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古往今來,第一豪商;石榴裙下,生死之地(1 / 2)

亂清 青玉獅子 2901 字 202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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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久保利通微微垂首,沉吟不語;聽到法國將「直接出兵,同薩摩藩軍並肩作戰」的西鄉從道,本來興奮不已,此刻,覷一眼法國人,再覷一眼自己的上司,也是一副目光逡巡的樣子。

似乎,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比江戶的德川幕府,還要更大一些。

事實上,也確乎如此。

仿佛中國,日本也是講究「士農工商」的,明面兒上,商人的地位也不高,但實際上,在日本,豪商的經濟、政治影響力,遠非中國可比。

相較於中國,日本生產孱弱而貿易發達,因此,豪商的勢力,舉足輕重,許多時候,甚至可以直接影響藩政。

幕末時候,政府開支愈來愈大,農業生產能力卻只低不高,主要稅源——農民那兒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政府赤字便愈來愈大;於此同時,商品經濟愈來愈發達,商人們的荷包愈來愈鼓,可是,幕府和大名卻只能干眼饞,因為在當時的幕藩體制下,不論法律層面還是技術層面,政府都沒有足夠的手段,向商人征收足夠多的稅收。

所以,很自然的,要維持幕府、藩國以及將軍、大名個人的龐大開支,就得向商人們借貸了。

幕府和各藩國,幾乎全都是大商人的「債務人」,若不向豪商借貸,許多大名——無論大藩還是小藩——的日子,根本就過不下去。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幕府和大名們,在豪商面前,就很難真正硬氣得起來,對豪商的許多「不恰當的行為」,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豪商們也因此獲得了影響政治的機會和能力。

薩摩藩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第十任藩主島津齊興——現任藩主島津忠義的祖父——在位之時,調所廣鄉出任薩摩藩的家老,領導藩政改革。彼時,擺在調所廣鄉面前最大的問題,是債務沉重——累積高達五百萬兩,薩摩藩每年的財政收入,攏在一起,不過僅夠還息。

調所廣鄉召集債主,說時經多年,借據多已破損模糊,須以老換新,債主們不疑有他,交出借據,調所廣鄉突然變臉,將所有借據,往火里一扔,債主們大駭,欲待上前搶救,調所廣鄉雙臂箕張,擋在火爐之前,大喝:「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這一身肉,你們盡管拿去!」

債主們都是商人,自然不敢真的剁了家老大人,再說,即便逼得調所家老切腹謝罪什么的,亦於事無補——借據已灰飛煙滅了!

確定借據確已燒毀,調所廣鄉緩過顏色,「誠懇」表示:我也不是不還錢,只是期限拉長些罷了;還有,我的「藩政改革」,大有商機——哎,偷偷說給你們聽,我打算借道琉球,恢復同清國的貿易,嘿嘿,你們要不要做我的生意呀?

借道琉球,恢復同清國的貿易?我操,這不就是走私嘛!這可是挖幕府的肉啊!而且,是大大的肥肉啊!

債主們臉色猶青,眼睛卻已發亮了。

思來想去,借據既然已經沒有了,就只好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主意了,終於,債主們捏著鼻子,自認倒霉。

調所廣鄉用自己的性命,賭掉了薩摩藩的沉重債務,薩摩藩得以輕裝上陣,快速發展,終於成為日本數一數二的強藩。

債主們雖然放過了調所廣鄉,但他終於不能免於生命的代價。

調所廣鄉用以換取債主偃旗息鼓的「對價」——走私,終被幕府察覺,幕府震怒,派員追查,島津齊興和薩摩藩都面臨處分的危險,為保護主君和薩摩藩,調所廣鄉服毒自盡。

日本另一「數一數二」的強藩——長州藩,亦以另一種形式,對豪商的勢力,做出了自己的注腳。

長州藩軍敗於軒軍之後,退出馬關,長州的豪商、豪農,在白石正一郎的領導下,組織「庄屋同盟」,表面上對天朝軍隊擺出一副「奉迎」的模樣,實際上接過了長州「抵抗侵略」的大旗,並打算刺殺侵略軍的大頭子——關卓凡。

大浦慶夤夜告密,白石正一郎陰謀暴露,關卓凡大舉報復,將「庄屋同盟」一網打盡,所有成員,統統判以繯首之刑,並處沒收全部資產。

相關人犯的商行、店鋪、工坊、倉庫、銀號,盡數抄沒。

收獲遠超關卓凡的預計:

六十三名人犯,單是現銀,就抄出了一千萬兩——人均十六萬兩。

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

當時的長崎奉行所內,存銀不過十萬兩——長崎哦,日本開埠最久和最大的貿易港哦!

如果日本當時要發行紙幣的話,一千萬兩,足夠做中央銀行的保證金了。

經此一役,長州藩的經濟支柱,被徹底摧毀,藩內對倒幕派的經濟支持,徹底斷絕。

長州藩之所以能夠成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還是幕末時候,經過歷年藩政改革,特別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時候,實施「重商主義」,長州藩乃實力大漲,有了挑戰幕府的本錢。

這個本錢的核心,就是一眾豪商。

在今後可預見的相當長的時間內,這個本錢,不存在了。

是為「長州滅商」。

「長州滅商」,從另一個側面,凸顯日本豪商勢力之鉅,不過,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日本的當政者是不會做的,這種一錘子買賣,飽一時,餓一世,不是生意經!長州迄今奄奄一息,在可預見的將來,亦都恢復不過來,蕭條如斯,誰向你貢獻賦稅呢?

當然,關卓凡不同,他攻略長州,本也不為什么賦稅,更沒打算將其培養成會下金蛋的老母雞,他本就是過來禍害長州乃至整個日本的,有道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打斷日本的近代化進程、消除中國崛起的潛在威脅,才是「敉平長亂」的第一目的,其余的,包括將日本變成中國工業化的原材料供應地和原始積累的來源地,都是捎帶腳的,至於日本政府的有效統治、日本人民的福祉,關我毛事兒啊?

好了,不說關卓凡了,說回日本。

在日本,政權——不論是中央政權還是地方政權——對商人,尤其是大商人,總是「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只要不是明刀明槍的跟自己作對,哪怕明知對方暗地里為政敵出力,也不會下什么辣手,因為豪商對於政權來說,是重要的資源——敵能用,我亦能用,誰也不曉得,你什么時候就用得上人家了?

這大約算是日本政治的一條「潛規則」了。

豪商的財力愈強,當政者對之也就愈客氣。

而說到財力之強,莫說目下,就是古往今來都算上,全日本之第一豪商,非皮埃爾要「嚴打」的大浦慶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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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久保利通干笑兩聲,說道:「皮埃爾先生久居日本,明曉敝國政情、商情,則阿慶夫人和她的『慶記公司』,其財何其之雄,其勢何其之大,是否易與之輩,一定都是十分清楚的了?」

皮埃爾直呼「大浦慶」,大久保利通卻稱之為「阿慶夫人」——這是日本人對大浦慶約定俗成的一個尊稱——稱呼上的差異,已經反映出二人對待大浦慶態度上的差異了。

皮埃爾一聲冷笑,「清楚!大浦夫人自然是財雄勢大!」

「大浦慶」變成了「大浦夫人」,卻沒有任何尊敬的意味,不過是以譏諷的語氣,呼應大久保利通的「阿慶夫人」。

「咱們可以來掰一掰手指頭——」說著,皮埃爾真的伸出手來,「『長州滅商』之後,大浦慶得到了白石先生的『馬關船行』和『關門制造所』,大浦慶將『馬關船行』更名為『慶記船行』,將『關門制造所』更名為『大浦制造所』,皆注入她的『慶記股份公司』——」

曲起拇指,「不過一、兩年的功夫,『慶記船行』的規模,便由原先的長州最大,變成了全日本最大,時至今日,『慶記船行』占據了日本國內水運市場近八成的份額,成為絕對的壟斷者。」

曲起食指,「『大浦制造所』則成為日本最大的船舶、機器制造企業之一,直追貴藩的『集成所』——是吧?」

「呃……是的。」

皮埃爾曲起中指,「『長州滅商』之前,大浦慶的主業,原是茶葉出口,彼時,白石先生是她的最主要的競爭者,商場勁敵一去,她的『慶記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壟斷了日本茶葉出口,前兩年,日本國內茶葉價格瘋狂上漲,小家小戶幾乎連茶都喝不起了,大浦夫人『功不可沒』吧?」

「這個,嘿嘿,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