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禍兮福依(1 / 2)

說服鷺明鸞後,龍輝回到府邸,卻見魏雪芯柳眉凝鎖地站在院子里。

龍輝問道:「雪芯,你怎么了,干嘛皺著眉頭?」

魏雪芯道:「大哥,翎羽她發起高燒了,還滿嘴的胡話,你快去瞧瞧吧。」

龍輝急忙奔進屋里,只見白翎羽雙目緊閉,俏臉酡紅,檀口細喘,呢喃囈言:「母妃……不要走,不要走……」

隨即語氣一轉,邊流淚邊罵周皇後和皇甫武吉:「周賤人我要將你碎屍萬段!皇甫武吉你這負心漢,你為什么還不死!」

玉無痕坐在床沿替她把脈,林碧柔則用濕毛巾替她敷額擦臉。

龍輝問道:「究竟發生什么事了?剛才我出去一陣子,小羽兒怎么就變成這個樣子?」

玉無痕嘆道:「白妹妹是仇火悲怒攻心,導致風邪入體,所以才忽然大病。不過不礙事,以白妹妹的根基,睡上一覺就好了。」

林碧柔接口道:「翎羽現在心神不寧,體力虛耗,若不好好理順氣息,有可能會走火入魔,雖然可能性不大,但還得以防萬一。」

龍輝說道:「讓我來照看她吧,你們先回房休息吧。」

碧玉雙姝點了點頭,出屋後又輕輕掩上房門。

龍輝嘆了一聲,脫去鞋襪,躺在床上,伸手將白翎羽抱在懷里,只覺她嬌軀滾燙似火,里衣已經被熱汗濡濕,身子不斷地顫抖,就像是顛沛流離的小野貓在風雨中嗖嗖發抖,可憐兮兮。

至親死別的滋味龍輝也感受過,心里不禁生出共鳴,眼角緩緩濕潤,只是緊緊箍住懷中玉人,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報仇?隱忍?兩個不同的念頭不住地在腦海里交織碰撞,卻是一直分不出個勝負,龍輝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夢境迷離恍惚間,龍輝發覺自己忽然置身在一片陌生的環境,說是陌生,其實也是熟悉,那是一座閣樓,茶具字畫,桌椅花草一一齊全,而窗外卻是一片無邊的混沌虛空。

這是無涯之崖那片混沌空間,也是玄天真龍的出生之地。

龍輝心中一斂,也不知為何會重回此地。

「你來了?」

對面傳來一聲溫雅輕笑,龍輝不禁抬眼望去,頓時吃了一驚——眼前之人竟是自己。

龍輝暗忖道:「這個夢也做得夠怪異的……」

那個自己卻笑道:「不是,只不過是自我意識的對話罷了。」

龍輝更是大驚,心里話怎么會給他知道呢?那個自己又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心里話的道理。」

龍輝靈光一閃,說道:「你是玄天真龍?」

那人笑道:「什么叫做你是?難道你不是嗎?我和我之間還有差別嗎?」

龍輝尷尬一笑:「似乎是這么個道理。」

玄天真龍道:「久違了,轉生後的我!」

龍輝也道:「我也沒想到,竟然能見到前生的我。」

玄天真龍望著龍輝道:「情意綿綿,亦是歷劫千載,這就是是誰的魔考,是我,還是我?」

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龍輝早已擯棄驚愕和不解,心靈通暢,眨眼間便明白玄天真龍那聽似莫名的話語,這兩個我,第一個就是指前生真龍,第二個便是指後世龍輝。

「千載塵封,情海無涯,苦海無邊,既是我的魔考,亦是我的魔考。」

龍輝淡淡地道,「我今生不求威震天下,福澤眾生,只求身邊愛人無憂無慮,可惜卻始終難成心願。」

玄天真龍道:「心願便在心中,只要我一心守護,無論是盡力而為,她們一定會平平安安,柳兒、黃歡之事絕不會重演!」

龍輝道:「那么請問『我』,我該如何去面對小羽兒復仇一事?」

玄天真龍笑道:「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而是應該問我之本心。」

龍輝沉思片刻,仍是沒有答案。

玄天真龍笑道:「既然無法輕易定奪,何不隨其自然?」

龍輝嘆道:「也只能這樣了,無論小羽兒做什么決定,我都會幫她!」

玄天真龍笑道:「既然早有答案,何須躊蹉?」

龍輝道:「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殺出玉京,再不然便解開封神法印!」

玄天真龍擺手道:「破封神不可草率,這封印不簡單,一個不好便是萬劫不復。」

龍輝蹙眉道:「此話怎解?」

玄天真龍道:「封神法印乃是三教教主設下的驚天陣法,用來限制武者力量,其功效乃是針對修者武脈,使得每個人再出生之後,無論是儒道佛,還是魔妖煞,其武脈都會被莫名玄力壓制,就算日後踏入修途,也不復太荒之時的大神通。」

龍輝點頭道:「此事我也聽洛姐姐講過,但為何會萬劫不復——難道是指修者再度廝殺,引發的各種災禍?」

玄天真龍搖頭道:「眾生因私心而起的爭斗早就是一種災禍,我所說的萬劫不復並非指這兵燹厄運,而是指修者本身的劫數。」

龍輝不由豎起耳朵,仔細聽自己敘說,他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是自己記憶深處的真相,不會騙人。

玄天真龍說道:「武道原本分為四大境界,分別是後天,先天,天人,破虛。封神法印的存在使得武脈受限,強行被壓下了兩個境界,也就是說若解開封印,天下武者便會瞬間提升兩重境界,也就等於在短時間內修為大大提升,這個時候便是劫數到來。」

說到這里,龍輝忽然明白過來,當武功練到一定程度後,若想再提升除了自身的積累還需歷經心魔考驗,這個考驗也稱為生死玄關,若能跨過玄關那便可以更上一層樓,若過不去輕則廢功,重則喪命,這其中凶險筆墨難以形容。

若如玄天真龍所言,封印解開,武脈便會破開束縛,修者之境界便會連跳兩個境界,也就是相當於經歷兩次凶險的生死玄關,一個不慎便是功體散盡,根基盡廢,形神俱滅。

「也不知天人與破虛是何種境界?」

龍輝好奇地想道,誰知他心念甫動,玄天真龍便生出感應,也許是說自己本體的記憶忽如泉涌,直接把心中疑問給解答出來。

後天者,煉氣養身,武脈凝元,摘葉飛花,殺敵百步;先天者,洗髓易筋,心身超俗,憑虛踏步,御風而行;天人者,合身天道,萬夫莫敵,不死不滅,輕蔑紅塵;破虛者,超脫三界,凌駕六道,傲視寰宇,逆轉星辰。

龍輝腦海中立即出現了太荒時期的一些記憶,關於武道四重境的描述,就在他細細品味這幾句話的時候,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太荒高手的風采,只見這些高手翻掌天驚,踏足地動,千軍萬馬在其眼中不過螻蟻塵埃,不值一提。

此情此景,既讓人向外,又叫人擔憂,龍輝暗忖道:「若封印解開,後天高手可能就會直接跳到天人境界,別的不說,後天躍先天已經是九死一生了,更別說連跳兩級……也不知道有多少武者能通過兩次生死玄關。我乃是轉世再生,筋骨血脈皆重組,也受到封神法印的限制,在酆都時忽然出現前生神通也不過是元神中遺留的殘力罷了,法印解開那天,我同樣要經歷生死玄關。」

威力越大,死關也就越凶險,且看那昊天聖母積累多年,也不敢輕易沖擊先天之境,由此可見這脫胎換骨並非易於。

回報越大,風險也就越大,世上果然沒有兩全其美之事,龍輝暗嘆一聲,就在此時,念想倏然回歸,前世真龍再度消散,他也醒了過來,耳邊傳來均勻細微的呼吸聲,抬眼望去,只見白翎羽蜷縮在自己懷里海棠春睡,靜靜地沉睡,修長的睫毛上依稀掛著淚珠,活像一只疲倦的小貓。

龍輝暗忖道:「且不說解封後的凶險,就是入地宮深層也是暗含無窮變數,如今這個關頭實在無暇顧他,我不但要狹縫求生,還需埋好後路。」

白翎羽睡得極沉,天亮後仍未蘇醒,反正今日不用上朝,龍輝便一直在她房里陪伴,就這樣又過了一天。

第三天,白翎羽仍在閉眼熟睡,但早朝將至,龍輝便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出門上朝,心想:「小羽兒方歷大變,身心交疲,我就替她告個病假,今日不用上朝了。」

出了龍府,順著國運大道直入宮門,一路上看到不少趕來上朝的文武官員。

其中崔家父子也在其中,他們並未向龍輝打招呼,只是投來一個會心的微笑,便各走各的路。

過了正大宮門,踏著通往明景殿的石階,百官陸續入朝。

當走到一半台階時,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龍將軍,早啊!」

轉頭望去,只見鐵如山健步如飛,面帶笑容地跟他打招呼,龍輝不敢怠慢回禮道:「鐵元帥好!」

自從楊燁被封鎮南王離開鐵壁關後,鐵如山便再度接掌北疆帥印,龍輝在鐵壁關時多得這位老將的照顧,每次見面都是禮數周全。

鐵如山就像望著龍輝,眼神和藹慈祥,就像是在看著自己兒孫一般,笑容可掬地道:「龍將軍,今日你氣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

龍輝嘆道:「多謝鐵帥關心,小將無礙。」

鐵如山輕聲道:「龍輝呀,我老了,這片神州國土日後還得靠你們年輕人來保衛了!」

語氣之中頗有幾分悲涼之意。

龍輝笑道:「鐵帥您神采奕奕,老當益壯,我們這些乳臭未干的小鬼還得繼續向您學習。」

論資歷,鐵如山今年已經乃是軍中第一人,行軍布陣沉穩老練,當初他鎮守鐵壁關之時,雖未能掃平大漠,但也將邊關守得滴水不漏,給邊民帶來了三十年的和平時光。

可是他無奈染上重疾,只得還鄉養病,而也就在他剛離任一個月,鐵壁關就被夷族攻破,造成了那場玉京被困的恥辱。

之後才有楊燁橫空出世,掃盪夷族,光復山河。

待鐵如山病好後,楊燁更是親自恭請其出山,還要欲將兵權相讓,但鐵如山看出楊燁才能勝過自己百倍,便堅持不做元帥,甘願為楊燁副手,這份胸襟著實叫人嘆服。

鐵如山嘆道:「我今年也九十有二了,這次來玉京當武舉主考,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向皇上遞交辭呈。」

聞得此言,龍輝一陣揪心,曾幾何時,這個老帥孜孜不倦地向他傳授帶兵經驗,又是一步步地將他提拔上來,這份知遇之恩可謂難以回報,如今竟聽到他要辭官的消息,不由得生出一片愁雲和傷感。

進入殿堂,鐵如山站在武官首位,其下依次是仇白飛、龍輝等一干武將,隨著一聲皇上駕到,百官行禮。

皇甫武吉朗聲道:「眾卿家有何奏章呈上?」

文官這邊,宰相崔遠平出列道:「皇上,微臣有事啟奏。」

皇甫武吉淡淡地道:「崔相請講!」

崔遠平說道:「微臣日感身子不適,唯恐難以勝任內閣之位,所以特向皇上請求撤出內閣。」

龍輝眼睛朝上一掃,隱約可見皇甫武吉面帶喜色,心想崔相這番做法也是明智之舉,如今皇甫武吉權勢日益增長,若崔家再繼續占據內閣之位,只會與皇甫武吉產生沖突,所以急流勇退也不失一種保全之法。

皇甫武吉也看出了崔遠平的心意,既然崔家主動交出權力,那他也得給崔家一些甜頭,以便君臣雙方面子都過得去,於是說道:「崔相的身子也是為國操勞而累壞的,朕便賜三株千年人參讓崔相療養身子。」

千年人參世間罕見,可謂千金難買,皇宮大內也就只有那么十多株,這么一口氣便給了崔遠平三株可謂是給足面子,也算是對他的識相的賞賜。

父親剛說完話,崔煊毅也站出來說道:「稟告陛下,家祖父日漸衰老,近日來身子也越發虛弱,微臣身為家中長孫,急切想伺奉祖父膝下,以便讓老人頤養天年,還請陛下准許微臣離京回遼東,為祖父略盡孝道。」

這番說辭也等同於交出另一個內閣席位,如此一來,崔家便徹底退出內閣,可謂是對皇權的最大讓步。

皇甫武吉心情大好:「小崔愛卿孝心可嘉,朕准你所請。但你現在正值壯年,乃是替國家效力的大好年華,這樣吧,朕便封你為遼東海運大臣,修建海港,建造船只,負責海運通商事宜。而小崔卿家既不用遠離祖父,又可替建功立業,兩全其美也!」

原本海運通商皆有江南臨海郡城負責,其他臨海的州郡都沒有規模龐大的海港,所以崔家那些大生意都得先運至江南,最後才出海,這中間便花費了一大筆繞路錢,如今得皇命修建遼東海港,不但省下大筆運費,還可直接與海上邦國交易,這其中財富不可衡量。

既然崔家如此識趣,皇甫武吉當然不會虧待他們,這也給其他門閥做了個榜樣,傳遞了一個信息——識相者朕決不虧待,若冥頑不靈後果自負。

「皇上,微臣也事稟報。」

鐵如山出列上表道,「請皇上允許微臣告老還鄉。」

若說崔家辭呈讓皇甫武吉開懷,那么鐵如山的告老卻叫他心頭一陣刺痛,眼前這員老將雖說依舊精神抖索,但卻已是白發斑斑,滿面皺紋,讓他生出光陰似箭,天意難違的感慨。

他登基之時,鐵如山和程淵之同為顧命大臣,但鐵如山只是一心處理軍務,從不干涉朝政,相對於程淵之那君輕民重的思想,他更為喜歡這個兢兢業業,忠心耿耿的老將,如今聽聞他的辭呈,皇甫武吉心里一陣不舍和無奈。

鐵如山今年已經九十二了,他十八歲就進入軍旅,從一個步兵刀手做起,已經為我大恆奮戰七十四年,是該好好休息了……皇甫武吉心中一片唏噓,壓下心中感慨,說道:「准奏!鐵帥替國家奮戰七十多年,朕要賜鐵帥良田千畝,黃金千兩,白銀萬兩,珠寶十箱,並冊封鐵帥為一等忠勇護國公,其長子嫡孫世襲爵位,另賜丹書鐵卷,除殺人、奸淫、謀反外,皆可免罪!」

鐵如山上前謝恩,口呼萬歲。

這次的賞賜,皇甫武吉可謂是發自真心,只想盡可能地讓這名老將過得舒服,能過安度晚年。

「希望鐵帥能再長壽幾年,看著兒孫膝下承歡,享享清福。」

皇甫武吉暗忖道,但心中卻是有根暗刺——朕今年也有六十了,可是朕的清福在哪?兒孫又在何處?短短一年內,連喪兩子,如今還有兩個正在明爭暗斗,不死不休。

是時候立儲了!皇甫武吉心中暗嘆一聲,虎目掃了群臣一眼,說道:「自朕登基以來,太子之位一直懸空,如今我大恆掃平鐵烈,威懾西夷,盪平煞域,國運漸盛,也是時候立下儲君安定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