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安靜等了片刻，聽見前堂珠簾被撥動聲音，傳來一陣和著拐杖拄地走路聲。曉得是人過來了，精神一振，壓下心中微微緊張，看了過去，見穿一身菘藍團福紋、鬢發灰白阮老太太正柱了拐杖被簇擁了過來，身邊左右是江氏和自己父親阮洪天，身後跟了冬梅冬雪及另些隨禧園里小丫頭。

阮洪天此時三十左右，正當壯年。明瑜記得自己小時一直覺得父親是這世上英偉男子。再次打量，也是如此。現父親，年輕又英俊，舉手投足間都帶了豪邁之風。自己前世之所以會中意那個錯看人，求了父母用了千方百計把自己嫁了過去，只怕也不過是那人身上依稀看到了父親影子吧？記得早幾年自己還小時，經常會撲到他懷里，他也把自己舉得高高，用有胡渣臉去刺她臉蛋，父女倆嬉笑不停。後來漸大了些，這才改了沒這樣親熱。如今想起，心中竟是極度懷念。

明瑜心中激動，朝前走了半步，先叫了聲「祖母」，正要再叫爹，阮洪天已是看見明瑜，疾走幾步到她跟前，打量了下笑道：「阿瑜可好全了？若還腳軟，再休息幾日。」

「瑜丫頭是隨她娘去做善落水，有她娘這善心，佛祖自然保佑。」

明瑜還沒回答，老太太已是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當年老太太有心把自己一個遠房侄女嫁給兒子，不想明瑜祖父卻求了門這樣親。且江氏入門後不過只生了個明瑜，阮洪天自前頭那個妾沒了後，也並無再納妾意思。所以這么多年，任是江氏百般用心侍奉，老太太對她就是隔了層紗，對明瑜自然也不喜。

「已經全好了。爹放心。」

明瑜見江氏神色有些黯然，心中也是難過，只作沒看見，朝阮洪天點頭笑道。

阮洪天笑了下，拍拍她肩道：「上去坐吧。」

明瑜等老太太坐了主位，父母兩個分坐左右，這才坐了，明珮也坐了她下手。

阮家人吃飯之時，講究不說話。菜一道道魚貫送了上來，不過略微嘗了幾筷，有些連動都沒動過就原樣撤了下去。明瑜吃了半碗香稻飯，兩個瓤雞卷，肚子也就飽了。

「這鴨掌煨得酥爛，倒能入口。」

老太太突然說了一句。門口立著伺候管廚陳媽媽聽見，一喜，立刻說道：「是用桑柴火細細熬出來，比尋常柴火能叫肉爛，且可消解穢毒。」

老太太微微點了下頭：「有心了。」

「好。回頭去賬房支賞錢。」

阮洪天立刻朝陳媽媽道。陳媽媽喜不自勝，連連鞠躬道謝。

明瑜悄悄打量了下自己祖母，見她從坐下後到現，臉色就一直沉著。下個月十五就是她六十大壽，一向孝順父親會大操大辦，不止本城，連臨近幾個城人也被驚動，直到大半年後，那場後來父親獲罪後被指逾越了太後壽制阮家老太太六十大壽壽筵才漸漸不被人或艷羨，或妒忌地當成茶余飯後談資。如今各種事項都必定已是安排得差不多了，她就算此刻想勸父親稍微收斂些也晚了，而且一時也想不出用什么適當借口勸阻父親去行孝。

明瑜正怔怔想著前事，桌上各人也都各自用完了飯，丫頭們撤去盤盞，送上了凈口用臘月早梅制成暗香茶。

「洪天，下月我壽日，隨意擺幾桌請些本家故交就可，不必太過鋪張。我知道你素來愛甩大袖，我從前勸著你，你便收了些。我不說你又照舊。如今我年歲大了也管不動你。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人了，到如今還沒見著孫輩面，你弄再大排場我也不稀罕。」

老太太喝了口茶，吐丫頭遞過來銅盆里，拿個帕子壓了下嘴，慢慢道。

明瑜見祖母又借機敲打母親，心中有些難過。看向了父親，見阮洪天神色自若，笑道：「母親心思做兒子自然知道。母親放心，並無什么大排場。不過略微應景備置了下。太過寒酸，兒子怕被人背後說道我不孝。」

老太太嗯了一聲道：「這就好。我回了。」話說著，慢慢要站起來樣子。江氏急忙過去扶，手都探過去了，老太太卻是看都不看，接過身後冬梅伸出手，這才起來。江氏立著，微微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

眾人散了去後，明瑜帶著自己丫頭回了漪綠樓，洗漱換了衣服，坐楹窗前就著燈火，只心卻一直靜不下來。

離榮蔭堂坍塌還有十年。十年對有些人來說很漫長，但對明瑜而言，卻仿佛明天就要到來。阮家禍不是一朝一夕間招致而來。她想未雨綢繆，防微杜漸，面臨第一件事就是祖母這場壽筵。管已是籌備完全，但是如果可以，她還是想努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