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章 皇帝的「本夫」(1 / 2)

亂清 青玉獅子 2574 字 202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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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翁的折子,」寶廷說道,「立意極佳!『大禮議』駭擾宸衷,柳翁婉轉陳詞,意切情真,絮絮如子女繞膝於父母,兩宮皇太後御覽之余,必有以抒厪慮、慰慈懷!」

吳可讀今年五十五、六歲,兩宮皇太後不過三十歲上下,論年紀,吳可讀完全做得兩宮皇太後的父親,但是,君為臣綱,寶廷說吳可讀之於兩宮皇太後,「絮絮如子女繞膝於父母」,沒有任何問題。

當然,吳可讀這份折子,聖母皇太後暫時是看不著的,「御覽」的,只有一位母後皇太後,不過,台面上還是得說「兩宮皇太後」。

大伙兒聽著,心中嘀咕:寶竹坡這個樣子,不像是……說反話啊。

吳可讀亦頗為意外,說道:「謬賞了!主憂臣辱,為人臣者,不能不竭盡菲材,為君上分憂一二。」

寶廷點了點頭,說道:「這都是柳翁的忠愛之心!」

頓了一頓,「不過……」

大伙兒精神一振:好啦,終於「不過」了!

「柳翁的折子,」寶廷說道,「立意雖好,筆力亦足,只是……」

說到這兒,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停了下來。

「請說,」吳可讀平靜的說道,「原是要斧鑿於方家的。」

「是!」寶廷沉吟說道,「柳翁大度,不嫌後生放肆,那……我就冒昧了。」

大伙兒暗暗稱奇:如此婉轉謙和,可不是寶竹坡一貫的做派呀!

「柳翁的大作,立意佳,筆力足,只是——」

寶廷再次強調了一遍吳可讀的「大作」的優點,頓了頓,終於把重點說了出來:「惜乎——格局上面,略嫌小了一點兒。」

「請指教。」

「柳翁之議,」寶廷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誠懇,「固然可以稍抒厪慮,稍慰慈懷,不過,立嗣皇帝,可不是兩宮皇太後一個人的事兒!這里邊兒,還夾雜著近支、遠支的分別,關系著整個朝局的穩定!」

眾人心頭一震,尤其是親貴們,不論近支還是遠支,耳朵都豎起來了。

「整個朝局的穩定」也罷了,「近支、遠支的分別」,卻是極其敏感的話題,在此之前,在台面上,尚無一人語及。

所謂「近支、遠支的分別」,其實就是婉妃說給麗貴太妃的那一段:

立女帝,宗室里邊,「有人不樂意,那是肯定的;可有人樂意,那也是肯定的。」

「不樂意的那一撥,其實也糾結著呢!」

「『大禮議』……嚇住了母後皇太後,也嚇住了多少的近支宗室!」

「若真出了『大禮議』的事情,母後皇太後固然做不成『母後皇太後』,近支宗室,也做不成『近支宗室』了!」

因為,「『帝系偏移』,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才能算是『近支宗室』。」

「榮安公主雖然是女子,可是,她是文宗皇帝親生的,她做了皇帝,近支宗室還是『近支宗室』。」

「你說,近支宗室,要不要榮安公主做皇帝呢?」

……

嗣皇帝之立,帶來的宗室的近支、遠支之別,屬於比較抽象的、原則性的問題,因此,雖然敏感,吳可讀依舊坦然回應:「你說的不錯,立嗣皇帝,確實不僅僅是兩宮皇太後的事情,其中確實還夾雜著近支、遠支的分別,關系著整個朝局的穩定——」

微微一頓,「正因如此,我才做如是獻議——嗣皇帝自幼由兩宮皇太後教養,自然感念兩宮皇太後哺育之恩,親政之後,也就不會起追尊本生的念頭,則近支、遠支,就不會生易位之變,朝局也就安定如常了。」

寶廷「格格」一笑:「柳翁,你太良善了!」

吳可讀微微皺了皺眉:「怎么說?」

「柳翁忠愛之心,昭昭歷歷!」寶廷朗聲說道,「不過,推己及於天下人,以為天下人皆為赤子,就可議了!柳翁的這個法子,若嗣皇帝本性淳厚,自然可行;若嗣皇帝天性涼薄如前明世宗者,誰又能保證,他親政之後,不會變更成議,追尊所生?」

吳可讀愣了一愣,說道:「嗣皇帝,自然要選擇品格端正、天性淳厚的……」

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的話里有問題了。

果然,寶廷何等敏銳,哪里會放過他的漏洞?

「柳翁說笑話了——襁褓之中,美惡善凶,何由分辨?」

吳可讀不說話了。

「民間有一句俗語,」寶廷說道,「說出來不大好聽,可是話很實在,叫做——」

他微微拉長了聲調:「『養不熟』!」

吳可讀皺了皺眉,還是不說話。

「龍生九子,」寶廷勾起食指,做了一個「九」字,「有狴犴、負屓,亦有睚眥、饕餮,這個……」

說到這兒,微微搖了搖頭,打住了。

狴犴公正、負屓喜文,一般視作善獸,睚眥嗜殺、饕餮貪食,一般視作惡獸。

寶廷的話沒說全,但言下之意,大伙兒都是明白的:即便皇族血脈,亦不免有不肖之子孫啊。

吳可讀嘆了口氣,終於說話了:「盡人事,安天命,天底下,本也沒有萬全之策……」

寶廷立即接口:「怎么沒有萬全之策?榮安公主繼統承嗣,就是萬全之策!」

內閣大堂中,人人心中一凜。

「榮安公主為文宗顯皇帝、慈安皇太後、慈禧皇太後親女!」寶廷高聲說道,「若由她繼統、承嗣,上上下下,哪里還要心驚膽戰的過上十幾年,提防著什么『大禮議』之類的荒唐事兒?」

微微一頓,「還有,眾所周知,榮安公主天性淳厚,聰慧通達!登基踐祚,必為一代明君!由她來繼統、承嗣,非止宗室椒房之幸,亦為天下臣民之福!」

榮安公主當然是文宗顯皇帝親女,卻不是哪位皇太後親生的,不過,說她是「慈安皇太後親女」,從宗法上來說,從母後皇太後和榮安公主的母女情分上來說,都不算錯;至於「慈禧皇太後」嘛,嘿嘿,反正「兩宮並尊」,將「慈禧皇太後」扯進來,將榮安公主算成「慈安皇太後、慈禧皇太後親女」,勉強也說的過去。

至少,此時、此地、此事,不會有人跳出來挑寶廷的刺兒。

至於「天性淳厚,聰慧通達」,倒真的是「眾所周知」,公認的說法是,榮安公主的性子,仿佛生母麗貴太妃,溫柔和婉,屈己從人;不過,腦袋瓜子,就要比麗貴太妃好用許多了。

仔細想一想,榮安公主繼統、承嗣,大伙兒的利益,都不受影響,該怎么過日子還怎么過日子——過的更好些,也說不定呢。

那么,我們為什么要反對「立女帝」呢?

這個,這個,呃,我們自己,也有點兒糊塗呀。

大伙兒正在「糊塗」,寶廷又說話了。

「還有,」寶廷說道,「不曉得柳翁想過沒有?抱養幼帝,立意雖佳,用心雖好,卻另有一大隱患,為社稷計,為朝廷計,不能不慮!」

另有一大隱患?

吳可讀:「請道其詳。」

「天花!」

「天花?」

「不錯,天花!」寶廷說道,「我查過了,目下的『載』字輩,尚在襁褓之中者,並沒有已經出過天花的,如果立為嗣皇帝,日後竟不幸重蹈大行皇帝之不諱,如之奈何?」

這倒確實是個「不可不慮」的事兒。

竊竊私語的親貴重臣中,不少人都暗暗點頭。

吳可讀還沒說話,醇王忍不住了:「榮安也沒有出過天花!有什么區別?」

寶廷微微一笑,說道:「王爺有所不知,榮安公主已經出過天花了。」

醇王愕然:「胡說!焉有此事?寶竹坡,你不要為了遂行己志,信口開河!」

「我說的不大准確,」寶廷從容說道,「榮安公主不是已經出過了天花,而是已經種過痘了——這不就相當於出過了天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