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瑜湊過來,嘖嘖有聲。
「嘿!這妖怪看來凶惡,刨開肚皮,里頭跟雞鴨也沒甚區別么,就是大上一些……咦?」他一挑眉,「它肚子里沒有寄生妖蟲!」
誠然。
這只蚊母就跟那頭禍斗一樣,腹中沒有妖蟲。
「不止。」
李長安接過小刀,仔細翻檢蚊母的內臟,甚至切下了一小片肝。
「你看,這妖怪臟器與肌肉的肉質紋理是一樣的。」
「有何問題?」薄子瑜不明所以。
問題大了!
蚊母這種妖怪,李長安是清楚的。
多出現在南方瘴癘之地,生來能與蚊群伴生,可驅使蚊群作祟。據說成氣候者,能在呼吸之間,吞(和諧)吐蚊群遮天蔽日,方圓十里之內,無論人畜,盡成干屍。在某些偏僻地方,甚至被當做神明祭祀。
其肉質似雞而柴,肝臟肥嫩鮮美,但有劇毒,須得用雄黃、八角、草果……咳咳,總而言之,正常蚊母的內臟肉質紋理決不會如此。
「正如道兄所言。」
馮翀點頭,又搬出一個壇子,從里面撈出了一副連著寄生妖蟲的胃囊。
這胃囊一半都被妖蟲同化,呈乳白色;另一半沒被同化,呈暗紅色。
馮翀各切了一刀。
但見,沒被同化的地方,切口還是正常的胃壁紋理,但被同化的部分,切口截然不同,卻與蚊母的一般無二。
「這……」
薄子瑜福至心靈。
「妖怪看來是只鳥,實則是條蟲!」
「沒錯。」
馮翀目光凝重。
「我也剖開了其他妖怪,發現金府里捕獲的妖怪,都同這只蚊母一般。如若拋開那只禍斗不談,我推測這妖疫實則是妖蟲潛入人體,一開始取代腸道,將人變作妖魔,然後逐步感染、同化胃囊、食道、其余臟器,再是血肉、筋骨、毛發,最後……」
「徹徹底底,取而代之!」
李長安沉思不語,薄子瑜也是臉色難看。
因為這情況意味著,妖疫恐怕遠比想象中更加詭異,更加危險,也更加棘手。
三人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周遭妖怪們虛弱的哀嚎、呻吟愈加凄厲、刺耳。
良久。
「他還不開口?」
李長安口中的他,當然是妖怪頭子,自稱為幕後元凶的郎中。
馮翀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喚道兄上山,就是為此。」
他遲疑了一陣,目光透著不解。
「他說,他要見你。」
…………
周身纏滿符籙鐵索,鐵鉤穿進琵琶骨,氣海、膻中、百會釘入鋼釘。
石室深處。
李長安第一次見到這位妖疫元凶時,他便是這副凄慘模樣。
確如他人所描述的,他看起來普普通通,就是一個尋常路人模樣,卻怪異地給人一種「此人是郎中」的感覺。
他看來並不凶戾危險,但李長安絲毫不認為這些封禁有任何多余。
不僅因他是妖疫的源頭,艹縱諸多妖魔的元凶;也不僅是馮翀曾多番嘗試,卻發現許多法術對其無用,只能辨出他是非人之身,卻終究不知是何種妖魔。
更重要的是,它在這極致而酷烈的封鎮下,卻仍能言笑晏晏,語態輕松地招呼自己。
「多日不見,道長身體安康否?」
道士深深看了它一眼。
「承蒙掛念,暫且無恙。」
道士會同妖魔禮貌問候,卻不會和仇敵虛與委蛇。
他開門見山。
「我聽馮道友說,閣下幾日來不曾有丁點兒言語,今日甫一開口,就要單獨見某。如今貧道如約而至,有何話語,不妨明言。」
「李道長還真是一貫的爽直。」
郎中作勢要拱手行禮,奈何鐵索縛得緊,讓他難以動彈。
他也不介意,只是笑道:
「我只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什么時間?」
「取我性命的時間。」
「閣下倒是有自知之明。」
郎中渾不在意。
「畢竟諸位恨不得殺我而後快,留我性命,不過是為從我口中得到妖變詳情,可我前幾日不言不語,諸位留下我性命又有什么用呢?」
他倒是猜中了李長安的心思。
這幾日來瀟水風平浪靜,沒見著有何妖怪作祟,這廝還一言不發,哪個有閑心等他開口?道士早尋思,過幾日,懵管馮翀這邊有沒有頭緒,先把這禍根宰了再說!
「今日為何又要開口?」
「因為時間差不多了。」
李長安不自覺按住劍柄,他敏銳地意識到,此時間非彼時間。
郎中微笑著,侃侃而談。
「兵法雲,未慮勝先慮敗,此言深得我心。所以,金府之前,我也做了一點小小的准備,我帶上了所有完成蛻變的孩兒,然後把尚在繭中的留了下來,囑咐它們小心潛藏,切勿暴(和諧)露行跡。但畢竟只是孩子,沒了約束,又能堅忍到幾時呢?」
「你聽。」
說著,他微微側耳,好似有什么只有他能聽到美妙聲樂傳入耳朵。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到時間了。」
李長安臉色大變,返身就往回走。
還沒出石室。
「班頭、道長。」
外頭響起慌張的呼喊。
「城里出事啦!」
李長安兩三步搶出去,尋了個開闊高地,向著山下張望。
夜幕下。
往昔寧靜的瀟水城已成了一鍋沸水。
長街短巷打起了無數燈燭,人流奔跑中,偶爾窺見一些或怪異或猙獰或巨大的影子。
人的呼嚎、尖叫、哭喊沸反盈天,妖魔的嘶吼夾雜其中。
果然。
前些日子的和平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而今夜。
群妖已然出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