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會(2 / 2)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2235 字 2020-07-14

一時間。

杯盞流轉,酒氣沖天。

不多時,美酒便傳遞到窖外、到長街、到橋樓、到舟船,城市舉杯同醉,歡呼震天。

可到終究。

美酒飲盡,日暮西斜。

繁華盡散,人們帶著熏熏醉意各自歸去。

當然,不包括李長安。

…………

李長安始終難以理解,這些個江湖人士選擇會面的地方為何總是奇奇怪怪的。

譬如,酒神廟頂。

夜幕深沉,兩夜的狂歡之後,瀟水城倍覺冷清。

道士獨自立在廟外一角,與粗重高大的朱漆梁柱相對無言。

良久。

他才認命地嘆了口氣,擼起袖子,把自個兒貼在光滑的柱子上,像條毛毛蟲,一點一點聳了上去。

花了老大功夫,總算把自個兒折騰到屋頂,小心避開脆弱的琉璃瓦,一路踩著屋脊到中央最高處的寶頂。

舉目四望。

勾月高懸,四野開闊。

街市坊間,燈火寥落,唯有紫藤在月光下,於寂靜的城市中渲出大片的紫色。

李長安不禁摸索向懷中。

可惜了。

不是月圓之時,否則,此情此景,不正當飲上一盞月酒么?

忽而,他神色一動,轉過身來。

但見在一角斜挑入夜色的飛檐上,鬼面人或說虞眉悄然靜立,夜風揚起紅裙,像是一叢浮動的焰火。

…………

虞眉立在風中,一言不發。

李長安靜候許久,也沒等著她開口發言。

道士實在不願玩「比誰先開口」的游戲,自顧自說道。

「我昨夜殺了一個食人的妖魔。」

「割下頭顱後,瀟水的捕快告訴我,那妖魔的身形面容與受害人家的婆子一般無二。」

「正巧,我也認得此類妖魔。」

「名喚熊嘎婆,或說狼外婆、吃人婆、虎姑婆,卻不是自然化生的妖精,而是從恐怖傳說中走出的怪物。」

妖怪兩字雖然經常混用,但其實是指兩類不同的妖魔。「妖」通常指凡物得了靈智,能夠惑人。「怪」則是從人的恐懼、嫉妒、貪婪、欲念等陰暗面中誕生的妖魔,它們通常從流傳深廣的傳說故事中誕生,也完全依據故事中的形象去行動,且在誕生之前,並無實體。

從人變妖,事例雖然稀少,但道士也略有耳聞,譬如感染屍毒成了活跳屍;或說,入贅狐家漸漸變成半人半狐。但由人變成怪……

「我很奇怪。」

李長安抬起眼來。

「你所說的妖疫或者咒術,也能將人變成這類虛幻的怪物么?」

虞眉終於出聲了,卻是一句。

「不知道。」

道士不自覺磨了磨後槽牙,念了好幾遍清靜經,才壓住拔劍砍人的沖動。

特么的!遇到這類溝通障礙的主,少不得要多費些口水。

道士思索了片刻。

「居士此前於瀟水殺人幾何?」

「三十有七。」

這數目倒是比衙門公布的多上一倍。不過么,也算古今慣例,此時深究無用。

「可有此類化生成『怪』的前例?」

「我所殺之人都未……」說到這兒,虞眉忽的急急打住,生硬地轉換了話題,「具體的事,我調查到的也不多。」

「道士既然已親眼目睹,想必曉得我所言非虛。我昨夜的提議,考慮得如何?」

李道士笑了笑,解下兩個油紙包拋了過去。

「這是什么?」

「姑且算作聯手的見面禮吧。」

「這是什么?」

「一包紫蘿酥,一包是治瘴癘的葯。」

李長安漫不經心的回到。

昨夜照面之時,他就已然發現這虞眉找他援手,哪里是什么事態頻發,分明是中了魑魅的招,染上了瘴癘,無力為繼罷了。

虞眉聽了,動作頓時僵住。好半響,才從面具後擠出兩個字兒。

「多謝。」

隨後把紫蘿酥收下,卻把草葯扔到了一邊。

對方浪費了自個兒的「好意」,道士也不氣惱,只是笑道:

「咱們現在姑且也算作同伴,有些事總該開誠布公了吧。」

虞眉一言不發,只是探手去取臉上面具。

「居士誤會了。」道士卻擺了擺手,「你面具下是美是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貧道無意探究,我想問的是……」

李長安鄭重說道。

「居士每每能搶先一步殺死妖變之人,卻又是如何斷定?如何得知的呢?」

「霧。」

「霧?」

「染上妖疫之人只在夜中妖變,並且周邊都會泛起大片的霧氣。只消登高俯瞰,一望便知。」

這解釋倒是出乎意料,卻又合乎情理。在錢大志、乞丐和熊嘎婆這三夜,的確都伴隨著霧氣滋生。再細細回想,邢捕頭也說過,鬼面人總會乘著夜霧殺人。看來,不是虞眉招來了夜霧,而是夜霧引來了虞眉。

「如此說來,倒也……」

李長安的話語忽的戛然而止,他望了望虞眉身後,又舉目環顧了一圈周遭。

卻是哂然失笑,指著四周。

「這便是居士所言的妖變伴生之霧?」

但見月光清朗,瀟水城仍舊沉浸在睡夢之中,可在橋頭、在坊間、在長街、在巷尾、在紫藤花從中,處處都泛起極輕極薄的霧氣,裊裊籠罩全城。

那些霧氣在昏暗空寂的城市中緩慢涌動,好似舞台上用干冰升起的白霧,靜待著主角上場。

虞眉似乎也被這變化駭住了,面具下久久無言。

直到。

啊~突如其來的慘嚎打破城市的寂靜。

恰如一聲鑼響。

好戲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