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大結局(多章合並)(1 / 2)

「聽茸境的雪,千千萬萬年里,日復一日。煮酒賞梅,冬去春來,他與灼灼十里梅園相伴,擇一朵芳華,與星辰同輝。」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用力扯下眼睛上的白練,睜眼便看見鳳青他拿著劍,滿目猩紅,一步一步走向流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魘在放聲大笑,得意至極。

「鳳青!」

桃花大喊,聲嘶力竭:「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他是你的十八弟子,是我師弟,你怎么能殺他!」風吹疼了眼,她嘶聲哽咽,「怎么能……」

鳳青頓住,回首。

「快啊!」蕭魘以劍抵喉,猖獗地咆哮著,「殺了他,再不動手,我就拉著楚擇華立馬死在你面前!」

他遲疑,不過停頓了須臾,毅然決然地走向梅樹下的少年。

桃花說,他是他的弟子,不能殺。

怎么不能殺?

他誰都不認,只認她,也只要她。他本來就是魔,哪有什么慈悲。他抬起手,毫不猶豫地對准少年的咽喉——

「啊——」

急促的尖叫聲,是桃花。

鳳青動作頓住,回頭,看見他的姑娘,手握劍刃,刺入了蕭魘的心口。而蕭魘的劍,沒入了她的腹,一滴一滴血,在她白色的衣裳上,暈開。

「你、」蕭魘募地抬頭,眼珠凸出,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女子,「你——」

她同樣慘白了臉,血滲出嘴角,滾了滾喉嚨,咽下去。

「別逼我家青青。」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說,「你動他,我會跟你拼命。」

每一個字,鏗鏘有力,像孤注一擲,孤勇又決絕。

還不等蕭魘開口,心口的劍,毫不猶豫地被再刺入一分,幾乎同時,對方腹下那把劍,也刺入一分。

蕭魘幾乎痛得暈厥,神智開始渙散不清。

劍入腹近三寸,桃花同樣臉色大變。傷敵十分,自損八分,便像她自己說的,拼命。

她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徹底讓鳳青潰不成軍。

「咚。」

手里的劍,砸在了雪地里,鳳青失聲大喊:「桃花!」

他穿過風雪,攬住她的肩,空洞幽冷的赤色瞳孔里,終於亂了個天翻地覆。

「松手。」

他大喊,聲音到了嘴邊卻無端變得無力,生怕驚了她,怕嚇了她,低低地央求:「桃花,你快松手。」

再往前,劍入腹中,蕭魘會死,她只怕也凶多吉少。

「青青。」桃花回頭看鳳青,咬字吃力,「你信、信不信我?」

她不松手,始終不松手。

鳳青眸色這才清明,開始慌亂:「桃花乖,先松手好不好?」

她晃了晃身子,搖搖欲墜。

鳳青立馬扶住她的腰,手哆嗦得厲害,整個身子緊綳著,神經被扯得快要崩潰,卻一秒都不敢松懈,要防著蕭魘有任何動作,還要顧著這個折磨得他快發瘋的小姑娘亂來。

她咽下喉嚨里的血氣:「青青,你信我。」

他握緊了手,指尖將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不似他慌了手腳,她一點都不亂,鎮定又堅決極了,一個字一個字清晰有力地說:「我信十八師弟,他不會,絕不會害我。」

她手抖得不行,腹下血流如注,噴得整個劍上到處都是。而蕭魘,心口動脈破裂,搖搖欲倒,不管往前,或是往後,都必將扯動插在桃花腹上的那把冰刃。

只要再動一分,她必然九死一生。

沒有時間思考了,鳳青猩紅的眼睛,幾乎同血一般顏色,不敢碰她,顫著手去抓她的袖子,幾乎慌不擇言。

「好,我信你,你松手,我來,我替你殺了她,我殺了她,我都聽你的。」手足無措地僵著背,鳳青戰戰兢兢地求她,「你先松手好不好?」

桃花點頭,松了手,慘白的唇笑了笑。

她沒有低頭,盯著鳳青,不看那把刺入腹中的劍,卻清晰地感覺到鳳青拔劍的手在顫抖,腹上麻麻的,微微灼燙,有一股濃厚的妖氣灌入她身體。

劍出身體,沒有預想的血濺三尺,不知道鳳青到底渡了多少鳳凰真氣。她渾身無力,栽進了他懷里,蕭魘同時倒下,心口命脈還含著劍,奄奄一息。

耳邊,鳳青說:「閉上眼。」

桃花合上了眼睛,被放在了厚厚的雪上,然後聽見了松雪的聲音,聽見了骨肉撕裂的聲音,還有蕭魘聲嘶力竭的慘叫聲。

鳳青將尖利的指甲刺入她的雙臂,再生生扯下,兩條手臂幾乎整只撕碎,光禿禿的兩肩血流如注,慘叫聲不絕於耳,她渾身是血,躺在雪里痙攣抽搐,血紅與雪白,最刺目最鮮明的對比。

叫聲突然戛然而止,蕭魘瞳孔募地放大。

「別殺我,別殺我……」

鳳青手里執著刀,是從桃花腹中拔出來的那把,步步逼近。

蕭魘驚恐極了,沒了手臂,用血淋淋的兩肩磨蹭著地,蹬著腿,像軟體動物般蠕動退後。

鳳青目光微凝,落在了她腿上。

蕭魘慌了,拖著腿,嗚咽嘶喊:「不要,不——」

求饒的話戛然而止。

之後,慘叫聲歇斯底里。

鳳青劍落,兩道光刃破空劈出,蕭魘的雙腿被整根斬斷了,摔在了幾米之外的雪地里,鳳青盯著那一雙仍在抽動流血的腿,捻了妖力,生生碾碎,最後化為一灘血水染紅了一堆松雪。

四肢盡斷,蕭魘瘋狂地尖叫。

「啊——啊——啊!」蓬頭散發,她像個瘋子一樣,滿地打滾,尖叫嘶喊。

鳳青俯視著,劍尖抵著地面,語調幽幽冷冷,不緊不慢:「才剛剛開始,撐著一口氣,好好受著。」

「不要過來,不要!」她拖著最後一口氣,不停地蠕動,眼里全是驚恐,是瀕臨死亡的絕望與慌張。

「不——」

尖叫聲驟停。

鳳青的第一劍,割破了蕭魘的喉嚨,所有嘶喊全部化為破碎的嘶鳴,睚眥欲裂,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刀抬起,落下……

一刀一刀,片下她的血肉,卻偏偏不取她性命,避開所有命脈,將她身上的骨肉全部剔下來,沒了四肢,沒了骨肉皮像,像一塊鮮血淋漓的肉塊,被反復割碎。

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讓她悔不當初,面目全非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

「夠了。」

鳳青執劍的手被拉住,他回頭,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

桃花抓緊他的手,眼睛泛紅:「青青,夠了。」

他目不轉睛,認真地看她,眼底殷紅似血,他說:「不夠。」

刀刃上的血順著鋒利的尖端滴下,沾到了他衣擺上。

鳳青道:「我要把她凌遲至死,還差三百一十四刀,一刀都不能少。」語氣冰涼,沒有絲毫起伏。

桃花搖頭,不松手,潮紅的瞳子望著鳳青。

他抬手,想拍拍她,發覺手上沾了血,在身上擦了擦,才覆在她手背上輕拍:「桃花不怕。」聲線僵冷,他刻意柔了又柔,道,「若是錯了,若是真有同生共死蠱,我殺了她後,立馬就來黃泉陪你。」

桃花還是搖頭。

不會錯的,一定不會,蕭魘那么著急地要鳳青殺了流零,不正是說明她自己也沒有確鑿的把握,而桃花信流零,一直堅信不疑,她從來不會看錯,流零即便有千萬理由,也絕不會丟掉他的赤子之心。她不是賭命,是有確鑿的信任,只是鳳青魔性未除,一遇到她的事,便徹底心性全亂。

「夠了,殺了她吧。」

再凌遲下去,鳳青必然魔入心性,被這血腥徹底拉入阿鼻地獄,該停下來,該停下的。

他卻搖頭,語氣冷硬又強勢:「不可以,她傷你了,我要讓她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桃花欲張嘴,肩胛處一麻,身體便被鳳青定住了。

他俯身,貼著唇,渡了她一口真氣,便執著劍轉身。

桃花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鳳青走到那個血流不止的軀干前,面無表情地刀起刀落。

他一刀一刀把蕭魘片成血肉模糊的人彘,他眼里,半絲清明都沒有,全是血,全是殺戮,全是毀天滅地的昏暗。

幾米方圓里,全是鮮紅,染了一片妖嬈血色。

狂風大作,雪鳥驚躥,死寂里,忽然融進來一道悠懶的聲音,簡單而干脆的兩個字:「夠了。」

是榮樹,他來了,終於來了,落英繽紛里穿了一襲綠色的袍子。

桃花吃力地挪動眼珠,向他求援。

榮樹頷首,給了個寬慰的眼神,穿過紛紛揚揚的飛花,轉瞬便移至鳳青身前,截下他的劍:「夠了。」

鳳青抬眸,無半點溫度的聲音:「滾開。」

兩個字,除了殺氣,就是殺氣。這老鳳凰,還是沒壓住魔性。

榮樹沒好氣地道:「你別瘋了。」

鳳青冷眼一凝,不發一言,直接把刀刃轉向他,抬手就是殺招。

榮樹被他搞得連連趔趄,頓時惱了,一邊躲一邊炸毛地吼:「娘的,你清醒點,看看老子是誰?」

鳳青漠然置之,直面攻擊,步步緊逼。

榮樹原本只守不攻,被鳳青逼得連連後退,躲得好生狼狽,火氣就上來。

「艹!」

他大罵了句,捻了妖法便幻了把大刀,毫不客氣地劈回去:「老子現在就弄死你,然後我就獨占小桃花。」

他說完這句,鳳青攻勢便更猛了,瘋了般進攻,招招都是絕殺,榮樹應接不暇,很快便落了下風。

鳳青本就妖法高他一籌,這廂又入了魔,招數更是狠絕,榮樹即便妖法大開,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般打法,毫不藏私,不是魚死,便是網破。

鳴谷腿腳慢,姍姍來遲了一步,剛一進梅林,便被濃烈的妖氣逼得舉步維艱,整個園子里的梅花枝頭都被風卷得亂顫,花落了一地,夾雜著雪亂飛,血腥氣鋪天蓋地地灌進鼻子里,鳴谷心里一個咯噔,立馬硬著頭皮擠進妖氣環繞的包圍圈里。

這一看,鳴谷心都跳出來了。

完了完了!

鳴谷急吼吼地喊:「小殿下,您快去阻止妖尊,他好像,」鳴谷眯著眼,血水胡亂地拍在臉上,他抹了一把,繼續說,「他好像殺紅眼了,已經不認得榮樹妖主了。」這是入魔了?

桃花紋絲不動,一雙亮麗的眼珠子睜得很大。

鳴谷見她不動,急得不行,一邊觀戰一邊催促:「小殿下,您快呀!」

桃花不說話,拼命眨眼。

穴道怎么都沖不破,倒是腹上被鳳青止住血的傷口被沖破了。

鳴谷這才察覺不對,趕緊跑過去問:「動不了?」

她眨眼。

鳴谷如夢驚醒,立馬給她解了穴道。

穴道一松,桃花身子麻軟,險些站不住,原本被鳳青真氣護住的傷口,又潮濕起來,她將腰間的衣服緊緊勒住,大喊了一聲:「青青。」

兩個字,鳳青頓住了所有動作,回頭看她。

桃花眨眨眼,捂著肚子呢喃軟語地拖著哭腔:「我疼……」

「咣!」

鳳青扔了劍,毫不遲疑地轉身。

榮樹就趁此時,一個手刀劈下去,用了十分力道、十分妖法,鳳青緩緩倒下,合上了赤紅色的眸子。

桃花臉都白了,一點血色都沒有,快要哭了:「師傅,你為什么打他呀?」

榮樹直接繞開鳳青,走過去扶著搖搖欲墜的小姑娘,又是氣又是急:「不打暈他,等他看見你裙子上的血,估計又要發瘋。」

他扶著她的腰,蹲下去查看她腹上的傷口,劍傷不淺,二次撕裂,皮開肉綻了,很不容樂觀。

她發著抖:「謝謝師傅。」

「不用——」

她一腦袋往雪地里栽了。

榮樹慌手慌腳地接住她,整個人隨著一起倒下,怕扯到她的傷口,動都不敢動一下,他哆嗦著手,按住了她血流越來越厲害的傷口,溫熱的血燙得他心頭都跟著滾了。

「桃花!」

「桃花!」

連喊了兩聲,閉著眼的小姑娘都沒有半點反應,身子僵冷得不行,榮樹心慌得緊,胸口被扯得生疼,他扣著她的手掌,一股一股妖氣渡給她,在她耳邊反復喊她名字。

「乖桃花,你要撐住,嗯?」

榮樹眼睛都紅了,臉上不知道是雪水還是什么,一滴一滴順著側臉砸下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你若是沒命了,鳳青恐怕要血染你白靈貓家的北贏疆土了。」沒了理智,榮樹大喊,「鳳青會發瘋的,你不攔著他,所有人都得完了!」

懷里的小姑娘募地睜開了眼睛,抖了抖眼皮,便又合上了,艱難地扯了扯唇,聲音細弱蚊蚋的,一字一頓。

「我、沒、事。」咳了一口血,她吞了,一個字一個字從胸腔里拉扯出來,「撐……撐、得、住。」

斷斷續續的聲音,可總歸恢復了意識,榮樹頓松一口氣,整個後背都是汗,風從身後狠狠灌來,冷得刺骨,他挪了挪位置,擋住風,把腿上的小姑娘往懷里藏了藏。

她還閉著眼,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她說,殺了。

榮樹知道她指誰,一向心慈的她,怕是第一次這樣明確地想要取一條性命。那個童妖,留著,也是要為禍人間,確實死不足惜。

榮樹嗯了一聲,脫下自己的斗篷,把她嚴嚴實實裹住:「別說話,閉上眼睛煉化我渡給你的妖氣。」

桃花依言閉了眼,靜心調息。

待她血止住了,榮樹才把她抱起來,順著風向往前走,踩著一地浸了血的松雪,走到血色最濃處,俯下眸子,冷冷睨著地上那一團模糊的血塊。

他問:「死沒死?」

語調懶散,漫不經心地。

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團動了動,臉上挨了數刀,面目全非,只有兩只眼珠子完整,唇被整個削去,只留兩排牙齒裸露在肉里,沾著碎肉血沫,喉嚨被割破,她發出沙啞又微弱的聲音:「我就知道……知道你會來,所以不敢、敢咽氣。」

榮樹瞧著她,目光涼涼。

「有話……有話問你。」

榮樹把懷里的人抱緊了緊:「說吧,讓你死個瞑目。」

牙齒張張合合,蕭魘被割破的喉嚨里不斷往外滲血,發不出聲音來,她撕扯著聲帶,血流更洶涌,擠出斷斷續續的字符:「如果……我當初沒有……沒有將楚擇華抓來你的洞府……你、你會……會有一點歡喜我嗎?」

榮樹勾唇,笑了笑,說:「不會。」他又說,毫不在意地,「一點都不會。」

語氣里,絲毫不掩飾他的憎惡與不耐。

兩顆充了血的眼珠子突然定住,瞳孔失焦,然後一點一點渙散,她開始發笑,笑得身體發抖,不停地抽搐,不停地流血。

「呵呵呵呵……」

好可笑呢。

七年前,她婆婆告訴她,他是巫蠱族的萬蠱之王,是蠶食千萬生命後的產物,沒血沒肉沒心沒肝的。

她不信,救了他,陪了他七年,殺人放火都幫他做,天真地以為她能不一樣,以為能得他一分真心。

錯了,她錯得離譜,婆婆也錯了,他不是沒血沒肉沒心沒肝,是都一股腦給了楚擇華,然後所有其他人,都變成了無關緊要,變成了死不足惜。

她笑,笑得滿嘴都是血。

「你可以去死了。」榮樹突然說。

瞳孔縮了縮,她僵硬地扭過頭去看他。

他正小心抱著手里的女子,風吹開了女子的兜帽,他單膝撐地,蹲下,騰出手給懷中的人戴好帽子,又攏了攏她的衣服,這才又把她橫抱起來,一連串動作輕柔又緩慢。隨後他才垂眼,柔軟的目光驟冷,眯了眯眼睨著地上,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抬起腳。

蕭魘低頭,就看見了那只緞面錦靴,踩在了她汩汩流血的心口上,左右移動,重重踐踏,淺淺綠色的妖氣,鑽進她心口的血窟窿里。

他的聲音像這冬盛的雪,冷得徹骨:「動我心頭的人,你死一萬次都不夠。」

她瞳孔驟縮,天暗了。

血肉模糊的軀干被挫骨揚灰,然後,風吹來,灰飛煙滅了。

榮樹低頭看緞面的錦靴,沾了血,嫌惡地皺了皺眉,擦在松雪上,緊了緊懷里的人兒,如履薄冰似的抱著她放緩了腳步。

「榮樹妖主!」

他停頓。

鳴谷追上去,請示:「妖主,那我家妖尊他——」

榮樹思忖了,道:「拖到寒冰潭去,小桃花醒來之前,都要用銀鏈子鎖著他。」

鳴谷聞言為難:「一定要鎖著?」

他似笑非笑:「隨你。」

那就不鎖著,妖尊老人家他不敢鎖。

冷不丁,榮樹悠悠懶懶地扔了一句:「不鎖著,他會殺了你。」

鳴谷:「……」

他還是鎖著吧,萬一發起狂來,還能牽制著點。

事實證明……鳴谷還是太年輕了,道行太淺了。

那是三天後了,桃花就離開了那么一小會兒,就在那一會兒里,寒冰洞的銀鏈子響了幾聲。

正打盹的鳴谷立馬驚醒了,懷著又激動又驚喜的心情跑到銀鏈子旁。

「妖尊?」

「妖尊?」

妖尊老人家正被銀鏈子攔腰捆著著,雙手雙腳也都上了兩層束縛,鳴谷瞧了瞧那粗壯的銀鏈子,就把榮樹妖主那一番『不得靠近』的警示語拋到腦後了,湊近了探問:「醒了?」

低著頭的人動了動,抬起來,睜開一雙赤紅的瞳子。

鳴谷欣喜若狂,對著洞口狂喊:「小殿下!小殿下快來,妖尊他醒——」

「砰!」

突然一聲巨響,鳴谷愣住,話被噎回了喉嚨,只覺背脊一涼,打了個哆嗦,縮縮脖子,回頭。

粗壯的鎖鏈沒了,就剩地上一地碎渣渣。

鳴谷目瞪口呆,一聲尖叫剛到喉嚨,咽喉就被掐住了,整個身子被脖子上那只手提起來,他蹬腿掙扎:「妖尊,您、這是——」

喉嚨上那只手,再加一分力道。

鳴谷被掐得白眼直翻,胸腔里火燒火燎的,肺都要咳出來了:「咳咳咳……妖尊……我、我是鳴谷……咳咳咳……」

只見鳳青那雙血紅的眸,仍舊沒有半分波動。

完了,魔性大發,不識親緣。

鳴谷雙眼翻白,臉色一點一點烏青,胸腔里空氣越來越少,他梗著脖子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一串斷斷續續又含糊不清的字符。

「小殿下……救、救命。」

心誠則靈吧,可能,鳴谷好像聽到了那個猶如天籟般的聲音。

「青青!」

哦,是小仙女來了!

半條命快沒了的鳴谷膽子就肥了,慢動作似的抬起手,啪的打在脖頸那只手的手背上:「松……松……松、手。」

再不松手,他鳥命就沒了!

鳴谷翅膀都被逼出來了,狂拍:「松、手。」啊!

鳳青完全置若罔聞,一只手提溜著鳴谷的脖子,就盯著門口,一動不動。

小姑娘跑進來了,滿頭大汗仰著頭,說:「青青,松手。」

鳳青盯著她,目不轉睛,五指一張,松開了。

鳴谷:「……」

咚的一聲,屁股著地。

這一刻,就是小姑娘開口的這一刻,鳴谷覺得他的拼命掙扎與呼喚渴求都顯得那么滑稽是怎么回事,同樣是一雙赤紅的眸子,同樣是一個大魔頭,為何還有厚此薄彼的區別對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勒的,鳴谷只覺得肺都在翻滾,扯著脖子咳得天崩地裂。

桃花站到鳳青的面前,指著自己:「認不認得我?」

他點頭,血色的眸子光影浮了浮。

她又問:「我是誰?」

鳳青回答得很快:「桃花。」妖異的眸子木然卻又執拗,他一板一眼地說,肅穆又專注地,「我的妻子。」

說完,繼而,他強調:「我的。」

字正腔圓,咬得很重,他自始至終都只盯著桃花,眼里什么都沒有,像是幽幽陰冷里,燃著唯一一簇火光,熾熱又強烈。

不再是往日溫潤矜貴的模樣,入了魔,他冷漠又狂躁,唯獨看桃花時,矛盾地純粹又執拗著。

桃花朝他伸手。

他立馬抓住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里,血紅色的眸彎了彎。

桃花拉著他走到鳴谷面前:「他呢?」

鳴谷抬頭:我呢?我呢?

鳳青目不轉睛,盯著桃花,其他的什么都不看一眼,回答:「無關妖民。」

無關妖民:「……」

是的,鳳青入了魔,見人就砍。

是的,他還認得桃花,特聽她的話,她讓砍誰就砍誰,她不讓砍誰就不砍誰。

怎么形容,就像一頭放養的狼,對血腥殺戮極其敏感,就如同本性嗜血,偏偏,這頭狼認了一個飼主,就是桃花,就像被抓住了命門勒住了脖子,忠貞又忠誠,對她唯命是從,讓他東便東,讓他咬誰就誰。

這頭狼,危險又順從,矛盾極了。

鳴谷見了就躲,再也不去伺候了,他還沒活夠。

蕭後來看過了,說是暫時的,魔性何時壓下了,何時就能正常了,沒壓下之前,桃花就得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地帶著他。

這幾天,鳳青與桃花幾乎形影不離,不論是她去哪,他都會跟著,他不愛說話了,基本是桃花問他什么他便答什么,從第一天同眠的晚上抱了桃花之後,鳳青便不怎么願意撒手了,不抱就一定要牽著,若是不牽,他會狂躁,會想殺人。

七天後,桃花的傷也好的七七八八了,鳳青便會纏著她親熱,把她親得呼吸不過來才會放開她。

鳴谷說,這樣的鳳青,除了危險點,簡直就是一只大型家養寵物,還是特別黏人的那種。

冬盛後的第八天,正是北贏三年為春的初春時節,流零說,他要走了,再也不會回聽茸境。他站在梅園外的雪地里,回頭望著十里梅花,很久都沒有轉身。

桃花把鳳青拉到一棵樹下,哄著他說:「青青,你在這等我,我和師弟有幾句話說。」

鳳青不樂意,但是,他不會忤逆她。

他說:「我數到一百,你不回來,」鳳青想了想,語氣極其嚴肅,「我就去拽你回來。」

桃花笑著點頭:「好。」

鳳青把她拉過去,親了三下才放開他,看著她走出梅園,然後靠著梅樹,他便開始數數。

一百下,一下都不能多,她不回來,他就要去她那里把她拖回來占著。

走出梅園,桃花回頭看了鳳青一眼,安撫地對他笑笑,然後走到流零跟前。

「去百靈山嗎?」

流零回:「嗯。」

「去了之後呢?」

他思索了一下,說:「問問可不可以入贅?」

桃花笑出了聲:「二白很歡喜你,一定可以的。」

流零勾了勾唇,沒說話。

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樣呢?

哦,大概是這個漂亮的少年不再總是皺著眉頭,不再將最干凈漂亮的一雙眼睛藏在混沌的陰翳下面,像撥開了冷冰冰的一層霧氣,豁然清明了,溫暖又純凈。

桃花對他淺淺笑了:「謝謝你師弟。」

「謝什么?」

坦坦盪盪地報仇,瀟瀟灑灑地放下,即便背負了沉重的枷鎖,也從來沒有丟掉赤誠。

桃花搖搖頭,沒說話,只是溫溫柔柔地望著他。

他說:「我走了。」

桃花點頭:「保重。」

他擺擺手,轉身,又回頭:「桃花。」

「嗯?」

他說:「同生共死蠱我拿到後就扔灶里了。」

「哦。」桃花並不意外,她信他,自始至終都堅信不疑,所以才敢把利劍刺進蕭魘的心口,敢讓她死。

不是賭注,是堅信。

流零背著手,站在梅林外的雪里,他說:「我若不接,那個老妖婆一定會想其他辦法。」

暗箭難防,他當時想,不如接了這明槍,也好過猝不及防。

「我知道。」桃花有些好奇,「那你給我吃的是什么?」

流零回答:「我第一次配的葯。」

「什么葯?」桃花也是知道的,有一陣子流零迷上了醫術,時常嘗試自己配葯,只是也時常……時常事與願違。

他有些窘迫:「十全大補葯。」

難怪那天她拉肚子了。桃花抿嘴忍俊不禁。

「我走了。」流零說。

桃花揮手相送。

流零擺擺手,轉身走了,桃花也轉身往回走,片刻,又聽見腳步聲,回頭,她看見流零折了回來,徑直走到梅樹下,雙膝跪地,給鳳青磕了三個頭,一句話都沒說,磕完頭就起身出了聽茸境。

三拜,算是謝了師恩,從今往後,前塵過往一筆勾銷。

鳳青看了一眼,就走過去,牽住桃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