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雲鬢鳳釵 清歌一片 2289 字 2020-07-14

明瑜到他近前,見是把竹子根雕小壺,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讀看看穩定)壺身上利用竹節褶紋依勢雕出兩個對弈長衫高士,一人悠閑盤腿,另一人屈膝傾身,神情緊張,壺身和壺蓋極似一段古松,壺把壺流又做成松枝形狀,周身綴滿松葉,狀極流暢自然,再拿過來翻看幾眼,心中便已經有數了。

竹一直被視作高潔象征,比起犀玉雕品,竹雕為文人雅士所青睞,自古名家不斷,到兩百多年前朝豐遠年間達到鼎盛,按地域分「北許」「南蒼」兩派。

北許名家代表人物許鶴本身就工於書畫,所以許氏雕竹,以畫為正法,又糅合筆法,創了透雕、浮雕、留青等技法,層次分明,布局大氣,喜雕山水古松、青藤仙草、鶴鹿神仙,無不惟妙惟肖,神韻俱絕。而南蒼代表人物陵州人氏蒼錯,字向正,他則喜利用竹根盤根錯節,線刻加刮磨即卓然成器,如同寫意山水。這兩派代表人物作品,因為年代長遠,傳世稀少,據說皇宮中也藏了幾件,連正德皇帝也時常把玩,可見其珍妙之處。

這把高士松下對弈壺,觀其走勢刻法,顯然是南蒼風格,刀法出類拔萃,且底座凹處有小篆體「回」字印,正是蒼錯一向慣用標記,再加上外祖這般如獲至寶,想來就是蒼錯傳世之作了。

「怎么樣,看出來沒有?」

江夔催促明瑜,眼中滿是期待。

「看樣子應該是南蒼一派作品,只出自何人之手,卻實是看不出來。」

明瑜笑了下,把壺小心地放回了幾上。

江夔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嚷了起來:「你這丫頭,莫不是逗我尋開心吧?這你怎會看不出來?我記著剛去年你還跟我說比起北許工雕,你喜蒼向正意境,怎如今那蒼向正絕世佳作你面前都說認不出來了?」

明瑜啊了一聲,這才道:「竟是蒼向正?怪道看起來不一般。實是外孫女眼拙了,往後有空再向外祖多多討教。」

江夔嘆了口氣,一臉惋惜:「我就說你那爹娘好生糊塗,好好一個冰雪人兒硬要給捉去管什么家務,人縱有七竅玲瓏之心,沾了那世俗之事,也難免要分心。等你爹過來,看我不好生教訓他一頓!」

江夔上了年紀,心態愈發如童,有好東西就恨不得讓旁人都知道。方才故意考問明瑜,只不過是想謝醉橋面前賣弄自己這外孫女聰慧才學,不想卻被明瑜掃了個沒趣,偷偷看了眼謝醉橋,見他立一邊面上始終帶笑,並沒什么異色,這才急忙又對明瑜解釋道:「這把高士松下對弈壺本是醉橋外祖翰林院安松所藏。老頭子寶貝得緊,從前我欲拿前朝山水大家董瑞真跡去與他交換都不肯。我一時氣不過,就與他立了個賭約,給他打個棋局,一年之內,他若能破,我輸他董瑞真跡,他若破不了,就輸我這對弈壺。他向來自負得緊,自然應賭。如今一年之約早過了,他果然破不了我棋局,好還是個知羞人,這才托醉橋將這東西給我捎來。」

江夔說到此處,得意至極,竟哈哈大笑起來,忽然又哎喲一聲捂了下頭,想是牽動額角傷處。(請記住

明瑜聽到安松名字,略微怔了下。這安松她前世里也是曉得,不僅是正德皇帝當年太子太傅,近一層關系,便正好是她從前那婆婆,靖勇侯府三房里夫人安氏父親。那安松翰林院掌天文星象,精通勾股數理,脾性與外祖截然不同,為人出名方正刻板,奇怪是,就是這樣天差地別兩人,卻多年相交。

明瑜自然曉得他兩個人私交,卻不知道還有如此一個賭約。正發怔間,聽到外祖痛叫一聲,急忙上前相扶,身後謝醉橋也已是搶步上前,見明瑜已扶住江夔,便又停住,後退了一步。

「老太爺,小侄既將外祖所托之物送到,這就告辭離去了。小侄離京之時,恰帶出了極好傷葯,是宮中太醫院所出。到江城居所後,便派人送來,望老太爺保重身體,早日康健。」

謝醉橋對江夔笑道。見江夔稱謝,想了下,又道:「小侄還有一事相求。便是外祖叮囑過,定要小侄從老太爺處求得破局之法。道一年來日思夜想,嘔心瀝血,竟仍敗北,雖有恨,卻甘願認輸,只盼老太爺告知破局之法,方可心安。」

那謝醉橋轉述過安松話後,明瑜見外祖眉毛竟又跳動起來。她與他相處多年,自然曉得每逢極其得意之事時,他便會露出這表情。

江夔咳嗽一聲,朝謝醉橋招了招手,道:「附耳過來。」

謝醉橋依言靠了過去,俯下身子。

明瑜見謝醉橋起先還滿臉鄭重,等聽到自己外祖說了幾句之後,先是神色一僵,再是眉頭高高挑起,一副不可置信表情,再片刻後,竟是變得哭笑不得樣子了。

明瑜莫名其妙,卻見外祖朝謝醉橋擠了下眼睛,得意道:「你照我話,修書這么跟他說就是。想到安老頭知曉後樣子,我就恨不得插翅飛到京中親眼去看看,哈哈……」

謝醉橋咳了一聲,朝江夔行禮道別,轉身待要離去,腳步微微一頓,看了眼明瑜,仿佛要說什么,卻終是未開口,只是朝她含笑微微點了下頭。明瑜急忙回了個禮,謝醉橋這才大步而去。

謝醉橋被候庭中柳勝河和余大等人送出了白鹿齋,與自己隨從往江州返去時候,耳邊仿佛還回響著方才江老太爺那一番話。

「你外祖為人吝恪,又素來迂腐。我不過從那杏花泉棋譜中翻揀了幾個殘局出來,斬頭去尾拼接一起,本就是隨性胡亂之局,何來破解之法?可笑他死腦筋不知變通,還真以為是我尋訪到什么珍謎之局,竟然苦苦對著這亂局研究了一載,末了還被我誆來了這竹雕壺。我從前好生誠心求他交換,他不理不睬,連讓我多看一眼都不舍,仿佛我會偷了去般,如今用一局亂棋,他反倒心甘情願地給送上了門,你說好笑不好笑?」

謝醉橋雖明知江老太爺此舉有失厚道,被捉弄又是自己外祖,自己身為後輩實不該發笑。只此刻人都路上了,卻反而越想越覺好笑。想到平素那極為古板外祖若是得知自己竟被這江老太爺一局亂棋活生生給誆了一年,末了還搭進個愛若珍寶竹雕壺,豈不是真要活活慪死?只怕怒火沖天地尋過來要干仗拼老命也未必不可能了。這江老太爺言行舉止雖大大出人意料,卻朴實滑稽,又不失赤子之心,叫人心中油然生出親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