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就「騰」的一下便站立起身,一對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對准三人。
李長安有些嘀咕。
「道友這是?」
扭頭一看,卻發現馮翀一臉的茫然與訝異,直到對上李長安探尋的目光,他才恍然回神,臉上旋即漲得通紅,一邊在嘴里嘟囔著「不可能」,一邊手上法訣接連變幻。
可怪嬰非但沒被再次鎮壓,反倒突兀動作起來。
李長安立刻拔劍護在兩人當前,卻發現怪嬰並沒有上來撲殺,或是趁機逃跑,只在原地跳起怪異的舞蹈,像酒鬼撒瘋,又像被頑童擺弄的提線木偶。
這是作甚?
道士方自疑惑。
就瞧見怪嬰身上漸漸滲出細密的血珠,在狂舞中潑灑出蓬蓬血霧。
薄子瑜福至心靈。
「當心。它腹中也有那蟲子!」
是了。
怪嬰現在的模樣可不與周淮死前相似?
李長安不假思索,揮手就擲出一點毫光,沒入怪嬰肚臍,露出短短一截針頭。
正是定魄針。
然而,先前無往不利的定魄針,如今卻失去了神效。怪嬰仍然放肆狂舞,揮潑血珠如雨,將符陣攪得七零八落。
道士並不意外。
畢竟定魄針射中的是怪嬰,而非它肚中的蟲子。
但好在,那寄身妖蟲的體型足夠大。
李長安眸光一閃,已然三兩步搶上去,一腳踏在怪嬰肚皮上,將短針深深壓進肚臍。
怪嬰的抽搐頓時停止。
李長安垂目打量,瞧見怪嬰體表的血珠在慢慢浸回身體,瞧見它空洞的眼眶里似有紅光閃動,瞧見它驟然鼓起的腮幫子……
「嘔。」
大股暗紅色的泥漿從其嘴中噴薄而出。
還未近身。
道士便能聞到其中怪異的腥甜味兒。
有毒?!
李長安不假思索抽身急退。
怪嬰也迅速從道士劍下逃離。
「馮道友?」
「曉得!」
馮翀高聲應諾,語氣里頗有些惱羞成怒。
他雙手捻訣,口中急誦。
「追妖索魔,疾!」
立時。
地上散落黃符通通隨咒飛起,於空中絞成一條靈索,朝著怪嬰的後腦勺電射而去。
怪嬰逃得快,靈索追得更快!
且看馮翀目含羞怒的模樣,這靈索及身後,怕不單是捆縛這么簡單,少不得要穿琵琶、過丹田,真真切切從里到外捆個嚴實。
然而。
「莫殺我的孩兒!」
一個人影突然從房中撲了出來,將那怪嬰護在了懷中。
「天殺的愚婦!」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馮翀一時禁不住破口大罵。
原是飲下符水本該熟睡的侯夫人,不知為何清醒了過來,並在這關鍵之時跑出來攪局。
馮道士雖口中一時不慎,但也不會亂造殺孽。
趕緊撤換法訣。
「砰。」
但見黃符絞成的靈索頓時崩散,化作片片紙屑飄零。
一時間,竟也如落英紛紛飄灑庭中。
遠處的馮翀受到反噬,面色一時青白;薄子瑜鞭長莫及、高聲呵斥;李長安持劍大步奔近。但侯夫人全沒把三人放在眼中,她只是抱住怪嬰,將臉頰輕柔貼在怪嬰的額頭。
「我的兒,我的兒……」
可惜。
人有舐犢之情,妖哪兒有孺慕之心?
怪嬰在侯夫人的懷中忽的融化,變成一灘淤泥鑽進她的衣襟。
薄子瑜目呲欲裂。
「侯夫人,那是妖怪,不是你的孩子!」
可她哪里會聽,只柔聲呢喃:「好!乖兒,回到為娘的腹中來。」
若是妖怪得逞,那局面豈不是又回到了先前?三人半夜苦候不就成了笑話。
李長安盡管狂奔而來,但還是慢了一步。
這時。
「刺啦。」
某處忽的響起一聲類似鐵錐劃過鋼板的尖銳聲音。
侯夫人懷中的爛泥頓時劇烈顫動,滾出衣襟,居然又變回了嬰孩模樣。
同時,一柄長劍將將殺到,探入侯夫人懷中,將一人一妖隔開,隨即一挑,便把怪嬰挑飛出去。
侯夫人不避鋒刃,還要伸手去抱,卻被李長安一記手刀砍在頸後,揪住後領,甩飛出去。
不必道士再出聲提醒。
馮翀已然抓住時機,雙手一合。
「鎮!」
掩藏在黃紙屑中的數張完好符籙,化作箭鏃,飆射而下!
……
塵埃落定。
三人都是不自覺松了一口氣。
全程劃水的薄子瑜再沒開始時那樣拿大,只是盯著身上裹滿符紙的怪嬰,好奇問道:
「這究竟是什么妖怪?忒狡猾了些。」
「泥魃。」
馮翀解釋。
「我師門中有載:海邊有泥魃,狀如嬰孩,高二尺許,通體紅色,每以濕泥投人,中之輒病。畏金鐵,聞聲即退。」
一番書袋子掉完,馮翀卻仍是眉頭緊蹙,倒不是為腳下的妖怪,而是……他俯身查看了泥魃肚臍上的針眼,又望向了方才金鐵聲響起的方向,最後目光直勾勾落在了李長安臉上,滿懷探尋與深意。
好在道士臉皮夠厚。
「妖怪既然已被制服,也該換個合適的地方關押封印,同時也好嘗試治愈這妖疫。衙門那邊?」
李長安瞧向薄子瑜,薄子瑜卻干脆地搖起了頭。
「莫說大牢已經毀壞,就算還在,也指望不上。」
他仔細想了想,還是露出苦笑。
「恐怕整個瀟水城內都無一處合適的地方。」
確實如此。
畢竟是關押妖怪,一時不慎恐怕就會波及鄰里,城中人家擁擠,實在不適合安置妖魔。
「也許……」
馮翀忽的開口,語態遲疑。
「有一個地方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