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氣運流轉,天道好還(2 / 2)

亂清 青玉獅子 2616 字 2022-07-12

恭王皺了皺眉。這種「邪術」,他是真沒有聽說過。

「另外,」寶鋆說道。「咱們雖然吃過『西邊兒』的苦頭,可是。平心而論,『西邊兒』只是剛強倔強,並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脾性,呃,別的不說,單看面相,似乎……就不是面帶桃花、狐媚妖嬈一類的,不然,也不會在先帝那里失寵——嗯,到了後來,先帝簡直是在躲著她了。」

頓了頓,沉吟著說道:「要說她私下底,跟哪個……侍衛之類的人物,私情表記,未免匪夷所思……」

說到這兒,「嘿嘿」一笑,說道:「不過,這話也得兩說——咱們的軒親王,可也是做過侍衛的人啊。」

頓了頓,自己又把話頭轉了回來,再次「不過」:「不過,她跟關某人,是後來的事兒,她如果從別人那里沾了『邪毒』回來,過給了肚子里的龍種,那得是進宮沒多久的事兒,那個時候的蘭貴人……嗯,或者說是懿嬪,受寵的很,應該不至於……出軌的。」

咸豐二年,葉赫那拉.杏貞入宮,賜號蘭貴人;第二年,即咸豐三年,晉封懿嬪;咸豐六年,生皇長子,晉封懿妃;次年,即咸豐七年,才晉封我們熟悉的「懿貴妃」。

恭王聽著聽著,心里不由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寶鋆一開口就是「不大可能是生母」——這個頗出恭王的意料。

恭王曉得,慈禧、關卓凡二人,寶鋆皆銜之次骨,之前,慈禧去天津,寶鋆就說她是「有喜了」,並主張恭王務必要抓住這個「天賜良機」——慈禧「有喜」,是沒有任何實證的捕風捉影,寶鋆猶如此起勁,如今,小皇帝身染楊梅,幾乎板上釘釘,追本溯源,生父生母,嫌疑極大,寶鋆反倒——

這不是挺古怪的嗎?

寶鋆論及慈禧,雖然每一句話,都沒有說死,但是總體上來說,算是處處為之開脫。之前,欲加之罪,不患無辭;現在,卻頗有為其張目之意,這個彎兒,轉得可是不小——所為何來呢?

恭王沉吟片刻,說道:「你說的不錯,因此,皇上體內的『邪毒』,『過』自生身父母之說,頗難令人置信,因為,先帝更沒有理由沾染此毒了——先帝若罹此毒,必然也是……嗯,咸豐六年之前的事情,其時距龍馭上賓,足有六、七年的光景,先帝妃嬪眾多,如果他身罹此毒,其余的妃嬪,怎么一個也沒有——」

頓了一頓,說道:「先帝這個人,你是曉得的,不管身子骨兒多虛,『女色』二字,總是看不開的,在熱河的時候,身子都已經那個樣子了,還是……」

還是要臨御妃嬪,夜不虛度。

不僅如此,更經肅順、載垣等人的「牽線」,微行宮外「采花」,同一個姓曹的美貌寡婦歡飲苟合。

恭王嘆了口氣:「酒色斫喪,病情加重,終於葯石罔效——唉!」

文宗病體支離,依舊不能戒酒戒色。倒不僅僅是因為「『女色』二字,總是看不開的」,彼時他壓力山大,心情苦悶,除了酒色,無以排遣,也是重要原因。不過,無論如何,恭王的指責,都是事實。

對文宗,「酒色斫喪」一類的直接的指責,一向極少出於恭王之口。寶鋆聽了,不由心中微動。

還有,恭王這番話的本意,寶鋆是明白的:即使罹患「楊梅」,也並非一經交歡,便要「過」人,但文宗夜不虛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數年之中,他的妃嬪里邊兒,總該有一個半個「中招」的吧!

恭王這個看法。同關卓凡忽悠慈安的那一套,倒是不謀而合呢。

寶鋆點了點頭,說道:「六爺,你說的都對,可是,此其一也,除此之外。還有其二,其三。」

「其二,其三?」

「是。」寶鋆說。「這其二,『楊梅』一經沾身。雖然去不了根兒,但各人體質不同,有的人,過不了多久,便毒發身亡;有的人,卻可以遷延上數十年,和沒病沒痛的好人,也沒有多大區別。」

頓了頓,「這後一種人,數十年間,加起來也發不了幾次病。發病的時候,雲雨交歡,身上的『楊梅』,自然是『過』人的;不發病的時候,雲雨交歡,未必就會『過』人。」

「你是說,先帝許是……後一種人?」

「是。」

「就是說,他只將『邪毒』過給了胎元,沒有『過』給妃嬪,在其後的六、七年中,也始終沒有……真正發病?」

「是。」

嗯,寶鋆這番說辭,和關卓凡替慈禧開出來的腦洞,又是異曲同工了。

恭王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罹患『楊梅』,遷延數十年,這種情形是有的,不過,總得清心寡欲,像先帝那樣……還不發病,可是聞所未聞。」

頓了頓,「還有——發病的時候,自然是『過』人的;不發病的時候,雲雨交歡,未必就會『過』人——這個說法,似乎也……」

寶鋆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六爺,這種情形,雖然少見,可不見得沒有——人和人不同,聖天子天稟聰明,不流於俗,並不稀奇。」

這句話,幾乎就是譏刺了。

恭王愈加奇怪了。

寶鋆論及文宗,同論及慈禧一樣,也是沒有把哪句話真正說死的,但傾向性剛剛好倒轉了過來,看來,小皇帝的「楊梅」,「過」自生父還是生母的問題上,他是一力主張,「過」自生父的了。

恭王可不是慈安,在他這里,「楊梅」這頂帽子——不論是為慈禧「摘帽子」,還是替文宗「戴帽子」,寶鋆給出的理由,都不夠充分,有的還頗為牽強。恭王情知,寶鋆的智力,未必在自己之下,自己不信服的,他也必定不會信服,如此「治一經、損一經」——問題還是那個問題:這么做,所為何來?

他為什么一定要給文宗帶上「楊梅」這頂「帽子」?

他對文宗,有這么大的怨念嗎?

嗯,你還別說,寶鋆和文宗,真是有一段「過節」的。

辛酉年英法內犯的時候,寶鋆留守京城,他當時的銜頭,是「內務府大臣、署理戶部三庫事務、會辦京城巡防」,三山五園遭劫,寶鋆作為主管皇家苑囿的內務府大臣,連出城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被文宗落旨痛斥,罵他「沒有人心,是我滿洲人中之廢物」,從一品頂戴,直降到五品京堂。

後來,撫局既成,主持撫局的恭王,以「議和有功、巡防勞績」的理由,替寶鋆求情,這才開復一切處分,官復原職。

本來,宦海沉浮尋常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個臣子,實在談不上和君上有什么「過節」。可是,文宗那句「滿洲人中之廢物」,罵得實在難聽——寶鋆是道光十八年的進士,和曾國藩是同年,不但是正經的讀書人,且資歷深厚,雖然是「奴才」,可多少也應該給點兒面子的。

這也罷了,關鍵是,文宗此舉,其實是公報私仇。

彼時,車駕幸熱河,既至,命提庫帑二十萬兩修葺行宮。這其實是一個借口——文宗沒有昏頭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興築離宮別苑的地步。這個主意是肅順出的,其用意,是借此遙控北京的國庫,「裁抑」在北京的恭王,以及恭王一派的人。

前邊兒說了,寶鋆頭銜中,有「署理戶部三庫事務」一項,則要提錢,就得經寶鋆的手,結果寶鋆「以國用方亟」,「持不可」。

文宗和肅順,始終沒有拿到這筆錢,肅順在文宗面前添油加醋,文宗氣得發昏廿一章,可是,寶鋆拒絕撥款的理由,光明正大,你不能拿這個處分他,於是,就借「三山被掠」的由頭,狠狠的發作了寶鋆一回。

寶鋆會因為這個,「打擊報復」文宗嗎?

恭王十分了解寶鋆,他不是個心胸開闊的人,可也談不上睚眥必報,再者說了,就算要報復,也應該報復慈禧才對,慈禧對他的傷害是現實的,文宗則早已賓天,報復文宗,除了出口惡氣,還有什么實際的好處?

實際的好處……

不對,不對,寶鋆是個「無利不早起」的人,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實際的好處」的!

突然間,寶鋆說的那句「氣運流轉,天道好還」,跳進了腦子中,猶如一道極強烈的閃電,撕破夜空,恭王隱約看見了那個被夜幕遮蔽著的、絕大的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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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