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過痘了?」醇王依舊愕然,「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不曉得?」
說罷,看向關卓凡,眼神中全是懷疑。
關卓凡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大行皇帝『見喜』,姊弟關心,我想著,榮安也沒有出過天花,就——」
哦,原來如此。
這似乎是很合理的:眼見弟弟遭逢「天花之喜」,趕緊亡羊補牢,替姊姊未雨綢繆,以免日後重蹈弟弟之「不諱」。
醇王依舊滿是懷疑:「種痘——那是多大的動靜?怎么……外頭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關卓凡淡淡一笑:「沒有多大的動靜——種的不是『人痘』,是『牛痘』,無需勞師動眾,一個醫生、半天功夫,就盡夠了。」
聽到「牛痘」二字,吳可讀眼中,倏然光芒大盛。
「一個醫生、半天功夫?」醇王一臉茫然,「『牛……痘』?那是什么?」
接口的不是關卓凡,是寶廷,他含笑說道:「『牛痘』是什么,咱們倒是可以請教柳翁。」
轉向吳可讀:「柳翁,就請指教。」
眾人不禁奇怪了:這幾個人,葫蘆里,到底在賣什么葯啊?
「牛痘——」吳可讀慢吞吞的說道,「其實和『人痘』仿佛,『人痘』取之於人體,因此,謂之『人痘』;『牛痘』,取之於牛身,因此,謂之『牛痘』。」
頓了一頓,「二者之別在於,『人痘』極險,受者必出天花——只是,此天花之烈,較之普通天花,要略輕一點——若不出天花,固然無險,可也就全然無效了;『牛痘』,卻是極安全的,受者不出天花,只會發一點點的低燒,且兩、三日之後,便恢復如常,此後,終其一生,再也不會罹患天花了。」
這么神奇?
下面議論的聲音,明顯的大了起來——這個事兒,不和繼統、承嗣直接相關,倒是可以「暢所欲言」。
「取之於……牛身?」醇王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吳可讀點了點頭:「是。」
「焉有是理?焉有是理?」醇王連連搖頭。
吳可讀苦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應醇王的「焉有是理」,卻微微提高了聲音:「諸公或許奇怪,我怎么會曉得『牛痘』這回事兒?」
是啊,俺們都在奇怪呢。
有人甚至暗自嘀咕:吳柳堂,你不是暗地里早就和和寶竹坡勾當好了吧?如是,可就……不大地道了呀!
「『牛痘』的法子,」吳可讀朗聲說道,「我是從一個廣東的商人那里聽來的,此人『在教』,夫妻子女,皆種『牛痘』,又說『教友』之中,只要種了『牛痘』,就再也沒有罹患天花的了。」
「我大為驚奇,多方求證於方家——也包括洋人,結果發現,這『牛痘』,果然安全可靠,效驗如神,絕非『人痘』可比!」
「咸豐十一年,我丁母憂,扶柩歸蘭,就講於蘭山書院。期間,眼見鄉梓天花肆虐,鄉人除了祈求神佛保佑,束手無策——『人痘』,那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種得起的;就種了,稍有不慎,亦幾同自殺!」
「我奔走呼號,募集白銀千余兩,遴選董事,延聘良醫,購置種苗,創建了一間小小的『牛痘局』,並寫了一篇《創設牛痘局啟》,力陳『牛痘』之安全可靠,極具效驗。」
「可是,」吳可讀搖了搖頭,「聽到『牛痘』二字,曉得種苗『取之於牛身』,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焉有是理?焉有是理』?」
醇王的臉,漲紅了,囁嚅了幾下,沒說出什么來。
「我服滿起復,」吳可讀說道,「返京之時,『牛痘局』已難乎為繼,現在,只怕已經……」
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頓了一頓,眼中已是灼灼的放出光來:「如今,榮安公主身為皇女,率先垂范,日後推行『牛痘』,必然事半而功倍!這……真是活人萬千的天大功德!」
說著,站起身來,向著關卓凡,長揖到地。
關卓凡趕緊也站了起來,還了一揖。
親貴重臣,相互以目:這下子,可好玩兒了——吳柳堂,你現在到底算是哪一邊兒的人呢?
寶廷得意洋洋:「榮安公主尚未登基,已在儀范天下後世!繼統踐祚,必為一代明君!諸公,何去何從,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嗎?」
吳可讀說的「垂范」,並未上升到寶廷的「儀范天下後世」的高度,不過,寶廷順桿兒爬上來,倒是十分的自然。
至此,是「小宗入繼大宗」,還是「立女帝」,天平明顯的傾向於後者了。
當然,還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個事兒,尚未有人提出來。
「寶竹坡!」醇王大聲說道,「你再怎么天花亂墜,又用何用?我只問你一句話——」
頓了一頓,聲音更大了:「若榮安繼統、承嗣,她的子女,姓什么呀?」
這,就是那個「最重要、最重要」事兒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盯死了寶廷。
「這還用說?」寶廷高聲說道,「自然是姓——愛新覺羅!」
「呼——」
這是吐氣的聲音,不是一個人吐氣,是許多人同時吐氣——內閣大堂內,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口氣。
眼尖的,留意到主持人之一的文博川,身子微微一晃,一陣潮紅,浮上了面龐。
醇王咬著牙:「姓愛新覺羅——我要請問,軒親王,樂意嗎?」
人們剛剛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來,所有人的目光,聚攏到了關卓凡的身上。
未等關卓凡開口,寶廷便大聲說道:「這個事兒,哪里輪得到軒親王說話?榮安公主是君,軒親王是臣!榮安公主登基踐祚之後,君臣分際,更是不可逾越!榮安公主繼統為君,承嗣愛新覺羅之大宗,其子女自然姓愛新覺羅,此乃天定!非人臣所可置喙!」
雖說「非人臣所可置喙」,但大伙兒還是都看著軒親王。
軒親王說話了,聲音異常平靜:「寶竹坡的話,乃是正論,此確非人臣所可置喙——我沒有多一個字的看法。」
「呼——」
幾乎又是人人都吐了口氣。
文祥的身子,似乎又微微的晃了一晃。
「好,好,好!」
醇王的話,帶著古怪的顫音,臉面也愈來愈紅,看的出來,他正在努力集聚自己的決心。
「好」了幾聲,終於咬著牙,下定了決心:「有一件事,如果軒親王答應了下來,立女帝——我就不反對了!」
啊?
下面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關卓凡的聲音,依舊很平靜:「醇郡王請說,我但凡做得到的,必定勉力去做,不過嘛——」
微微一頓,「這個,同是否反對『立女帝』,不必扯上關系。」
意思是,我做了您要求的事兒之後,您還是可以繼續反對立女帝的,沒關系,沒關系。
醇王微微獰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言必行,行必果!」
頓了一頓,「大家都曉得,如果『小宗入繼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能干政的——」
話沒說完,反應快的人,腦子里已是微微一炸:什么意思?
「那么,」醇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請教軒親王,皇帝的『本夫』——又該如何呢?」
整個內閣大堂,似乎都呆了一呆,然後,「轟」的一下,即便最冷靜的人,也未能控制住自己,不發出某種失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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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