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2 / 2)

雲鬢鳳釵 清歌一片 2585 字 2020-07-14

他自去年八月中秋王母廟前見過明瑜後,便一直都未再有機會碰面,卻是時刻留意她消息。聽說她隨父親北上探望舅公,年前才回來。前兩年入了正月,托自己妹子謝銘柔福,因女孩間來往頻繁,運氣好話尋些借口,不定還能見上幾回面。今年謝銘柔入京春選了,弄得他至今都尋不到什么機會靠近。所謂少年懷春,大約便是他這樣了。越見不到,竟越相思難耐。那日他與父親一道跪迎聖旨之後,見全家喜氣洋洋,母親又特意差人送了請帖到榮蔭堂,邀阮夫人過府吃酒慶賀,曉得這是個千載難逢機會,尋了個空溜到母親身邊,紅著臉磨了半日,卻說不出自己心思,只不住朝她迂回打聽明瑜消息。

自家兒子對阮家女兒有意,謝夫人又豈能看不出來?從前一來覺著年歲小,二來也確實因了阮家行商緣故,有些猶豫不決。此時見兒子紅著臉到自己面前這般小心翼翼搖頭擺尾,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裝作不曉得,虎下張臉給打發走了,自己心里卻暗暗盤算開來,細細想了下,覺得這門親倒也不是不可結。阮家雖是行商之家,卻有敵國之富,江南也算名門,聲譽極好。若是娶了明瑜進門,往後雖少了個能官場相互扶持親家,只自家丈夫正值壯年,以他如今政績和交際人脈,再加上阮家財富鋪道,未必就不如結一門官道上親。即便是結了官道上親,從來都是高嫁低娶,若多了個門第低過自己親家,於丈夫官道其實也沒什么大裨益。此其一;她與江氏是遠親,兩家關系本就親厚,知根知底,明瑜那女孩,她確實打心眼里喜歡,有個這樣媳婦,也是不錯。此其二;此番自家老爺能因治水得皇帝賞識封賞,去年八月里阮家功不可沒,甚至若沒阮家出大力,只怕江州早也與別地一樣成洪澤了,她也不是不曉得,可見阮家不定就與自家投緣。此其三。

謝夫人雖仍覺娶個商家之女入門有些勉強,只世事從來都無十全十美。既然兒子也有這心思,不如等江氏應邀過來了,問下她口風,想來是必定會歡喜應下,到時要了明瑜生辰八字,與自家兒子一道送去叫胡半仙合下。若真是上上,兩家親上加親,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謝夫人思量完畢,越想越覺有理,只等著江氏次日過府敘話了。不想待她過來,剛問及明瑜幾句,江氏卻實忍不住多日來心頭喜憂,先把自家女兒余縣時被抬為秀女,皇帝要賜婚給謝醉橋事給道了出來。

「……姐姐,我從前便是做夢也沒想過會有這般好事。按說該放心了,只一天未等到你伯爺家來過大禮,我這心總懸著一日,如今應正是春選之時,路又遠,也不知皇上婚賜下來了沒有。我如今一睜眼,一閉眼,滿腦子想便都是這事,心頭便似揣了七八只兔子,沒一刻是安寧……」

謝夫人目瞪口呆,片刻後才明白了過來。

人心理都很微妙。謝夫人起頭還覺著和阮家結親,自家是放低了姿態屈就。如今曉得他家竟會和昭武將軍府結上了親,心里竟十分惋惜,仿佛被搶走了個好兒媳,又止不住有些發酸,忙擠出笑,拿話寬慰江氏,說皇帝既應下賜婚,必定是金口玉言了。又恭賀道:「我一早就覺著我那侄兒與瑜丫頭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只從前也不過心中想下而已,不想竟成了真,真當是恭喜了。」話說完,到了後心中又暗呼僥幸。幸而自己方才沒搶過她開口先。若是自己先挑了話頭,後才被告知這事,豈不是被掃了臉面?

江氏哪里曉得謝夫人那七拐八繞心思,自己堵心里多日話倒了出來,這才覺得舒心了許多,又得她寬慰,也覺有理。那謝醉橋看起來也不是個沒譜人,如今自己只管放下心等著嫁女兒便是。興致一來,便扯住謝夫人談起了明瑜嫁妝之事。

謝夫人那酸楚心思也不過轉瞬即逝。婦人家大多喜好談論這些,何況自家也有個女兒,遲早有這一日。如今先練手,就當查漏補缺。當下便撇開了心思,與江氏一道說了起來。

她二人屋子里說得興致勃勃,哪里會想到此刻門外卻正貓了個人偷聽,正是那謝翼麟。原來他曉得自己母親今日邀了江氏過來,實想知道明瑜近況,忍不住便摸了過來,叫門廊外丫頭噤聲,自己躲了過去,想著她兩人說話時總會提起明瑜。此刻話果然是偷聽到了,卻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消息,當下如遭了雷劈,臉色大變,也不管邊上丫頭們詫異目光,失魂落魄地游盪回了自己屋子,迎面正撞上了出來靈犀。

「公子這是怎么了?」

靈犀見他目光發直,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他,被他繞開了去,直登登到了桌前,嘩一聲拉開了抽屜,盯著匣子里那

從自己堂哥處得來軒轅銃,腦子還是嗡嗡作響。

自己堂哥……明瑜……

就是打死他,也不會想到這兩人怎竟會被湊到了一塊!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靈犀拿手到他面前晃了幾下,見他木然沒有反應,被嚇住了,慌忙轉身要去尋謝夫人,袖子卻被謝翼麟一把扯住了,聽見他絮絮叨叨道:「他……他以前還幫我朝堂妹打聽她喜歡什么……,他……他還拍著我肩,說不必對女孩多費心思,日後我若出息了,女孩自然會看中我……,這如今……他和她,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就成了我堂嫂……」

這一大堆他她,繞得靈犀糊里糊塗,只見他哭喪著臉一副傷心欲絕樣子,又不忍心,忙握住他手道:「公子莫非不舒服,要不我叫夫人來……」

「不許叫夫人曉得了!你出去,我一人靜靜。」

謝翼麟終於有些清醒了過來,心頭一陣煩躁,脫口道。

靈犀見他臉色難看,雖還不放心,只也得出去了。

「好你個親堂哥,好堂哥……原來我還犯傻時候,你就開始挖我牆角。莫非從前我辛辛苦苦弄來那中秋香囊,後也是落到了你手上?……我……我……」

謝翼麟又羞又惱,噌一把抽出那軒轅銃要摔地上,手都高高舉起了,卻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噗一聲丟回抽屜匣子里。

「我真當傻,明明處處都比不過他,卻回回要與他一道現她面前,她會看中我才怪……」

謝翼麟忽然像是明白了過來,臉一陣紅一陣白,只到了後,終不過抱頭蹲了地上,心里哀嚎一聲:原來親人,傷我深!此仇不報,枉為堂弟!

京西定武門外桑榆官道上,昭武將軍謝南錦正帶了一行護衛,風塵仆仆往城門趕去。

小半年前,正值朝廷與西廷邊境武順又起異動,他奉召執印帶兵往西北趕去。因素有聲威,指揮得當,兩個月不到便平定了河西,將西廷軍隊打得潰不成軍,聞風喪膽,被逼得退回了河西三百里,形勢暫定,當地百姓無不歡欣鼓舞。他往朝中送去了初捷文書,等待後命而動。春暖花開之時,終接到正德親手所書之嘉獎令,前頭那些洋洋灑灑話都罷了,他只是被後面一段給震驚到了。

他老泰山何時與江南名士江夔一道,將自己兒子和榮蔭堂阮家女兒訂了口頭婚約?且看正德意思,他兒子到了御前說自己是知道並默許了這門親事,所以皇帝甘當媒人,要給他個天大面子,金口大開,替他兩家賜婚!末了又道,河西既定,兒女婚事亦不可馬虎,作為恩賞,他若願意,命他將軍中事務暫交副帥梁夏,准他回京掌禮。

河西確實已定,副帥梁夏亦隨他多年,乃是心腹悍將,他暫時離開並無大礙。這才按捺不住,簡裝而行,日夜兼程往京城趕回。

江南榮蔭堂,他從前也聽過,只不大關心而已。這回竟突然冒出來成了他親家,到底怎么回事?

謝南錦隱隱覺得自己被老泰山和兒子聯合起來給耍了。老泰山倒罷了,他奈何不得,只謝醉橋卻是他兒子。兒子竟耍到老子頭上,世上哪里有這樣道理!他脾氣本就火爆,越近京城,心頭那怒氣就愈發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