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九年,浙江總督李衛重修,於廟門前重建石牌坊,額曰『碧血丹心』。」
「嘉慶六年,浙江巡撫阮元重修,大門額曰『岳王廟』。」
「最近的一次,是同治三年,浙江布政使蔣益灃重修。」
「以上,都勒石記載的。」
「康熙年間,」曾國藩沉吟說道,「攏共修了三次——算是很頻繁的了。」
「明清之際,」趙烈文說道,「戰火頻仍,岳廟毀損的很厲害,半次一次的,也修不完——目下岳廟的格局,基本上是康熙年間這三次大修定下來的。」
頓了頓,「還有,那個時候,岳武穆還呆在武廟里——還是『武聖』呢!」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曾國藩說道,「岳武穆是雍正四年移出武廟的吧?」
「對,雍正四年,世宗憲皇帝將岳武穆請出武廟,獨尊關壯繆!」
「五年之後,」曾國藩沉吟,「即再次重修岳廟,這——」
趙烈文一笑,「算是有所『補償』吧!」
頓了頓,「爵相,我有幾句題外話——」
「惠甫,你我之間,沒有什么『題外』、『題內』之分。」
趙烈文不由感動,「是!」
頓了頓,「我以為,世宗憲皇帝做事情的魄力,本朝諸聖,堪稱第一;不過,論及心胸,實在不算如何寬闊,既不及聖祖仁皇帝,也比不上高宗純皇帝——」
「天聰九年,太宗文皇帝改『諸申』為『滿洲』,次年,改國號『金』為『清』,即意味著,本朝和完顏氏的『金』,已毫無關系;入關之後,列聖相承,一再示天下本朝得國最正——本朝承繼的,乃是華夏正朔!世宗憲皇帝此舉,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諸申」,即滿語之「女真」。
曾國藩微微頷首。
「其實,」趙烈文說道,「高宗純皇帝對於乃父的作為,頗不以為然,可是,又不好將岳武穆重新請回武廟——如是,世宗憲皇帝的臉面,可就不好看了!」
「於是,對岳武穆,另辟蹊徑,加以褒揚。」
「乾隆年間,岳廟雖未重修,但高宗純皇帝其實是本朝諸帝對岳武穆評價最高的一個,數謁岳廟,做《岳武穆論》,稱其『文武兼備、仁智並施、精忠無貳,則雖古名將亦有所未逮焉!』」
「又,『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知有君命而不知惜己命』,『天下後世仰望風烈,實可與日月爭光矣!』」
「還有,」曾國藩慢吞吞的說道,「高宗純皇帝大約也是罵宋高宗罵的最狠的一位了吧?」
「正是!」趙烈文一拍大腿,「爵相說的,一定是高宗純皇帝的《讀宗澤忠簡集》吧?那篇文章,罵起宋高宗來,簡直叫狗血臨頭了!」
宗澤,謚「忠簡」。
「是,」曾國藩點了點頭,「正是《讀宗澤忠簡集》。」
趙烈文神采飛揚,「岳廟里頭,就有這篇《讀宗澤忠簡集》!」
頓了頓,「這篇文章,其實是高宗純皇帝的舊作,倒不是謁岳廟有感而發的,謁岳廟的時候,高宗純皇帝自道,『臨幸西湖,為高宗昔日流連晏安而忘恢復之所故,手書一通,泐石湖上,以為萬古君人者之鑒』——」
「不過,雖非專為岳武穆而作,擺在岳廟里,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嗯,『偶閱宗澤《忠簡集》,愛其乞回鑾諸疏,不忍釋手,既終卷,乃知章凡二十四上,而高宗漠然也。夫南渡去今,乃六百余年,讀其疏者,未嘗不嘉其血誠,賞其卓識,嘆其孤忠,欲為墮淚。』」
「『而彼時為之君者,聽宵小深入之言,懷優游苟安之計,屏之而弗顧,是尚得為有人心者哉!』」
「『以致捐中原,棄赤子,謬曰:我終能延趙氏一脈於餘杭。嗚呼!人而至此,是誠不知有五倫之事,而天良喪盡者矣!』」
「斥宋高宗『是尚得為有人心者哉』、『是誠不知有五倫之事,而天良喪盡者矣』——嘿嘿,『狗血淋頭』四字,已不足喻了!」
「『則興復之舉固未易,言也曰然,復仇其要也,興復其次也,不共戴天不反兵,高宗於此蓋兩兼之矣,徒跣以從,不顧一己之成敗利鈍可也,而居臨安玩湖山,稱侄於仇,以徒得歸葬之骸骨,是誠何人哉!』」
「翻來覆去一句話:宋高宗『不是人』!」
「哈哈哈!」
「想說這種話的人,未必只高宗純皇帝一位,可是,囿於君臣之別,不大好開口,高宗純皇帝就沒有這些忌諱了!」
「這番痛快淋漓,勒石於岳廟,岳武穆地下有知,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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