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處蒿草幸免的原因倒也簡單。
李長安抬頭遠眺。
霧氣至此散盡,夜空寥廓,一輪孤月高高照住山丘。
此地是飛來山,傳言中厲鬼嘯聚之所。
熒光指向前方。
李長安不假思索投入荒草叢中。
……
蒿草枝連枝、葉連葉,好似匯成了一片海將人淹沒。
當你跳起來,目光越過蒿草,總能在不遠處望著「海岸」。可當沿著既定的方向走去,卻怎么也走不出這高高的草叢。再度跳起,「海岸」依舊在前方,不遠不近。
李長安停了下來。
側耳傾聽。
夜風拂過草叢,密密的枝葉搖晃窸窣作響,細細聽,風聲中卻藏著一些更細小的聲音。
「他為何停下?」
「哎呀,莫不是發現咱們啦?」
「好餓,讓我吃了他。」
「他也是鬼,不能吃!」
李長安放下燈籠,雙手捧起往里輕輕一呵,隨後,有紙鳥無聲無息自蓑衣下滑出,投入草叢深處。
與之同時,風中的爭吵也越發激烈。
隨著。
「管他是人是鬼!」
高草深處傳來大片草莖壓倒的聲響,有東西轟隆隆豬突而來。
李長安並指作訣。
「疾。」
金光乍現。
伴著「哎呦」一聲,轟隆聲戛然而止。
道士並不搭理,繼續掐訣用咒。
驚呼與痛呼一時不絕於耳。
不多時,再側耳聽。
風聲便只是風聲,再無其他。
他拾起燈籠,繼續往前。
不過十余步,已然走出蒿草叢,前方見得一條由碎石塊鋪就的山路。
…………
沿路上山,山間越發晦暗。
非是月光不夠明朗,而是彎曲的山路旁,那些樹根盤繞處,那些怪立的石縫間,總是潛伏著比別處更濃稠的陰影。
每待李長安靠近,這些陰影便發出細細的響聲,鬼祟著藏進山林更深處。
不消追上去查看,道士便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錢唐三害之一的沒影賊,不大多是從飛來山潛入城中作祟的惡鬼么?
孤魂野鬼,不必在意。
繼續登山向上。
咦?
忽然停駐。
前方的山腰上竟有一間道觀。
道觀理所當然的殘破,山門已整個傾塌不見殘骸,院牆則與雜草、花藤共生,遠遠難以辨認,那究竟是一道牆垣,還是一叢灌木。
傾頹若此,但「門」前的野草卻教它處更為低矮稀疏,顯然時時有人走動。
進入觀中。
便先教人悚然一驚。
庭中或站或立或仰躺或據坐,無聲無息擠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物!
但抵近看,原來全是雕塑。
佛陀、夜叉、仙人、鬼神乃至於各種民間野神、夷教番神,不分中外敵我齊聚於此,都是遺棄日久,飽受風雨,以致顏料褪色、泥殼剝落、肢體殘缺。
其中顏色最新的是一組胡亂堆在角落的童子童女像。
進院時,李長安已有猜想,見著這童子像,已然可以篤定,這間道觀應是錢唐的敬神庄——既安置廢棄神像的場所。
遺棄的神與無祭的孤魂倒也算相得益彰。
道士搖頭也不知該不該笑,踱步到一尊增長天王像前。
塑像工藝十分了得,盡管周身斑駁不堪,依舊不減凜凜威風。
它之前應該供奉在某個法師的私廟之中,為了方便借法,手里的慧劍竟是真家伙。
道士向天王施了一禮。
取下劍來。
盡管銹跡斑斑,但甫一握在手中,李長安便已斷定它曾經是柄好劍,而如今,也堪一用!
道士忽然雙手握住劍柄,腰身一轉,仿佛揮動皮鞭,力量從腳下而生,自腰間而起,經手臂傳達,最後由劍刃揮出。
霎時,銹劍仿佛洗盡了風雨,重現鋒芒,在幽寂的夜里發出厲嘯。
鏘!
火星迸濺。
斬在一柄鬼頭大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