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誅心之論(2 / 2)

亂清 青玉獅子 1309 字 2022-07-12

關卓凡說道:「八旗是國本,這話不錯。可咱們的八旗制度,是在鞏固國本還是動搖國本?國家一年的收入才多少?就要花差不多兩千萬兩銀子,養一堆廢物,提不得筆,抓不得槍,不耕不織,不事生產,只會趴在國家的身子上吸血,等到把國家的血吸干了,沒血可吸了,怕就要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文祥是第一次聽到對八旗制度如此誅心的話,雖然知道關卓凡說的是對的,可還是難免驚心動魄。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這個關卓凡,他想做什么?要改革八旗?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文祥心潮起伏,關卓凡已換了話題:「我打勝了仗,進京報銷軍費,卻得在戶部一班蠹吏那里先挨一刀——博川,這個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文祥臉上顏色微變,低聲道:「是,我知道。」

關卓凡緩緩說道:「誰都知道,誰都當做不知道——一切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博川,你不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嗎?」

文祥的臉上陰晴不定。

關卓凡說道:「六爺辦洋務,用心怕不是好的?可用的還是這班人,依憑的還是這個制度,辦出來的洋務,我只怕表面光鮮,里邊還是老朽,中看不中吃,人家一記狠拳,就要塌掉的!」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文祥聽得很不舒服。恭王辦的洋務,畢竟起步沒多久,怎好一棍子打死?何況,自己也是參預其中的有力者,自我否定,怎會願意?可他已經不知不覺開始接受關卓凡的觀點,心情矛盾,只好緘默不語。

關卓凡說道:「博川,我跟你說一件事情。這是我在上海的時候聽說的。是咱們江南的兩位官員的対唔——當然是托名而作,不然內室私談,怎么會公之於眾?咱們也別管這兩位是誰,一個叫甲,一個叫乙吧。」

文祥豎起了耳朵。

「甲說:『京中來人所雲,都門氣象甚惡,明火執仗之案時出,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婦女裸身無袴。民窮財盡,恐有異變,為之奈何?』

「乙說:『天下治安一統久矣,勢必馴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風氣未開,若非抽芯一爛,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異日之禍,必先根本顛仆,而後方州無主,人自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甲說:『然則南遷乎?』

「乙說:『恐遂陸沉,未能效晉宋也。』

「甲說:『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乙說:『君德正矣,然國勢之隆食報不為不厚。國初創業太易,誅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難知,善惡不相淹,後君之德澤未足恃也。』

「甲說:『吾日夜望死,憂見宗廟之隕!』」

文祥愈聽愈是心驚,背上的汗滲了出來。

關卓凡說道:「這段話,如果世宗或者高宗皇帝聽到了,大概會興起大獄也說不定——可是,時至今日,如果咱們還要掩耳盜鈴,哼,博川,法王路易十五生前說的一句話,你聽過沒有?」

文祥說道:「這個,文祥孤陋,請貝子賜教。」

「我死後,將會洪水滔天。」

文祥身上的汗,已經濕透了內衣,坐立難安。

關卓凡淡淡地說道:「這位法國國王,算得實在很准。因為太子早薨,他的王位由王孫繼承,是為路易十六。新王登基十五年後,法國革命爆發;三年後,國王王後,雙雙被推上斷頭台,身首異處。」

文祥抬起了頭,神色驚恐。

關卓凡說道:「博川,咱們辦洋務,洋人的史實也該好好了解一番。法蘭西大革命殷鑒不遠,這面鏡子,咱們要時不時地照一照。」

文祥低聲道:「是。」

關卓凡說道:「博川,你所為何來,我大概不會猜錯。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為國家計,為朝廷計,為子孫後代計,有些人不能再用,有些制度不能不改,有些錢不能再花——這幾條六爺贊成,我自然唯六爺馬首是瞻;不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又何必硬湊在一塊,互相碰得頭破血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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