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2)

泡沫之夏 明曉溪 7799 字 2020-07-14

又下起了大雪。

自從那天尹澄暈厥過去被送到醫院,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天。那晚的雪早已融化,然後又下了新的雪,這年的冬天似乎雪特別的多,一場接一場地下著,好像永遠沒有停止。

尹夏沫木然地望著窗外。

不是一切都已經在好轉嗎,不是已經可以幸福平靜地生活下去了嗎,為什么窗外是一片白皚皚的寒冬。

醫院會診室里的氣氛,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冷凝肅穆。

「……腎移植手術雖然暫時延長了他的生命,但是他體內的很多器官也已經同時出現嚴重的衰竭,目前的醫學界對於這種情況無能為力……」

「如果再進行手術呢?」

目光從一直沉默看著窗外的夏沫身上移開,歐辰凝神繼續聽完醫生的解釋後,沉聲問。

「他在短時間內已經接受了四次手術,畢竟手術對身體會有破壞性,每次手術都會使他更加虛弱……而且目前看來,手術對他的幫助並不顯著……」

最初,尹夏沫還努力地去聽,然而,漸漸的,她耳朵好像關閉起來了,什么都聽不到,只是望著窗外的雪呆呆出神。小澄還會再好起來嗎?……會的,一定會的!多少次危險的情況他都挺過來了……

這次……

這次……

或許是因為她異常的沉默,會診室里漸漸靜了下來,所有的醫生都擔憂地看著她。

重新回到醫院的這十幾天,她竟瘦得比尹澄還快,身體單薄得像張紙,眼睛黑幽幽的又大又深,在眼底深不見底的死寂中,只是偶爾才會閃出一抹微弱的光芒,支撐著她的身體和精神。

「夏沫……」

她那種恍惚得仿佛全無生息的模樣令得歐辰心中驚痛,忍不住出聲喚醒她。

「夏沫!醫生!」

會診室的門突然被魯莽地推開了,珍恩沖了進來,一眼看到夏沫,她忍不住又哭又笑地喊著:

「夏沫——,小澄醒了!」

這是尹澄入院以來的第三次昏迷。

在昏迷了六個小時後,他終於再度醒了過來。當尹夏沫沖進病房,尹澄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氧氣面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烏黑濕潤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孩子氣般的歡欣。

「姐……」

雪白的病床上,尹澄虛弱地對她伸出手,努力試圖對她微笑,尹夏沫顫抖著握住他,喉嚨中堵塞著翻涌的酸痛,一句話也說不出。

「姐,你放心……我沒事……」

手指吃力地握緊她,他的眼皮如被重物壓負般地緩緩地閉上,聲音斷斷續續,昏迷再一次向他席卷而來,好像他方才只是一直強撐著,在等著她過來安慰她。

「姐……我再睡一會兒……一會兒就醒……」

手指漸漸無力地松開她,尹澄又昏睡了過去,虛弱的面容比枕頭還要雪白。

「……」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又一次昏迷過去的小澄,眼前突然一陣陣眩暈,身旁仿佛有人扶住了她。良久之後,她才從漆黑的眩暈中掙扎著恢復了視線,木然地看著醫生們為小澄做了各項檢查,然後她隨著醫生一起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是不是,他醒過來就沒事了?」尹夏沫眼睛空洞洞望著鄭醫生。

「這個……」鄭醫生有些為難。

「那么,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是什么?」她機械地問。

「只能采用保守治療的方法了,」鄭醫生嘆息,頓了頓說,「必須給小澄一定的時間來恢復身體的元氣,如果以後身體恢復得好,再考慮有沒有積極的手術方法。」

「保守治療……」尹夏沫木然地重復了一遍,「保守治療的話,他大約……還能活多久……」

鄭醫生和其他醫生們互相看了一下,猶豫片刻,對她說:

「這要看他身體的狀況,如果情況良好,也許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情況惡化的很快,也許一個月之內……不過,每個人的身體都有很大的差異性,人體也是很奇妙的構成,如果病人的意志力很強,也許會出現奇跡……所以,夏沫,你和小澄都不要放棄……」

奇跡……

涼氣從尹夏沫的背脊一絲絲地鑽進來,越來越冷,她的耳膜轟轟地響著,全身的血液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沖擊而上!奇跡,難道小澄的生命只能依賴在這兩個輕飄飄的字上了嗎?

鄭醫生被別的病人叫走了。

尹夏沫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忽然覺得無法再待在那里,她呆呆地走著,就像墜入最深最黑的地獄,望不到底,沒有盡頭,一直一直地下墜,徹骨的冰冷……

忽然有細柔的冰涼落在她的臉上。

有人將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輕輕拂開她臉上和頭發上的那些冰涼,而有些冰涼已經開始融化,落在她的睫毛,又順著睫毛滑下她的面頰……

「只要有信心,會有奇跡出現的。」

堅定而溫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就好像是一根絕望中的救命稻草,尹夏沫茫然地仰起頭來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良久,她眼前彌漫的霧氣漸漸散去,她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露台上,面前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和歐辰那雙深黯憐惜的眼睛。

「我從來都不是會被命運眷顧的人。」

苦澀如空中飛舞的漫天雪花將她淹沒,尹夏沫顫抖地閉上雙眼。從小到大在她從未相信過任何奇跡和幸運,所有的事情只能夠靠努力奮斗而得來,奇跡兩個字對她而言,虛幻得就如孩童們吹出的肥皂泡泡。

「也許正因為如此,命運會將所有的幸運都眷顧給小澄……」

雪花紛飛,歐辰擁住她單薄如紙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抱進懷里,用盡他全身的力量來給於她溫暖和支撐。在他的懷抱中,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了那么一點點微弱的希望。

好像真的有奇跡似的。

尹澄昏睡兩個小時後,再度醒了過來,實現了他對姐姐的承諾。雖然他的面容像窗外的雪一樣蒼白,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而他的病竟像是在好轉,下床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多,漸漸變得很有精神,談笑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宏亮了些。

窗台上的杜鵑花燦爛地開放著。

「姐,外面又下雪了啊。」

尹澄半坐在床頭,眼睛亮亮地望著窗外飛舞的銀色雪花。

「是啊,今天的雪出奇的多。」尹夏沫邊低頭給杜鵑花灑水,邊微笑著說,「小孩子們肯定很喜歡。」

「我也喜歡啊!姐,我們出去打雪仗好不好?等姐夫來了,我們一起去!」他興奮地說。

尹夏沫怔住,望著盛開的杜鵑花,「姐夫」這兩個字使得一抹溫柔和感動在她的心底靜靜漾開。

歐辰幾乎整天都在醫院,將集團的事情全都交給了得力的手下。他每天忙於與醫生們溝通商量治療方案,不斷地請其它著名的醫生加入會診的行列,甚至親自飛到國外去請專家過來。出現在病房中的他並不經常說話,卻把照料小澄之外的所有雜事都接手了。

如果沒有他陪在身邊,這次她說不定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醫生說你還不能去室外活動,等身體再好些,我們再去。」從對歐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尹夏沫笑著回頭看他,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眼睛里充滿了渴望,小時候他最喜歡打雪仗,也喜歡堆雪人,每個下雪的日子對他都像節日一樣快樂。

「那些醫生們總是危言聳聽,其實這些天我的身體好多了呢,」尹澄笑呵呵地說,誇張地舉起胳膊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動作,「姐,你看,我的手臂很有力氣,好像也長胖了一點。」

「嗯,我也覺得你的精神好了很多,」望著他蒼白如紙的面容,和越來越孱弱的身體,她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卻強自露出開心的笑容,走過來坐在他的病床邊,「也許再過一段日子,你就可以出院了。」

「沒錯,而且反正現在也不用做手術,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啊,真想回家啊,牛奶自己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他怔怔地說,然後又笑起來,「出院以後,我有很多事情想去做……」

「辦個畫展怎么樣?」她忽然說。

「畫展?」

「是啊,你的個人畫展,把你全部優秀的作品都展示出來。」她輕聲地說,眼睛里有閃亮的光芒,「以前你的作品只是參展,或者被評獎,現在也到了正式展現在世人面前的時候了。」

「姐,只有出名的畫家才開個人畫展呢。」

「哪有!誰規定只有他們才能開,而且你畫的比他們都要好,當然更加有資格開畫展!」她憧憬地說,仿佛他開畫展的場面已經鋪顯在她眼前,「到時候要邀請你所有的同學和老師,當然還有我,還有歐辰、珍恩……」說著說著,她唇色一白,腦海中忽然再次閃出童年記憶里那個隱約的人影……

「如果有機會開畫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來,」尹澄深深凝視她,「因為那些畫,大部分只是為姐姐一個人而畫的,只要姐姐喜歡,只要姐姐是來賓就足夠了。」

「小澄……」

尹夏沫愣住,眼底一陣又酸又熱的暖流,而腦海中閃過的那個人影又讓她長久地遲疑起來。她不知道小澄還記不記得那個人,那個讓母親痛苦得墜入地獄的人,那個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碎片中偶爾閃現的人影……

「……你想見的,還有什么人嗎?」

良久,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那時候小澄還是很小的孩子,也許他完全不記得了吧。

「嗯?」

「比如……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曾經有位夏叔叔……他……」如果可以,她寧可永不在小澄面前提起那個人。可那個人畢竟是小澄的……她不想讓小澄有任何的遺憾,如果小澄想要見他,她無論采用怎樣的方法也會將那個人送到他的面前……

尹澄的身體驟然僵住!

他呆呆地坐著,方才明亮的眼睛也漸漸黯淡。從她口中說出的「夏叔叔」那三個字如同是遺留在過去的噩夢,本早已塵封,卻再次被吹拂出來,露出血跡斑斑的傷痕。

看著他的表情,尹夏沫知道了。

盡管那時候他還很小,可是卻從沒有忘記過……

…………

……

「……你為什么去找她?!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么!」

幼小的她緊緊拉著小澄的手躲在房間的門口,聽著客廳里傳來盛怒的咆哮。她很害怕,她知道那位夏叔叔在黑道中很有勢力,好像還曾經殺過人,而此刻他對著媽媽吼叫的聲音,仿佛是想要殺了媽媽。

「我是去告訴她,你是我露娜的男人!她不是早就把你拋棄了嗎,而且她已經結婚了,沒有資格再纏著你!」媽媽也大聲地吼回去,吼聲里帶著哭泣的尾音。

「啪——!」

響亮的耳光聲打在媽媽的臉上,也驚得房間里的她臉色一白,她想要沖出去保護媽媽,可是嚇得發抖的三歲的小澄讓她無法離開。

「你打我?!你憑什么打我?!」驚愕之後,媽媽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仿佛瘋了一般地喊著,「這么多年,我是怎么對你的?不顧性命地保護你,不讓你被仇家追殺!你看看我胸口上的燙傷,你再看看我背後的刀傷!還有你的兒子!我為你生的兒子你也不想認,是不是?!」

說著,媽媽像龍卷風一樣沖了過來,打開門,劈手從她身邊拉走小澄,沖到那個男人面前。

「他是你的兒子!」

那個男人面色鐵青地瞪著媽媽,一眼也沒有看小澄,冷冷地說:「他不是我的兒子,我和你也沒有任何關系!」隨著劇烈的關門聲,那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媽媽呆呆地望著關上的門,眼淚瘋狂地流淌著。

幼小的她,驚慌地看看媽媽,又看向小澄,見他滿眼驚懼,小小的身體一陣陣地發抖。

……

那天以後,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在家里出現過。媽媽不再去夜總會上班,每個白天都躲在屋子里哭,喝很多的酒,然後每個晚上喝醉了的媽媽不顧她的勸阻,帶著小澄滿世界地去找那個男人。

她不知道媽媽都帶小澄去了哪些地方。

也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找到那個男人。

每次深夜或凌晨回來,媽媽都喝得爛醉,滿臉狼狽的淚痕。而小澄就像受了驚的小貓,眼中充滿恐懼,蜷縮在她的懷里做著噩夢。

……

終於有一天,媽媽放棄了。

「你沒有爸爸。」

媽媽死死盯著小澄,眼睛里滿是紅絲,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你的爸爸已經死了!聽到了沒有?!」

幼小的她緊緊抱著小澄,感覺到他瑟縮地顫抖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

一直以來,她以為上天是公平的,給予一個人多少,就會拿走多少。可是,對於小澄,命運卻顯得極其的殘忍和不公,讓那時只有三歲的他就承擔了太多殘酷的現實。

然後是母親的過世,流落孤兒院,車禍,在他生活中好像從未經歷過快樂幸福的味道,而現在,上天又想要將他的生命拿走!

望著尹澄失神虛弱的面容,尹夏沫心中痛極,憐惜和悲傷讓她連日來強作歡顏的克制力在一點點地瓦解。即使再自欺欺人,她也清楚地明白小澄的身體是在一天天急劇地惡化中,他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白,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除了你和姐夫,我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在片刻的回憶之後,尹澄蒼白的唇角恢復了微笑的弧度,澄澈的眼睛里面沒有絲毫的留戀,「我不想去打擾他,也不想讓他來打擾我。」

「小澄……」

各種心情的繁復紛雜使得尹夏沫沒有繼續說下去。或許小澄是正確的,即使夏老板此刻出現在小澄的面前,即使夏老板認了他,又有什么意義呢?十幾年的生活無法重新來過,媽媽也早已死去無法重生。

「姐夫怎么還沒來呢?」尹澄故意岔開話題打趣說,「姐夫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嗎,怎么今天這么久都沒出現?會不會是因為你天天陪著我,姐夫吃醋生氣了啊。」

「咚咚。」

好像是在響應尹澄的話,病房的門被敲響,然後歐辰提著一只大大的七層飯盒走進來。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尹夏沫的身上,見她雖然神情有些黯然恍惚但是眉宇間依然保持著鎮靜安好,才將視線轉向尹澄那里。

「今天感覺怎樣?」

歐辰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沉聲問尹澄。

「感覺比昨天又好了點,剛才還在跟姐姐討論出院以後要做些什么呢。」尹澄笑著說。

「有什么計劃嗎?」

「姐姐說想要給我開個畫展,可是畫展我只想有姐姐一個嘉賓就夠了,因為意見不一致,正在頭痛呢。」尹澄開玩笑地說。

「那么畫展就多開幾天,第一天的畫展只單獨為夏沫開放,從第二天開始才對公眾開放。」歐辰打開飯盒的蓋子,溫熱的飯菜香氣飄出來,「畫展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你們先吃飯吧。」

每天飯菜的食譜是尹夏沫和醫生商量後定下來的,由歐宅的廚師嚴格按照開列的單子和配料表烹制出來,然後派人送到醫院。因為怕小澄一個人吃飯會沒胃口,所以飯菜是雙份的,尹夏沫陪著他一起吃。

每一層飯盒里都是清淡的菜式。

尹夏沫將飯菜整齊地擺放在小桌上,而最後一層打開的菜餚卻讓她愣了愣,那是一道水煮牛肉,上面薄薄飄著一些辣椒。

「這是……」

她記得歐辰知道小澄目前不能吃辣的食物啊,怎么送來的飯菜里居然有這道,難道是廚師弄錯了嗎?

「這道菜是給你准備的。」

歐辰凝望著她愈發變得清瘦的面容。每日在小澄的病房守護,吃的飯菜也都和小澄一樣是清淡少鹽的,她的飯量變得很小,每天只是吃一點點就放下碗筷了。水煮牛肉是小時候她很喜歡吃的一道菜,說辣辣的很開胃,希望她現在還喜歡吃。

一股溫熱慢慢地從尹夏沫心底涌出來,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歐辰,忽然發現他也瘦了很多。自從小澄再次住院,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澄身上,竟一次也沒有和他談過,那份離婚協議書至今還放在她的床頭櫃里面。

「啊,聞起來好香啊,」尹澄饞饞地對著水煮牛肉深吸口氣,笑呵呵地說,「姐,你好幸福啊,姐夫又細心又體貼,連你以前最喜歡吃的菜都沒忘記。唉,我也很想吃呢,可惜現在不能,姐,你一定要多吃一點,把我那一份也替我吃了好不好?」

「好。」

尹夏沫笑著回答,正准備去夾菜,又停了下來,低聲問歐辰說:「你是不是也還沒吃飯?」算一下時間的話,今天他去接一位國外的名醫來醫院,這會兒又從家里拿了特意准備的飯盒過來,如此緊張的時間他肯定沒顧得上吃東西。

「……」

歐辰還沒回答,她已經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他面前,溫柔地說:「一起吃吧,如果沒按時吃飯,你的胃會痛的。」

尹澄微笑地看著姐姐和姐夫彼此眼神間流轉出的關切和憐惜,他心中暖暖的,眼底隱約閃出晶瑩的淚光。也許姐姐嫁給歐辰是上天給予他最珍貴的安慰,歐辰是如此愛著姐姐,姐姐好像也越來越能接受歐辰,那么在他離開之後,姐姐還是會幸福的吧……

「以後,我們每天都一起吃飯吧,」尹澄忽然提議說,「這樣在病房就像在家里一樣!」

尹夏沫微怔之後看了看歐辰,見他也正默默地望著她,她心中怦然一緊,溫婉地說:「好啊,只要你姐夫有時間過來,咱們就三個人一起吃飯。」

「好。」

歐辰將一塊牛肉夾入她的碗中,看著她吃下去。

「不過,三個人吃飯還是不太熱鬧,」尹澄笑呵呵地說,「姐姐你要加油哦,將來吃飯的時候我親自要喂小外甥,有了小孩子一定會熱鬧很多……」

病房里一片溫馨的談笑聲,仿佛美好的未來鋪展在面前,仿佛可以永遠快樂幸福地生活著。

時間一天一天地消逝,轉眼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過去了,白天漸漸變長,夜晚漸漸變短。窗台上杜鵑花的花期出奇的長,紫紅色的花朵茂盛地綻開在綠色的葉叢中。

尹夏沫去了醫生的辦公室,歐辰有事離開,病房里只剩下尹澄和珍恩。尹澄倚著床頭而坐,凝望著窗台上的杜鵑花,手中的炭筆在素描本上靜靜地畫著。

「休息一下吧,你已經畫了半個小時了。」

倒了一杯熱水輕輕放在床頭櫃上,珍恩心痛地看向尹澄,他的臉色白得異常,呼吸也十分微弱,握著炭筆的手不時無力地停下來,閉上眼睛歇一會兒,才能繼續畫下去。

「只差一點就畫完了。」

尹澄笑了笑,繼續凝神畫著。畫面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姐姐手拿灑水壺回頭對他微笑,炭筆輕輕勾勒,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出來。

珍恩怔怔地看著尹澄,欲言又止。

每當夏沫在病房的時候,小澄就顯得又健康又快樂,像個孩子一樣活力十足地談笑,嚷著要出去玩雪,仿佛他的體內有無限的活力。而每當夏沫不在的時候,他就變得異常安靜,除了畫畫之外,他虛弱的身體常常只能無力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睡去,又仿佛是昏迷,面容蒼白透明得就好像他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

「小澄……」

珍恩遲疑了良久,望著午後陽光中他單薄如紙的側面,終於忍不住猶豫地問:

「你是在假裝嗎?只是怕夏沫擔心,所以你在她的面前總是假裝得好像你很健康,好像你的身體正在好轉,可是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對不對?」

「……」

尹澄微怔地停下畫筆。

「為什么要這樣做?每天在夏沫面前偽裝,應該是很累的吧,身體能受得了嗎?為什么不好好地休息,夏沫更希望看到的是你真正地健康起來,而不是你假裝的這些啊。」累了就要休息,疲倦就不應該再刻意地裝成精神很好,那樣會使得身體更差的不是嗎?

尹澄望著素描本上姐姐的笑容,半晌,低聲說:

「可是,這是我能留給她最後的快樂了。」

「你在亂說什么?!」珍恩驚恐地低喊。

「我的病不可能好起來了,所以在我還活著的這段時間,我想盡可能地讓姐姐開心,不要為我的事情太難過。」尹澄微笑地說。

「胡說八道!你為什么要說這些可怕的話!」

珍恩的身體開始陣陣發抖,黑漆漆的恐懼將她驟然包圍起來,她心中慌成一片!

「你怎么可能會死!你不是每天都說,你覺得你的身體越來越好了嗎?!你覺得自己胖了一點,你覺得你都可以出去打雪仗了,你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出去堆雪人的嗎?!怎么可以忽然又說你不能好起來了呢?!」

珍恩的聲音突然哽住了,她慌亂地搖頭,淚水嘩嘩地流淌下臉頰,腦中一片空白地說:

「不可能的!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小澄,只是你搞錯了,肯定是你胡思亂想地搞錯了,你不會死的,你會好起來,很快你就可以出院……」

窗外是皚皚的雪色。

窗台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

「對不起,把我剛才說的話都忘了吧。」尹澄的聲音里有淡淡苦澀,唇角的微笑卻一如既往的溫柔,「珍恩姐,我以前答應過為你畫一張畫,對嗎?」

他從床頭櫃的畫夾里面拿出一張畫,笑著說:

「已經畫好了,你看喜不喜歡。」

畫面中是去往蛋糕店打工的路上,那路邊開滿了紫色的薰衣草,他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後車座上,臉紅彤彤的,揮舞著雙手在快樂地唱歌。

畫里的那個珍恩快樂得無憂無慮……

珍恩呆呆地看著那張畫。那時候她和夏沫都在蛋糕店打工,小澄常常去店里看她們,她和夏沫招呼客人,他就坐在僻靜的角落里看書畫畫。那段時光如今看來是那么幸福,她最在意和吃醋的只不過是小澄總是讓夏沫坐在前車梁上坐在他的臂彎里,而她永遠只能坐在後車座……

淚水滴濕了畫紙,在薰衣草上慢慢暈開。

「好喜歡這張畫啊,畫面里只有我和你,」珍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其實你從來沒有單獨騎車帶過我,每次都是有夏沫在,你才會騎車帶我,如果夏沫不在,你就會急匆匆地去找她,好像我是空氣一樣。」

「是嗎?」尹澄回憶著。

「當然是了!」珍恩抽泣著,淚水無法停止般地從臉上滑落,「當時我心里又酸又嫉妒,我多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注意到我,僅僅是注意到我,而不是因為我是夏沫的朋友。那種嫉妒有時候強烈得讓我害怕,我怕我會變成一個壞女人,會討厭夏沫奪走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珍恩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