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並未「刊行」,不曉得關貝子是如何曉得的?
郭嵩燾說道:「慚愧,鄙陋之作,有污貝子耳目。」
關卓凡大笑道:「筠翁,這是『金句』!正因為『人生都是可憐蟲』,我輩才要每日奮發,就算成不得龍,也要做一條筋骨強健的大蟲子!」
幾句話,郭嵩燾被這位小自己二十幾歲的年輕旗人,講得熱血沸騰,頓時就起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
這個名揚四海的關逸軒,真正是名不虛傳。
那個僧格林沁,也是旗人,和這個關逸軒比,真是「兩世」的人!
還有,「金句」二字,真是打入心坎,搔到癢處,郭嵩燾入耳,痛快得不得了。
換了便服,延入書房,關卓凡款客的,不是茶水,是他「從美國帶回來的葡萄酒」,不過,這一次,沒扯「法國」就是了。
關卓凡說道:「筠翁,洋人飯前飯後,都要喝酒,咱們也學一學。先喝一點酒,我再請你用一頓便飯,大冷的天兒,羊肉火鍋如何?」
逸興遄飛,這么痛快的一頓酒,這么痛快的一頓飯,郭嵩燾不記得,已經多少年沒有用過了?
為人攻訐去粵,以為橫遭波劫,正在悲憤莫名,突然發現:原來是天降大任於我之前的琢磨!那種痛快,已經不是「人生得一知己」所能概擬的了。
郭嵩燾的感覺:原先自己面前有一扇門,開了一條縫,門外的光芒透縫而入。自己扒著門板,從門縫中看出去,但見光景綽約,已足夠動人。
現在,關卓凡替他將這扇門完全推開,明日世界,豁然開朗,萬千繽紛,目不暇給。然後關卓凡攜著他的手,說道:「筠仙,咱們一塊兒走出去!」
郭嵩燾的心念是:怕什么粉身碎骨?
關卓凡啟用郭嵩燾,是在左宗棠入粵之前,就已經定下來的章程。關卓凡暗中慫恿左宗棠驅郭,一方面是要謀廣東這塊地盤;另一方面,是要借左宗棠的手,把郭嵩燾趕進自己的懷抱中。
關卓凡的眼中,若論目光之犀利透徹,觀點之卓妙超遠,清末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就是這位郭筠仙。什么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都得向後排。
首先,郭嵩燾對清末的積弊的認識,極其深刻。
這可以從他評價肅順的一段話中窺得端倪。
郭嵩燾為肅順所信用,但他對肅順嚴刑峻法的政策的評價卻並不高。
「國家積弊之由,在以例文相塗飾,而事皆內潰;非寬之失,顢頇之失也。
「今一切以為寬而以嚴治之,究所舉發者,仍以例文塗飾也,於所事之利病原委與所以救弊者未嘗講也。是以詔獄日繁而錮弊滋甚。
「向者之寬與今日之嚴,其為顢頇一也。顢頇而寬猶足養和平以為維系人心之本,顢頇而出之以嚴,而弊不可勝言矣。
「故某以為省繁刑而崇實政為今日之急務。」
可以看出,郭嵩燾認為,清末的問題,已經是「體制」的問題」,是「系統」的問題,不是一個人、一個部門、一個地區的問題。整個機體都腐敗了,切掉什么部位都不解決問題。極可能,切下來的腐肉愈多,失血愈快,死的愈早。
而且,切肉的刀子,原本就是這個機體的組成部分,和機體布滿同樣的病菌,甲乙同體,以甲攻乙,不過交叉感染,加重病情。
整個機體不發生化學變化,也即不對整個制度進行改革,單純做肅順那種物理層面的加減法,沒有用。
不久,肅順就以「棄市」的悲慘結局驗證了郭嵩燾的預言。
這個時候,郭嵩燾還沒有想清楚如何從制度層面改革國家,只是含糊地認識到必須「崇實政」。
原時空,到了光緒元年,即1875年,郭嵩燾的思想已經成熟了。他在《條陳海防事宜》中說,單單將西方的強盛歸結為船堅炮利是錯誤的,中國若單純學習西洋的兵學「末技」,「如是以求自強,適足以自弊」。只有學習西方的政治和經濟,「先通商賈之氣,以立循用西方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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