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石牢悟機(1 / 2)

附體記 古鏞 3916 字 2020-12-26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陳設簡陋的石屋內,滿地都是木屑,身前一張長條凳,寬如宰豬的案板,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全身微微酸麻,想是氣血運行受制,久未動彈之故,掙扎著試圖坐起,竟也能動。

我試提了口真氣,丹田處真氣空渺難聚,毫不受命,暗道:「想來也沒那么便宜,不知昏睡時被他們下了什么葯,身子雖能動彈,卻似毫無內力的常人了。」心有不甘之下,我連試了幾次,真氣均無響應,倒搞得頭昏腦脹,心神迷糊,心懶懶的再也提不起勁。

陡然失去內力,極不自在,只覺全身昏沉無力,呼吸喘促,便如大病了一場似的。晚間剛剛嘗到體氣盈動、任意揮使、縱橫無敵的暢快滋味,與此刻一對照,得失之異,讓人油然生悲,更覺此時如被捆住了手腳一般。

此時望清,屋內便似木匠剛剛操持過活計之處,身旁屋角里,高高堆著新刨下的木屑,鐵器工具卻被拿走了,越過案板,只見屋內架支著兩個龐然大物,像是極大的木箱,細瞧之下,唬了一跳,竟是兩口棺材!

我心下怦怦直跳,這棺材是為我准備的么,為何卻多了一口?莫非……哎喲!難道師姐也關在這里?我渾身一個激靈,不禁爬起身來,向屋內各處尋視。

屋內壁上嵌護著一盞油燈,燈花如豆,光亮雖微,但並不妨礙視物,屋內物什也不繁雜,只環顧一眼,便知除了我,並無他人。

師姐會不會被關在了隔壁?我沿壁叩敲半晌,鄰壁沒有半點聲響回應,不由頹然罷手。

返身見了棺木,走近一瞧,棺木才剛成形,合蓋未覆,館內刀斧之痕宛然如新,嗅著有木香之氣,棺面也未上漆,顯然,這是尚未完工的棺材。

想了一想,不禁搖頭,怨憎會若要取我與師姐性命,一刀殺了,棄之荒野,簡單得緊,又何必這般費事?那么,他們定是隨意將我關到了這個有兩口棺木的屋子,卻不知將師姐弄到了何處。

師姐故意受擒,或許另有脫身之計,只不要弄假成真,那就慘了,我們神龍門師姐弟兩人歷盡百般周折,如今身份各異,若殊路同歸,齊然喪命於怨憎會之手,豈不是天大的冤枉?簡直是既可笑又讓人難以心甘啊。

雖是這般想,我其實並未太擔心,只要怨憎會沒有立即動殺害我,那么我定能等到眾人趕來施救。

東府投鼠忌器,不便明追,但多半已暗暗跟了上來,怨憎會諸人怎能料到,霍錦兒與我之間,有系魂感應之術維系?賈府一方,正可憑藉此術追來,直搗敵巢!

我甚至暗盼怨憎會將我丟在這間屋里越久越好,多挨延一刻,生還的指望越大。

這屋子三面皆為石牆,只有一面開著門窗,門以厚木作材質,窗格以結實的木條作護欄,這扇木條窗,要是在往日,對我而言形同虛設,只須略運內力,便可破窗而出。如今內力全失,卻拿它無可奈何,我曾走過去試了幾次,木條牢固,未動搖半分。

窗外夜色模糊,四下悄靜,想是入夜已深,怨憎會一眾已然入睡,要待明日才來料理我。

我安下心來,閉目坐定,只留神聽聲,靜待東府眾人趕到。如此恍恍惚惚,半睡半醒,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鼻間忽然聞到一股飄來的粥香,肚子登時咕咕直叫起來。

我心下不由一沉,估摸腹中的飢渴之感,從昏睡到現在,應已過了數個時辰——他們怎么還沒來?

當下起身走至窗口,向外張望,外邊靜悄悄的,一切如常,毫無異動。

屋內光亮甚微,而外邊卻更暗,瞧天色,此時恰是天欲破曉的時分,月亮隱去了,天際只有一抹模糊的紅色暗光。

窗外景色影影綽綽,甚為模糊,但多瞧一會,眼底適應過來,便可辨出,外邊是個四面圍合的大場院,院內堆放有許多木料,支架、活什工具,一應俱全,看來,這里原是個棺材作坊,不知位於臨安哪個方向,又何時被怨憎會侵占。怨憎會多著白色孝衣,在此地出入往來,倒也甚是相宜,與登門購買棺木的喪客一般,不致惹人注意。

我打眼尋望,發現窗旁的一側,有淡淡光亮投向院中,又移動腳步,挨到了與光亮相反方向的窗子一角,稍稍退後,拉開些間距,不由唬了一跳,半日游望,只道院內空無一人,卻不料在窗邊不遠,便靜立著一名男子,瞧服色,應是一名怨憎會的貞苦士。

他向院中瞧了一會,身形移開,光亮又增添了幾分,原來,在窗外的院內廊下,以磚石支著一口鐵鍋,火光微弱,鍋內似乎煮著米粥,香氣便是由那處飄來。

隨見又有一個白衣人,從隔了丈許的一間屋子走出,手中拿著瓷碗木筷,遞給先前那貞苦士,兩人自鍋里盛粥填飢。

他們凈粥無菜,吃得很簡單,很安靜,卻似極香美。

我喉間不由「咕嘟」一聲作響,吞了口唾涎。晚間喜宴,菜餚豐盛,我卻沒吃多少東西,本指望在洞房內再用些點心,但先是激斗,後又被擒,我滴水未沾,唯一下肚的東西,估計是怨憎會的迷葯了。腹內飢渴之下,這尋常之極的米粥,聞起來亦覺格外清香誘人。

「七哥,你又在想了?」用過粥湯,兩人開始交談,我極想獲知自己處境與師姐消息,當即側耳傾聽。

「不能不想,下月就是她的忌日,我這些日,只要一閉眼,就能看見她凄慘的樣子。」

「有什么法子?下回若是抽到我,讓給你好了。」

「怎么,你倒不急?」

「急有什么用,規矩在那兒,況且我的孽主還沒找到。我現在只要能動手殺人,就權當自己在報仇,嘿,二十四弟真是好運,這回上臨安,順帶便把他的孽主先清算了。」

「那是湖州一案的弟兄多,又有川西那邊來相約,正可並力同仇,再加上十七妹與二十四弟的孽主都在臨安,唉,大哥的取舍,也不能說不公。只是賈府這處,拖上這么許久,頗是讓人不耐。」

「輪到你就不會嫌長了。要是早些年,每處怨報,定要做滿七七四十九天呢,如今人多,已算大大縮短了。但」四七「總要走完罷,否則孽主如何能盡享」八苦「之味?」

「這里畢竟是臨安,賈似道又極有勢力,拖得過久,不知會惹來怎樣的人物介入,那便壞事了,難道說咱們真能天下無敵么?」

「放心好啦,大哥智計無雙,當然不會想不到這點,我猜,他是打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湖州一案,畢竟更惹人注目,在賈府這頭張揚,吸引人注意,悄悄卻對昔年加害湖州兄弟的眾多孽主收緊布置,一舉兩得。」

「若是如此,索性全都按兵不動,豈不更穩妥?」

「你瞧,適才你還嫌慢,卻又跑到另一頭了,若全都不動,弟兄豈不更熬壞了?再說,賈似道回臨安,合家團聚,親人都在身邊,也正是動手的時候。我倒沒別的說,只是今夜捉來的娘們,好生標致,正好給弟兄們解解饞,大哥卻又不許,白便宜了那小鬼!」

我心上一跳,尋思道:「他所說」今夜捉來的娘們「是指師姐么?,」白便宜了那小鬼「是什么意思?」

只聽那「七哥」道:「老九,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摒絕耳目聲色之染,磨礪心志,為的是卧薪嘗膽,一心圖仇,你怎可有這樣想法?再者,論規矩,也只能由二十四弟對孽主的眷屬親施奸刑,否則,你倒是快活了,卻置門內眾多姐妹於何地?」

「說說而已。」那「老九」忙陪笑道:「天都快亮了,他們去尋靈兒,怎地還沒歸來?莫非靈兒真被全真道士給捉住了?」

「唉,」那「七哥」嘆道:「靈兒若是失手遭擒,除了吳六哥幾個精通」藏形法「外,大伙不能隱身,往後更難著手了。」

兩人一時嘆氣無語,那「七哥」忽然走了過來,向窗內掃一眼,見我正從窗口離開,愣了一愣,隨即冷冷一笑,也不在意,轉身又去了。

我此時明白了,這兩人原是怨憎會留下擔任看守的,屋內點燈,並非替我照明,而是便於他們查視。

那「七哥」走開不久,忽聽夜風吹來遠處的一陣響動,我心上一凜,又撲回窗口張望,那七哥與老九也都轉身候望,不知遠處來的是怨憎會還是東府的人馬?

隨見火光照近,我心下失望:「東府等人,要來也是掩聲藏息,出奇不意,該不會這般明火執仗!」

院內進來許多人,走近一瞧,果然是怨憎會一眾,羅侍衛、陸夫人、蓬須大漢也在其內,當首一名光頭僧,衣裳形制雖作和尚裝扮,衣料卻與眾人一樣,也是白色麻布孝衣。白色在釋家中屬於不合佛之正法的「非法」之色,除了密教的真言行者,僧人極少穿白,披麻帶孝,則更是聞所未聞,因此瞧著極為怪異。

「大哥,靈兒呢?」那七哥、老九齊迎了上去,老九朝那白衣僧問道。

那白衣僧頷下無須,容顏清俊,雙目灼灼,一望而知是心志堅定之輩,面龐瞧著已年過五十,身板卻似結實的青壯漢子,邁步之際,渾身虎虎有勁,他也不應聲,揚起寬肥的僧袍衣袖,揮了揮手,道:「先去煮飯,大伙餓壞了!」

老九陪笑道:「我們已煮了一鍋粥,夠大伙每人半碗,先解渴哄哄肚子,小弟這就去淘米煮飯。」

怨憎會眾人到了廊下,有的拿碗盛粥,有的圍站未動,眾人臉上均帶怏怏之色,沉默不語。

半晌,一人忍不住嘆道:「咱們今夜本已大獲全勝,回來正可慶功一番,沒料到靈兒卻又失蹤,五弟,你也是糊塗,撒回時也不仔細瞅瞅,落下了一人都不知道。」

那「五弟」道:「靈丫頭一向隱身,哪料到她沒跟上?」

白衣僧道:「罷了,靈丫頭不會無故失蹤,定是被那全真老道士捉住了,十五,你說那老道士叫什么?」

羅侍衛道:「現下名為富春子,真實身分是赫赫有名的全真道士解道樞!」

「我遲早要會會他!」白衣僧冷笑一聲,隨即沉吟道:「其他兄弟,一旦遭擒,便會自行了結,兄弟們自會盡快替他復仇便是,但這靈丫頭,唉,靈丫頭說起來並非貞苦士,她是二弟的遺孤,從小在門中長大,咱們誰不將她當女兒看?她不同於貞苦士,無論如何,須得救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