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丹南宗(1 / 2)

附體記 古鏞 3585 字 2020-12-26

奇怪,師尊怎會突然出現棋娘的院內呢?難道兩人以前相識?可是從未聽師尊提起過呀。

我心下疑惑,轉至棋娘院子門首,卻見院門緊閉,估計如此雨勢之下,叫門也沒人能聽見,便躍上院牆,單足凝立之際,不由打眼顧盼——院中燈火只在兩處:棋娘的居處和遠遠廊接的棋室。

棋娘的院子在賈府中頗為別致,樹木全都擁簇在西北首居處,院內卻是一坦空地,遍植矮草,無遮無擋。南側有一彎池子,形如魚肚,彷佛院中的一個棋眼,池尾漸收漸細,纖如衣帶,折折彎彎,通往院外的湖水。池畔聳立一碑巨石,蒼然啞立,孤拙莫名。

此時院中大片草地已濕成一灘淺淺的水窪,雨腳落在其上,燦開一朵朵水花。

而池子那邊,無數個麻點,湯湯如沸。咋一眼瞧去,滿天雨勢紛紛,不依不饒,而敞院卻默默無聲,承受不已,天地之間仿若上演一場激烈大戰。

驟然間被眼前情勢震撼,我一時目瞪口呆,直至涼風襲體,驟雨撲面,我才靈神警醒,默察一瞬,頓覺青陽氣感來自院內的東南角,那兒正是棋娘的「坐照棋室」。

由棋室我猛地省起:「對了,師尊定是剛從宗陽宮處得知我在棋娘這兒學棋,故此尋了來!」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不錯,想到師尊一知消息,便不顧雨密夜深,巴巴地趕來找我,我心下激動,一縱身法,由牆頭躍落地面,輕踏水花,徑直朝棋室奔去。

離棋室越近,我心跳越快,正依稀望見棋室中人影,卻忽然記起:「哎喲,不好!我現下已是附體之身,如何可貿然與師尊相見?

不知不覺間,我腳下不由放慢,心內一陣酸楚:「師尊以為我還在棋娘處學棋,卻那知我魂魄飄零,依托他人之身?」

腳步遲疑中,將將到了池邊,遂隱身於巨石後,向棋室張望。

棋室設門較小,入口隱在曲廊盡處,房屋橫朝院內,臨池開了一排窗,窗子開得甚大甚低。平日若是敞開窗來,池水泛波,清風徐來,弈者坐於室中,卻飄飄然有在野之感,而從外邊看棋室,對弈者更如在畫中,渾不似人間氣象。我學棋時,最喜在那兒勾留盤桓。

或許是因大雨的緣故,此時棋室只有一扇窗子開了一半,恰好能望見棋娘,她面西而坐,似正聽人說話的樣子,隔著兩三扇窗子的距離,有一個男子的側影映在窗紙上。

那是師尊嗎?師尊形貌中一個特異之處,便是他的鼻子奇大,幾與嘴同闊,久而久之,我習慣一看師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內那人,側影上顴高鼻尖,顯然不是師尊。

但那股青陽氣是斷斷不會錯的,現下還逗留在棋室之內,難道師尊是與他人同來的麽?我想瞧清室內還有何人,卻又不敢貿然動用「天眼術」,只得稍移腦袋,望見棋娘身邊還有一個小瑩。小瑩則臉上滿是好奇,正盯著棋娘對面的那人看。

這時棋娘正將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情間似比平日多了份英爽之氣,清音歷歷,道:「吳道長遠來辛苦,既無他事,便請移駕園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紙上那個影子一晃,「吳道長」笑道:「且請稍候,貧道尚有一份薄禮奉上!」

棋娘皺眉道:「吳道長客氣了,道長為相助本府而來,賤妾府中上下俱感大德,怎能反受道長厚贈?」

我心道:原來這姓吳的道士是棋娘邀來府中幫忙的,那麽與師尊不是一路子了?或許師尊也是剛到,見棋娘有客,不便說話罷?

只聽吳道長嘿笑一下,道:「這份薄禮並非送與賈府的七夫人」棋娘道:「哦?道長想要我轉交何人?」

吳道長笑聲突高,道:「貧道想煩請七娘子交給府上一個名叫『真兒』的女子。」

棋娘臉色微變,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長直呼賤妾小名,不嫌冒昧麽?既然識得賤妾,偏又賣許多關子!道長簧夜趕來,執意想要見我,究竟欲意何為?」

吳道長道:「七夫人恕罪,貧道並無惡意。」

說著,右袖微抬,他旁邊一個仆從模樣的人站起身來,窗紙上出現一道長身人影,向棋娘走了過去,似捧上了甚麽東西,那隨從寬袖垂案,於棋娘身前將匣子放下、打開,手臂又拖了回去。

我死死盯著那仆從模樣的人身影細瞧,眼睛眨也不眨一瞬,正因適才青陽氣竟然隨他身子行走而移動!莫非他是師尊?可是無論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與師尊都全然不像,況且,師尊又怎會像這般受人使喚?

我正驚疑不定,聽棋娘遲疑道:「這是……」

吳道長道:「貧道偶聞七夫人受令師之『道獄』所苦,特獻此丹,以助七夫人脫困。」

棋娘周身微顫,顯是頗為激動,道:「道長既知妾身『道獄』乃先師所種,卻以靈丹為誘,豈不是要妾身叛師背道,陷妾身於何地?」

吳道長縱聲長笑:「叛師麽?背道麽?罪名由誰來定?似七夫人之豪邁,又豈能受那腐儒酸論所限?貧道不才,曾聞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資超卓,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二之稚齡,問道幽微,三難妙僧曇華於天台山,極一時之名。可嘆的是,令師留元長空有『儒道』之稱,卻識見有限,竟暗加『道獄』於女弟子之身,埋殺了一代奇才。貧道久有不平之慨,偶獲此丹,為免明珠蒙塵之撼,四方輾轉,終於探知七夫人下落,謹獻微禮,略表南北同宗的一點心意。」

棋娘兩腮鼓怒,緩緩抬目前視,耳畔珠墜搖晃不定,道:「道長菲薄先師之言,賤妾聞之如受針芒,道長再三無禮,恕賤妾得罪了!」

向小瑩道:「小瑩,掌燈,送客!」

小瑩答道:「是!」

屈膝拾起了案側的一盞罩燈,意似催促。

「七夫人……」

吳道長緩緩站起身,似欲斟酌詞句,再下說辭,忽然身形一滯,訝道:「咦,靈丹呢?」

棋娘也望向身前的匣子,微微皺了皺眉。

吳道長須揚袍展,厲聲大喝:「甚麽東西,在我面前裝神弄鬼,給我出來!」

旋見室內勁風大作,一股氣勁將小瑩手中燈籠刮飛,案幾掀翻,而勁氣撲擊的中心,卻正是棋娘!

「棋娘!」

我驚叫出聲,跨步一傾,心知要阻攔那吳道士的一擊已是來不及,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電射而出,破窗撞入了棋室,窗格紛飛中,我橫亘身子撲在棋娘裙下。

隨即,我目瞪口呆地瞧見一件怪異之極的事,眼前一只顫抖的衣袖,像正被人扯向前方,而袖口敞處翻涌不息,源源不斷吐出五彩的袍狀物。那正是棋娘的長袖,棋娘則身子微微後仰,玉容蒼白。

待到最後的一閃自棋娘袖口射出,卻像極了一只女子的纖足。

一陣清遠剔透如擊磬般的聲音,伴隨女子的漫聲長吟,室中驟然光華大盛,似乎所有的燭光燈火都在此刻奮力燃盡自己最後一絲光亮,煌煌輝耀中,彩袖飛舞,華裳流金,一道影子由急旋趨緩,漸漸現出一個婦人,白面敷粉,重彩厚施,瞧不清多大年紀,她赤足裸踝,唇齒燦笑,轉向吳道長:「雲真子,你可好呀?」

我隨聲一望,心頭大震:甚麽「吳道長」!站在她對面的那個道人,不是雲真子卻是誰?若非適才棋娘左一個吳道長,右一個吳道長,光憑他的聲音,我原也早該起疑了!我腦中一片混亂,愣愣地站起身,只覺喉中某處有一丁點兒發苦:「師尊呢?怎地不見師尊?」

明知雲真子既在,師尊萬不可能會出現,只是失望到極處,反而盼著奇蹟發生。

只聽雲真子喝道:「是你?」

聽他斷聲一喝,我不由驚退了半步,旋即臉上一熱,忿恨上腦,大跨步向前,卻被棋娘扯往:「筠兒,快躲開!」

那白面婦人伸出一臂,恰好橫擋在了我前方,道:「雲真子,這麽一粒東西,既要送人了,妾身代為笑納,何須如此情急,竟使出風錘之擊?」

她掌心一粒肉球狀的晶瑩物事,光華時收時放,宛如活物。

雲真子淡淡道:「一錘能砸出只鳳凰來,也算值得了。」

此際,離我咫尺之遙的那顆靈丹,突然血脈鼓張,紅光四射,我只覺體內一陣氣息翻涌,胸臆間說不出的焦躁,一伸手,便抓向那顆靈丹。

白面婦人一愣,縮手不及,我指尖觸到靈丹的剎那,頓時如遭電擊,一道熟悉得刻骨難忘的青陽氣順著手臂狂涌而至,我運氣相抗不及,一下被擊倒在地,駭然驚呼:「青……青陽……」

最後那個「氣」字,被體內涌至喉間的氣息堵住,怎麽也說不出來。

雲真子訝然相望,道:「不錯!正是青陽丹!取自青陽巨蛇,此蛇雖是蟲類,卻修煉數百年,已至通靈之境,其丹初凝而未結,實乃千載難逢的活丹。不過,卻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識得?」

我心中直叫:「該死!」

讓我誤以為是師尊復出的青陽氣,竟然來自那青陽巨蛇的靈丹!虧得我滿心歡喜地趕來,不僅落了個空歡喜一場,陡遇仇敵,連數日精心謀劃的復仇大計也全盤打亂了,哎,碧落花魂!碧落花魂!眼前便是仇敵,碧落花魂卻讓我弄丟了!

「這位少年,便是賈府的大公子。賈似道交游廣闊,想來賈公子識見不凡倒也不足為怪了。」

雲真子身後那名隨從走上前來,沖我微微一笑,看他面容,正是前些日來賈府的一名全真道士。

雲真子也似有意結納,緩容道:「原來是賈大公子,失敬,失敬!」

我心中氣苦,開口不得。

白面婦人像等得不耐煩了,冷冷插話:「雲真子。」

雲真子道:「貧道在。」

白面婦人道:「那日你到天台山,觀中婆婆怎地跟你說的?留元長棄道旁求,金丹南宗根脈已絕,勿要自尋煩惱,今日你為何又來?」

雲真子傲然道:「數祖同宗,全真與南宗同屬鍾呂金丹一派,南宗凋零,不忍相棄也,靈丹相贈便是一證,卻不知玄武教的朱雀使,甚麽時候倒成了金丹南宗的護法?」

白面婦人粉面微變,道:「真兒,告訴他,我俗姓是甚麽?」

棋娘聽那白面婦人相喚,猛一抬頭,目光與我相觸,忙匆忽避過,道:「乾娘姓白,白玉蟾的『白』。」

看她低頭的神情,似乎心頭正亂。

雲真子道:「哦,我可不管是哪個白,難道一個人姓了白,便有資格插手金丹南宗的事不成?」

「其實——」

白面婦人停眸注視雲真子面龐,道:「我姓甚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件事!」

雲真子像被蚊蟲狠狠叮了一口,臉皮起跳:「哪……件事?」

白面婦人道:「雲真子,你又何必裝傻?我且問你,一個月前,你攜眾南來,大舉侵襲神龍門,不惜殘害同道,為的是甚麽?」

雲真子道:「你說的是《元棋經》不錯,宋師兄眼下籌集《玄都道藏》《元棋經》既為南宗經典,豈能落入別派之手?自然首在搜求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