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壽禮(1 / 2)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1684 字 2023-05-09

何五妹不知該怎樣來評判自己的命運。

她出生於官宦人家,年yòu時生活無憂富足自在。理所當然,一場兵災摧毀了一切。族人顛沛流離,十不存一,她也被賣進青樓抵了幾袋米糧。

那時,對她寵愛有加的父兄沒有來救她。

少年時頗有姿容,艱難在行內求得一席之地,可惜清倌人的年華就那么幾年,門前鞍馬漸稀,「阿姨」的態度也漸漸冷漠。

年歲漸大,嫁作商人外室,卻被大婦所惡,被誣勾搭城中輕浮子弟,驅使惡仆要將她趕出家門。

那時,平素山盟海誓的丈夫也沒有來救她。

她曾問教授自己琴藝、青詞、道經與醫術的師傅,自己一心向善,為何如此福薄。師傅告訴她,似她這等青樓女子命格本賤,旁人救不得也沒法救。

後來投奔了慈yòu院的姑姑,姑姑死後,想著既然無法個做被救之人,那么去做一個救人之人也未嘗不可。

於是,以柔弱之肩扛起了慈yòu院,春去秋來,年華不再。

日子不見變好,又撞上了新坎,墜入了窟窿城。

她卻並沒有太多的恐懼,也許是習慣了,命運如水趨下,從高山流入淵底,人生本來如此。

她只是忍不住作想。

這一次會有人來救她嗎?

而後。

李長安登上了鬼王的宮殿,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何五妹並不欣喜。

他不該來的。

這里是窟窿城。

縱有滔天的本事也翻不起風浪。

何況,在她看來,鬼阿哥也只是一個會寫點符籙的孤魂野鬼罷了,何苦受這牽連?

師傅說得沒錯,她命格本賤,旁人救不得也沒法救。

何五妹心亂如麻,只好努力不顯出異常之sè,也不去看台下的李長安,以免引來台上鬼神注目。

她「平靜」撫琴,「平靜」謝場,「平靜」在靜修的主持下與其他樂師合奏《賀仙朝》,為獻禮烘托氣氛。

旁邊的黃尾看出了她的「平靜」,當然也看到了李長安,也心照不宣作出「平靜」模樣。

偷偷小聲安慰她:「莫擔心,道長既來便自有法子?」

真有法子么?

黃尾自個人也不確信。

他實在想不出,李長安能有什么法子在這窟窿城,在這鬼王當前,救得他,救得何五妹,救得靜修,甚至救得道士自己。

直到……

「都是我。」

賓客灑了酒杯,樂師斷了管弦,滿座鬼神雅雀無聲,甚至連裝作泥塑木偶的無塵和尚也詫異偏來目光。

「唉。」

角落里靜修微不可聽的嘆息。

深深瞧了眼李長安,又轉頭看著黃尾,帶著古怪的快意:「你看看你,黃尾,你又拖累死了一個身邊人。」

黃尾沒有反駁。

失神喃喃道:

「道長自有法子。」

靜修輕蔑一笑,再不去管他,招呼起樂師們繼續演奏。

…………

樂聲再起,但因樂師的慌亂,總是這里亂了弦,那里走了tiáo,好好清雅平和的《賀仙朝》楞是被演奏出幾分凄涼詭異。

但更詭怪的是場中的氣氛。

鬼神肅然無語,賓客戰戰兢兢,始作俑者卻從容平靜。

直至……

鬼王倚在法台上,稍稍勾起嘴角。

「呵。」

笑聲短短只一個音節,好似在漫長無趣的表演中挑撿到一個勉qiáng排解無聊的段子。

但就是這么不咸不淡的反應……

「哈哈哈哈!」一使者在台上昂首狂笑,嘴角撕開皮膚,冒出半個骷髏頭。

又一使者歪斜脖頸,頸上肉瘤飛長,眨眼長成又一頭顱。左邊頭顱譏笑:「多少年未見這等蠢物?」右邊頭顱詭笑回應:「約有五年了!」

再一使者雙手捂臉,指縫滲出血淚,發出凄凄笑聲。「可憐啊,可嘆啊。」嘴卻越張越大,「大好心肝非我獨享了。」

……

各個鬼神顯出各個厲狀,狂笑、嗤笑、譏笑、厲笑、獰笑、詭笑……種種笑聲盤繞場中,嘲諷著台下凡人的無知與狂妄。

李長安仿若不覺,同樣跟著輕笑。

反而是攔在橋頭的判官使者沒有笑,他冷肅面孔上漸漸爬上一層鐵灰,令鼻側法令紋愈顯深刻。

一字一句:「你可知欺辱使者、輕慢法王,該當何罪?該受何刑?」

「路上見著了,說是遭犬口分食。不過……」

李長安作出疑惑之sè,反問。

「貧道何曾輕慢?都說窟窿城認帖不認人,只要有貼有禮,便是佳客。莫非是假話?!」

此言一出,周遭笑聲愈加猖狂。

那判官使者的面孔徹底為鐵灰覆蓋,臉上皮肉慢慢干枯凹陷,愈似其在浮雕上的形象——一具鐵鑄的干屍。

他默然稍許,而後不帶絲毫感情與起伏的聲音響起:

「你受了幾份貼?」

「八份。」

「帶了幾份禮?」

「一份。」

「大膽狂徒!」

判官使者低垂的眼眸驀然抬起,慘慘綠火燃燒,身形大漲,赫然變作猙獰法相。

「使者莫急。」

李長安輕笑打斷,不慌不忙取出一個小木盒。

「壽禮在jīng不在多,貧道這寶貝別說抵池中八件壽禮,便是抵十件、百件、千件,都是綽綽有余!」

他把木盒托在手里,向周遭展示——那木盒小得如針線盒,又寒酸,盒面上連漆也沒刷,用得太舊,木頭紋路盤得油亮。

這破盒子也能裝寶貝?

范梁在旁邊早聽得渾身打抖了,這回不是激動,真是嚇的!

早料想鄉巴佬會觸怒鬼王,卻沒想竟如此膽大包天、肆意妄為!再由他胡說八道下去,自個兒定會遭那池魚之災。

他一時驚怒,惡向膽邊生:「你這田舍奴,轉死溝壑的賤命認不得上等富貴!須知,池中壽禮哪一件不是你十輩子都難見的人間至寶?!」

李長安卻回以一個贊許的眼神,教范梁莫名其妙之余,又心驚膽戰唯恐使者誤會。

而旁邊道士已施施然開口。

「兄台此言差矣。池中之物我自知曉,可與我這寶貝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