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去聽茸境小住(2 / 2)

梨花習慣性地用手指叩了叩桌子:「說說,你的目的。」

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亡魂,通常來說,都有些極其堅定不移的信念,不然,撐不住。

她用粗礪的嗓音回:「我想站在高處。」

一字一字,沉甸甸的。

這個答案,他滿意。梨花抬了抬手,侍衛端來一碗葯,遞給挺直腰桿站著的小女妖。

「喝了它。」梨花說。

她毫不猶豫端起來,一口干了。

便是自今日起,桃花公主身邊多了個形影不離的侍衛,喚梅花酥,桃花公主待她極好,會將好吃好喝的分給她,會給她量體裁衣,會牽著她的手對妖都城的一眾大妖小妖說:這是我的侍衛小姐姐,漂亮不?不准欺負她喲,不然打爆你們的腦袋哦!

旁人對公主殿下的小姐姐侍衛是怎么論道的,死一樣的安靜,走路低頭,眼神嚇人,還有……是只身上長鱗的牧獒犬。

是雜種妖!嘖嘖嘖!

每每這個時候,桃花就會掄起小拳頭,誰說梅花酥她就打誰,護短得不得了。

桃花是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侍衛小姐姐的,她時常有各種訓練,不是很經常陪她玩,不過,她還是很喜歡。

閑來無事,桃花便給鳳青寫信,用她那蹩腳的狗爬式,不會寫的字太多了,所以『圖文並茂』。

靈鷹將信箋送去了聽茸境,一封接一封,自然,一封信的內容十分短,寥寥幾句話。

小姑娘嘛,哪會長篇大論出口成章,桃花公主的信,嗯……就是流水賬。

第一封如下。

「青青,

我是可愛的桃花,娘親說,要去人族給祖父祝壽,人族冬季陰寒,桃花要留在北贏,娘親下個月帶我來聽茸境小住,我好興奮!吃了兩盤桂花酥!你收留我好不好?雖然我吃得有點多。」

信紙上面,全是桂花酥的糕點屑,肯定是一邊寫一邊吃。

靈鷹兩個時辰便又來了聽茸境,信三個時辰便到了鳳青手里,歪歪扭扭,他看得發笑,覺著有趣,酒也不煮了,要讀懂那圖文並茂狗爬式的信,確實需要幾分耐心與專注。

隔了兩個時辰,靈鷹捎來的第二封信如下。

「青青,

我哥哥給我選了一個護衛,是個可漂亮的小姐姐,她的名字叫梅花酥,我好想吃梅花酥呀,讓鳴谷爺爺給我做好不好?」

鳴谷爺爺的鳴谷寫錯了,梅花酥的酥字也錯了。

又隔了不到兩個時辰,第三封。

「青青,

滿滿去赤練營刷馬桶了,爹爹說,要刷十年,一天都不給少,沒人和我斗蛐蛐了,張大蟹是手下敗將,我不想跟他玩,滿滿還要刷十年的馬桶,我好悲傷。」

馬桶不會寫,畫了一個大大的桶,蟹字也不會寫,畫了只大螃蟹。

信上面,仍然有桂花酥的糕點屑。

鳳青輕笑出聲,夜里,多飲了幾杯酒。

次日,大陽宮的靈鷹撲騰撲騰,還在往聽茸境飛。

小姑娘可能起的晚,第一封快午時才送到聽茸境,鳴谷跑得團團轉,來回送信,鳴谷想說,就不能把要說的話都寫一封里頭?楚彧尊上慣女兒也不能這么慣啊,靈鷹難養,北贏統共也沒多少只,跑死了不心疼?

鳴谷也不好抱怨,畢竟妖尊都沒有不耐煩,正神清氣爽地看信呢。

「青青,

你給滿滿治治好不好?他不長毛了,赤練營的哥哥姐姐肯定會嘲笑他的,桃花也沒有毛,可是桃花還是很美,滿滿沒有毛的話,有點丑的。」

桃花公主在信下面畫了一只兔子,光禿禿的沒有毛,還畫了幾片落葉子,頗有幾分蕭瑟悲涼之感。

可能,當時寫信的時候,桃花公主心情是憂郁的。

隔了兩個時辰,又來了一封,明顯心情舒暢了。

「青青,

我問娘親了,還有十三天,桃花就要去找你了,桃花好興奮啊。」

畫了好幾個大笑臉,隔著信紙仿佛都能聽到小姑娘得意明朗的笑聲。

很快,又來了一封。

「青青,

桃花就要搬來與你小住了,你興不興奮?開不開心?哦,哥哥喊我了,我去吃炸蝦球了,炸蝦球很好吃的,哥哥做得最最棒!」

信下面畫了一朵桃花,一朵梨花,相親相愛兩朵花。

六七歲的小姑娘,真是過得有滋有味啊。

妖尊他老人家似乎也看得有滋有味。

鳴谷擦了擦奔走一路流下的汗水:「妖尊,您真要讓桃花公主來小住?」

鳳青不抬眸,嘴角嗪笑,一手叩著那沾了桂花酥的信,懶懶散散地道:「聽茸境太冷清了。」

聽茸境什么時候熱鬧過,說的好像喜歡鬧騰似的,當初是誰隱居一百年不出門的。

鳴谷可摸不透妖尊的鳳凰心思,順著他的意思問:「那妖尊覺得將小殿下安置在何處好?」

鳳青凝了凝眼眸,似在思考。

鳴谷諫言:「小殿下年紀尚小,還需有人照料,妖尊覺得安置在沉雪苑如何?」

畢竟公母有別,六七歲的小女娃娃到底是母的,安置在霍狸那里也方便近身照拂,怎么說也是公主,不能怠慢了。

鳴谷正想著,聽見妖尊不瘟不火清潤的嗓音說了一句:「在聽茸小築旁,劈個院子出來。」

「……」

小姑娘一來就登堂入室,直接入住妖尊幾百年沒外人進去過的院子!

破例啊,又破例!

鳴谷已經見怪不怪了,沒有驚訝多久,回了句『是』,湊過去,一睹信容,十分好奇那位小殿下怎么有那么多話說,可看了幾眼,也只看了個大概意思,那狗爬式,那錯字!那隨處可見的桂花酥糕點屑!

鳴谷十分汗顏:「這小殿下也太能折騰了,兩個時辰一封信。」

從昨兒個到現在,有十幾封了吧。

鳳青突然抬眸:「那你還在這里作何?」

鳴谷懵:「……」

嘴角還是那般漫不經心的笑,不凌厲,隨意的口吻,鳳青道:「兩個時辰一封,你便不用來回跑了,在境口等著便可。」

鳴谷:「……」嗷嗚!境口沒結界,好冷的呀!

聳著肩,鳴谷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剛出了聽茸小築,便遇見了從雪里走來的霍狸,規矩地喊了句:「霍狸姑姑。」

霍狸笑,走進玉石堆砌的院子里。

鳳青煮酒的桌子便擺在了門口,抬頭對上霍狸的眼:「怎了?」

她踩著雪,留下兩排腳印,近了,道:「閑暇無事,可有興趣同我下一局?」

鳳青笑了笑:「我有事。」

言罷,便俯首,專注地讀著手里的信,旁若無人。

溫和,卻疏離,總隔著距離。相識三百年,鳳青給霍狸的印象一直都是如此,從未例外過。

她神色微變,站在雪里,許久許久,鳳青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也不曾抬頭,幾乎鬼使神差地,她往前走,不自禁地伸長脖子,想看看那讓他專注的信箋。

鳳青突然開口:「霍狸。」

聲音,還是該死的溫潤,卻寡淡至極。

霍狸募地對上他的眼:「嗯?」

一雙融了聽茸境千丈雪山的眸子,純凈卻冰冷。

他極少這樣認真地喊她名字,記憶里,他似乎不怎么喊她霍狸,不怎么會主動喚她,兩個字,竟讓她無端緊張起來。

她有些慌亂:「怎了?」

鳳青淺笑著,眸是冷的:「你越界了。」

一瞬,她如墜寒潭。

他卻還是那般清風霽月,波瀾不驚,溫和卻薄涼:「你知道,我對毛絨獸不服。」

她也知道,她修了三百年,早就褪盡了一身毛絨獸的氣息……

只是,他不願意罷了。

霍狸幾乎是踉蹌地後退,狼狽而慌促,她笑,盡量若無其事地鎮定:「是我大意了。」

他又喊:「霍狸。」

她抬頭:「嗯。」

霍狸……

鳳青的嗓音太好聽,像最溫柔的小調,輕緩,幾乎讓人著迷。

鳳青嗪著淺笑,問她:「你在聽茸境住了多久了?」

霍狸怔愣了許久,答:「兩百一十四年。」

「竟這么久了。」他笑了笑,便不再說什么,而是轉頭瞧了鳴谷一眼,「鳴谷,怎還杵著,不去境口守著?」催促聲有些不悅。

鳴谷立馬收回心思:「去去去,這便去。」

走出聽茸小築,良久,來時路都被雪覆蓋了,霍狸踉蹌了一下,臉色發白。

鐵蘭扶住她:「姑姑,您怎么了?」

她苦笑:「兩百一十四年了,我學習棋藝,學習釀酒與煮茶,迎合所有他的喜好,只是,」垂眸,眼底陰郁盡是荒涼,她低低嗓音,無奈而無力,「他還是他,從未變過。」

鐵蘭聽不懂何意,只覺得姑姑臉色難看極了,不知方才妖尊的話有何弦外之音,急急問道:「姑姑,到底怎么了?」

睫翼輕顫,有淚盈滿眼角,霍狸笑著紅了眼:「兩百年前,他便是用這般語氣說要埋了我。」

------題外話------

我是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