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九世之仇(1 / 2)

亂清 青玉獅子 2344 字 202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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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景祥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道:「『靖康之恥』是中國的事情——公元十二世紀的事情,彼時,北方的蠻族大舉南下,攻破了首都的外城,向皇帝索要巨額的贖金,政府庫藏不足,皇帝只好將宮廷以及民間的金銀,搜掠一空,送往敵營,這個……和越南國王為履行《西貢條約》不得不銷熔宮廷內的所有銀器,約略相似。」

拉格朗迪埃爾「哼」了一聲,「這是將法蘭西帝國比作野蠻人了!」

事實上,這絕不僅僅是將法蘭西帝國比作野蠻人。

阮景祥不宜也不必做進一步的解釋,默然不語。

「『九世之仇』呢?」

「這個……」阮景祥略略有些尷尬,「呃,也是中國的事情,不過,典出何處,我就不是十分清楚了,大致的意思是,彼此的仇很太深、太大了,就算過了九代人,也不能忘記,也要……復仇。」

拉格朗迪埃爾輕輕的「嘿」了一聲。

過了片刻,慢吞吞的說道,「那么,阮先生,麻煩你查一下這個『九世之仇』的出處,查到了,跟我說一聲。」,

「是,」阮景祥說道,「總督閣下。」

頓了頓,「呃,總督閣下,我想起來了,阮朝的第一任國王——嘉隆王阮福映,曾經使用過一次『九世之仇』的說法——」

「哦?」

「嘉隆王擊敗西山朝,」阮景祥說道,「殺掉了西山朝最後一任國王阮光纘,並下令掘出西山朝之前的兩任國王阮岳、阮惠的屍體,搗毀之後,將阮岳、阮惠和阮光纘的首級『永禁監獄室』——就是永遠關在監獄里。」

微微一頓,「對此行為,阮福映的解釋是『朕為九世而復仇』。」

拉格朗迪埃爾大大的「哈」了一聲。

法國人深度介入了嘉隆王的復國以及其後一統越南的全過程,因此,拉格朗迪埃爾對阮朝和西山朝之間的深仇大恨,是很清楚的——包括嘉隆王如何對待他那些可憐的失敗的仇人,只是不曉得他還說過一句「朕為九世而復仇」的話。

「就是說,」拉格朗迪埃爾的面容,微微的有些扭曲,「因為一紙《西貢條約》,目下住在順化『紫禁城』里的那位國王,已經把我們——幫助他的曾祖父復國並統一越南的法蘭西帝國,等同於西山朝——那個推翻了阮主、殺掉了他的一大堆曾曾叔祖、曾叔祖的……『九世之仇』嘍?」

不曉得是憤怒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說話的時候,拉格朗迪埃爾的鼻孔和嘴巴里,「絲絲」作響,好像在漏著氣似的。

阮景祥和本沙明都沒有接話。

總督大人又開始踱步了。

踱了兩個來回,停了下來,問道:「中國皇帝特使怎么說?」

「唐特使說,」阮景祥說道,「『藩服但凡悉心向化,天朝皆目為赤子,本來,子女有難,做父母的,豈能坐視不理?就怕做子女的,疏於晨昏定省,同父母生出了隔閡,給外人乘隙而入,如是,天朝就有力氣,也使不上了。』」

頓了頓,「一聽這話,國王即離席而起,對著『欽使』,一揖到底,說道,『下藩無狀,辱荷上使責以大義,如今已盡知昨日之非,這就負荊上表,明示越南世世代代永為天朝藩服,效順不渝。』」

拉格朗迪埃爾冷冷一笑,「這個戲,做的好!」

阮景祥先附和的笑了笑,隨即收起笑容,神情變得鄭重,「唐特使還說了這么一句話——『漢武帝說過: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願國王勉之。』」

拉格朗迪埃爾一怔,「漢武帝是什么人?『春秋』又是什么?」

您的問題真多。

「漢武帝是中國古代一位著名的皇帝,」阮景祥說道,「大約……公元前二世紀到公元前一世紀在位;《春秋》,是孔子編著的一本史書。」

孔子,總督大人是曉得哪一位的,不必另作解釋。

「漢武帝之前,」阮景祥繼續說道,「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苦於北方蠻族的侵擾,卻無力反擊,漢武帝登基之後,開始大舉反擊,中國和北方蠻族之間,終於攻守易位。」

「說來說去,」拉格朗迪埃爾說道,「還是在說法蘭西帝國是野蠻人嘛!」

微微一頓,「同時,也是在做強烈的暗示——法蘭西帝國是越南的……『九世之仇』嘛!」

原來,本想在越南和中國之間挑撥離間;現在,他娘的,倒轉過來了!

阮景祥沒有接話。

「那個齊襄公,」拉格朗迪埃爾問道,「又是做什么的?」

「呃,齊襄公……」阮景祥又有點兒尷尬了,「這個,是公元前……呃,他生活的年代,比漢武帝還要早好幾百年,那個時候,中國處於事實上的分裂——分裂成許多個諸侯國,齊襄公,是其中一個諸侯國的君主——」

頓了頓,「至於他的事跡——包括如何『復九世之仇』,呃,十分抱歉,總督閣下,我並不是十分清楚。」

事實上,「九世之仇」的典,就出在這位齊襄公身上。

齊襄公出兵吞並紀國,理由是為先祖齊哀公報仇——夷王三年,因為紀侯進讒,齊侯被周夷王烹殺,齊人哀之,謚為哀公,自哀公始,傳九世而至襄公,因此,齊襄公便把滅紀稱作「復九世之仇」。

不過,《春秋》是否「大之」,卻是很有爭議的。

齊襄公滅紀,真正的原因,是紀國不聽他的話,擋了他的路,「九世之仇」神馬的,根本就是個幌子。

拋開這一層不說,彼時的「潛規則」,是家仇只論五世,過了五世,即過了「追溯期」——「復九世之仇」,合乎規矩嗎?

《春秋》本是魯國的「魯史稿」,原就言簡,經過孔子的「春秋筆法」,許多地方,更加晦澀難明,不加注釋,基本無法閱讀,於是,就出現了專門注釋《春秋》的書,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即所謂「春秋三傳」,亦即《左轉》、《公羊傳》、《谷梁傳》。

其中,《公羊傳》認為,齊哀公的仇,是「國仇」,不是「家仇」,不受世代限制;《左傳》反對,認為九世之仇若可復,則九十世之仇、九百世之仇,亦可復,如是,兩國之間,只要有了齟齬,便冤冤相報,永世不解——這叫什么事兒?

不過,關於這個「九世之仇」,好問的總督大人並沒有進一步追問下去,阮買辦雖然也讀過書,不過,他的身份,首先是個生意人,沒考過秀才,更沒中過進士,不能算是個正經的「讀書人」,有些事情,就不好過於苛求了——這一層,總督大人還是通情達理的。

「嗯,還有什么要匯報的嗎?」

本沙明和阮景祥對視一眼,「沒有了,總督閣下,暫時就這么多了。」

「好,」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你們的工作,很有效率——阮先生的情報工作,尤其出色。」

本沙明、阮景祥一起微微躬身,對總督大人的揄揚,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