水性。」
「夏和崇州,古道小鎮,昆曲甚好,為她所好。」
「她喜歡短劍,凌雲古堡鑄劍之術,上乘。」
「……」
匆匆六年,鏡湖忘了世事,抹掉了所有前塵,卻寫了一本一本游記,幾載山川游歷,記的,都是蕭景姒。
茗瀾聽聞過,尊上與他的妖後,將有一日,也會游遍平原山河,是以,他先行一步,在前頭等她嗎?
有沒有一個人,記得了,就忘了別的所有無關的,他是這樣嗎?
茗瀾撿起火靈芝,撐著傘,走到大陽宮門口,道:「請幫我轉交給蕭後大人。」
「你是何人?」
「九尾狐族,茗瀾。」
她留下了那本游記和那半株火靈芝,打傘離去。
哦,鏡湖他都沒有問她是誰呢,不記得了,也不問了,獨獨她守著記憶,一遍遍來回臨摹記憶里最初的樣子。
那年,杏花微雨。
他對她說過的話,依稀在昨日。
他說:「我鏡湖從來不欠別人,也不想與任何人有牽扯,我又救你一次,當還了你承德殿的恩,以後不要同我往來,我不喜歡應付無關緊要的人,更討厭這種需要還來還去沒有了結的恩情。」
他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好像不太明白,我不會憐惜你,更不會對你產生一分別的心思,我已經有一個要疼惜一輩子的人了,我剩的時間不多,沒有多余的時間來同你糾葛,即便死不了了,我歡喜的人也不會被取而代之,我喜歡她要喜歡到我死,你聽明白了嗎?」
他說:「你好了就回九尾狐族,不要再跟著我了,若是我有幸沒死,再遇到,不要叫我的名字,也不要和我認識,我不想與你深交,我走了,還要去尋人,等不及待你恢復。」
他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有結果,結果就是到我死就夠了。」
他說:「我要愛到死的人,他叫蕭景姒。」
手上的傘滑落在地,雨里,女子抱著肩,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