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李鴻章嘆了口氣,「拿暹羅來說,咸豐二年遣貢使,剛剛好撞上鬧長毛,道路阻隔,貢使竟不能至。長毛是同治二年就打平了,到如今已經快三年了,暹羅的進貢,可還是沒有恢復!嘿嘿,不曉得是音信隔閡到這個地步,還是人家根本就是在裝傻?」
「還有越南,上門的次數也是愈來愈少了!沒法子——脖子被法國人掐住了嘛!」
頓了一頓,李鴻章說道:「暹羅和越南,都是近年來的事情——玉山,我之前一直有一個錯覺,總覺得藩屬跟天朝疏落,是因為近年來國運不濟,咱們在洋人那里吃了癟,長毛又扯旗放炮,亂成一團,人家不能沒有一點子想法——其實不盡然!」
「你方才說的,會同四譯館宣武門內瞻雲坊的館舍,嘉慶五年就撤了——則在彼時之前,藩屬和天朝,就已經開始疏落了!」
周馥心中大大一震,腦子急速的運轉起來。
「何以至此?」李鴻章語氣沉重,「則在彼時之前,咱們的國運,已經開始『不濟』了!」
「寒鴉鳧水,冷暖自知——咱們就是好大一片『水』,藩屬就是『寒鴉』,時節變了,一開始,『水』自個兒懵然不知,人家『寒鴉』,可是『冷暖自知』!」
周馥輕輕吐出一口氣,面色凝重,點點頭說:「爵相睿見!」
「天朝、藩屬,」李鴻章微微冷笑,「說起來好聽,其實藩屬覷天朝,最是天底下一等一勢利的眼光!你這兒有好處拿,自然願意往你這兒跑;你這兒好處少了,甚至沒有好處拿了,再千萬里迢遙的往你這兒跑,人家自然就不情願了!」
「還真是這么回事。」周馥說,「我這一次入京,因為『外事賓館』的緣故,對會同四譯館的情形,倒是多了解了不少。大清會典有載,『各國貢使負載方物,自出夫力,攜至京城,頒賞後,在會同館開市,或三日,或五日,惟朝鮮、琉球不限期限。貢船往來所帶貨物,俱停其征稅。』」
說到這兒,周馥笑了一笑,說到:「進貢這件事兒,於藩屬而言,是天底下頂好的一門生意——不但不收稅,攜來的貨物,如果賣不完,朝廷還會替他們兜底兒,包圓兒買下來!斷不會叫他們空不出艙位來,滿載賞賜和咱們中國其他的好東西回去的。」
「可不是?」李鴻章說,「國家愈小,愈靠『進貢』過日子!像琉球,幾乎舉國恃以為生!嘿嘿,咱們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時,不在乎賠幾個小錢,自然可以大包大攬,你的貨物,運來多少,我收買多少,價錢嘛,隨你開!」
「可是,」李鴻章繼續說道,「乾隆末年以降,咱們中國,外表光鮮不光鮮不說,里子是已經空上來了,再撐這種場面,做這種賠本生意,可就愈來愈吃力了!於是,不大肯兜底兒、包圓兒了,價錢上也要討價還價了,賞賜,也沒有以前那么多了——『進貢』的賺頭愈來愈小,藩屬們自然也就和你疏落了!」
周馥深深點頭:「爵相洞鑒極深!」
李鴻章悠悠地說道:「玉山,我的感慨,不止於此。我感慨的是,藩屬不大肯上門了,洋人們,卻是削尖了腦袋,一邊兒夾槍帶棒,一邊兒甜言蜜語,死活要向咱們懷里鑽!——世道,真的是不一樣了!」
「爵相,」周馥說,「真是你說的這么回事!就拿『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入覲一事來說——看到美國人蒙准入覲,我離京的時候,英、法、俄、荷四國公使,已群起鼓噪,要仿美利堅例,覲見皇上,面呈『國書』,這件事情,沸反盈天的,現在還不曉得鬧成什么樣子了呢!」
李鴻章大大一怔,面色變得極其鄭重:「這可是大大的熱鬧了!」
*(未完待續……)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