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生鳳凰的打開方式(2 / 2)

桃花搖頭不肯:「我等你,我還有生辰禮物要給你。」

「碗不用管,我讓十八過來收。」鳳青想了想,又道,「若是冷了,便到榻上去等。」

桃花點頭,說好。

鳳青這才出去,低聲吩咐了鳴谷一句什么。

霍狸是毛絨獸,不得入聽茸小築內,正等在院子里,下著雪,她披著大氅,安安靜靜地站著,沐在風雪里,有些狼狽。

見鳳青出來,她下意識便挪動了腳往前。

清冷的聲音,輕描淡寫地開了口,鳳青說:「若是為了你那婢女來的,便什么都不用說。」

霍狸腳步頓住,怔怔站在原地,欲語還休,風吹紅了眼,干澀而灼熱:「她剔了兩根妖骨,我怕她會被生生疼死。」

她是來求醫問葯的。

鐵蘭是只不過才修了百年的九尾狐,修為平庸,兩根妖骨,確實不輕。

鳳青微微抬了抬眼睫,帶了幾分懶倦,字字輕緩地道:「疼死了葬出去,不要埋在我聽茸境。」

他啊,有時候心懷天下,普度眾生。

有時候,冷酷無情得扎人心窩。

霍狸泫然欲泣,戚戚喚道:「鳳青——」

鳳青斷了她的話,指著鳴谷手里抱的古箏,那是她今日送來的賀禮,他應是還未碰過。

他只是隨意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這箏你帶回去。」

霍狸張嘴,話音還未啟,鳳青便轉了身,不留余光。

她急喊:「鳳青。」

鳳青頓足,回頭,微暗的光從他身後打來,他輪廓分明,落下了深淺不一的影子,眸光深邃,清貴而疏離。

相識三百余載,他看她,仍舊一如當初的陌生,眼神隔著沐了冰雪的千山萬水。

嗓音嘶啞,霍狸紅了眼眶,問他:「你為什么問都不問一句?」哽咽了喉,她頭一次這樣咄咄逼人,這樣迫切,「是非對錯,你都只聽她一面之詞嗎?她說什么你都信嗎?」

鐵蘭縱使有錯,可鳳青,連辯白都沒有聽過,便下了定論。

那個小姑娘,能如此左右他。

鳳青沉默了少頃。

目光越發幽深,他看著她開口:「她什么都沒說,也不必說,同樣,你也不用說,是非對錯與我有什么關系,她是我親收的弟子,是聽茸境的半個主人,我從不分明是非,我只護短偏私。」一字一句,慢條斯理,聲音沉而冷,像酒釀的酒,干冽而醇厚,鳳青抬眸,問,「可懂?」

霍狸點頭,眼淚落下。

懂啊,誰心里沒有一個絕對偏私的人,誰不曾情深,誰不曾這樣不顧一切不論是非地對一個他人掏心掏肺傾其所有。

不需要對錯,若是情動。

霍狸哭著哭著,便笑了。

鳳青啊鳳青,你終於淪落至此,這般模樣。

他仍舊不疾不徐,還是那般輕描淡寫的慵懶與隨性,帶著寡淡興味兒:「這次,她罰了你的婢女,這件事我便由她做主了,不會再插手,若有下次,我動了手,就不會那么輕易了結,知道?」

霍狸低頭,看著一地白雪。

她說:「我知道了。」

鳳青轉身走了,將那把古箏留在了門口。

她緩緩走過去,抱著她的古箏,腳步深深淺淺,一步一步走出聽茸小築,手里那把箏,是她親手所制,費了三十個日夜。

鳳青回來時,桃花便躺在了他榻上,蓋著被子,只露出一張臉,原本直著身子,聽聞他腳步聲,立馬鑽回去。

她方才豎起耳朵聽了,可是,什么都沒聽到,好好奇啊。

一雙靈動的眸子轉來轉去,桃花還是沒忍住,眼巴巴地看著鳳青:「我能問嗎?」

鳳青點頭,將披風搭在屏風上。

桃花縮在被子里,圓溜溜的眼睛很靈活,她問:「霍狸姑姑來求醫嗎?」

鳳青隨口道,不大在意:「嗯,替她的婢女。」

「你答應了嗎?」

「沒有。」擱下了衣服,鳳青坐下,倒了一杯溫茶,潤了潤唇,「我閑來無事才讀了醫書,不是為了懸壺濟世。」

當然,鳳青的手金貴著,哪能誰的脈都搭,心眼不夠正的更不給瞧!

桃花十分贊同,搗蒜似的連連點頭:「嗯嗯。」她側著身,兩只手抓著蓋到脖頸的被子,說,「不去也出不了人命,我讓梅花酥留了她的命。」

鳳青似笑非笑:「為什么留她性命?」

一個婢女而已,還是心思不正的婢女,殺了何妨。

桃花認真回答:「雖然她不是很好,犯了錯,可也罪不至死,她並未有過很大的罪過,我便也不能平白要了她的命,所以梅花酥只斷了她兩邊腰背的妖骨,抽去了她一身修為。」

娘親教過她,不可姑息養奸,也不能濫殺無辜。

她是人族,人性不是本惡。

鳳青略略怔忪,抿著唇,許久笑了:「你做得很好。」

桃花得了誇獎,笑得滿足,像只小奶貓似的在被子里翻滾。

鳳青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啞然失笑,狀似無意地道了一句:「古箏我還給霍狸了。」

桃花喜滋滋得直樂。

扒著被子,她豎起腦袋說:「等我回了大陽宮,去國庫里給你找最好的。」

鳳青嗯了一聲,看著窗前玉器里的雪融。

那是鳴谷搗鼓出來的玩意兒,用恆溫的玉器裝了定量的雪,可以根據雪融瞧出時辰,已經不早了。

鳳青道:「回去睡覺吧。」

她怯怯生生的,還有點小害羞,小聲地問鳳青:「今天能不能不回去?」

鳳青看向她。

哦,她說過,有生辰禮要送。

小姑娘似乎還在斟酌思忖,支支吾吾了許久,眼珠子飄來飄去,最後還是堅定明亮地看向鳳青。

她壯著膽子,提了提音調,說:「我來聽茸境的時候太興奮了,沒有收拾很多東西便來了,我沒有好東西給你,我想把頭發都給你當定情信物的,可二白說不好,說變成禿子了,便不好看了。」頓了一下,她看著鳳青的眼睛,目光亮如星子,「青青,你說過,我是很好的人,是北贏最棒的公主,那我把我送給你當生辰禮物好不好?」

十三四歲的姑娘,認真時,帶著倔強,像撲火的飛蛾,奮不顧身。

鳳青斂眸,眼底平靜早便翻涌,沉沉浮浮凌亂得讓他不知所措。

過了許久許久,他開口,有些艱澀:「桃花,別胡來。」

十三四歲,若是妖族,還是嬰孩,而她身為人族,也不過是沒有及笄的少女,只是,她眼里沒有一分猶豫與懵懂。

她異常堅定,靜謐的夜,一個字一個字都很清晰有力:「我沒有胡來,青青,沒有誰會一件事胡來七年的。」

從少不更事的孩童時期起,她純粹地歡喜著,千千萬萬個日夜,從未有過遲疑,如今,她亭亭玉立,娘親說,她長成了落落大方的女子了,懂了風月。

桃花說:「青青,桃花喜歡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是胡來的,是做了一輩子那樣長遠的打算的。」

她的一輩子不長,所以,深思熟慮不難,她已經千思萬慮過了。

鳳青卻沉默了,不看她,只是垂在身側的手,略微緊握。

良久的死寂,只有偶爾東風刮過。

床榻上,被子里的小姑娘遲疑而緩慢地把手伸出來,裸露了肩頭,被子滑下白皙的鎖骨,她一點一點把被子推下去。

鳳青按住了她的手:「桃花。」

聲音,凌亂又急促。

桃花睜著眼,目不轉睛地對視。

鳳青抬手,將被子拉回去,蓋到她的脖頸,溫潤寧靜的眸,此刻,卻跳躍著火光。

「你看的傳記不作數,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他說得很慢,像喉嚨被什么堵塞,字字都廝磨。

桃花有些怔忪,像夢里似的,不能思考,眼里,耳里,都是鳳青。

她呢喃著問:「那你都告訴我不行嗎?」

鳳青不說話。

分明有千言萬語,似乎難以言辭。

他啊,心有溝壑,藏了千千萬萬的心事,他活了一千零二栽了,足足大了她九百八十九栽,那么多的年歲,都是她不曾知曉的,有著許多不為人知不為人言的故事。

只是不知為何,她就是知曉,那么多年月,鳳青一定不是無慮無憂,有顛沛流離,有血雨腥風,因為他是鳳青啊,那樣舉世無雙,便注定不會一世無虞,所以,他不說,她便也不問了,只是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他,純粹而寧靜,不問過往,也不顧未知的將來。

她只是單純得想與他相好。

她說:「我爹爹說,娘親生我與哥哥的時候,他便是最愛娘親的,所以,我才總想給你生鳳凰的。」

她說:「青青,我給你生一窩鳳凰好不好?」

她說:「到時候我生了,你就會愛上我了。」

然後,她掀開了被子,不著寸縷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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