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涉險冒凶徒(1 / 2)

棍王巴大亨 松柏生 9414 字 2020-12-26

巴大亨閃目一看,即見一道黑衣織影由山坡上一從荊棘後面奔了出來。

拂雲庄主大喜道:「韻兒,你媽和他們呢?」

兩地相距約有二十丈遠,被呼為韻兒的少女來勢迅速,眨眼間已奔近十幾丈,只見她邊跑邊叫道:「媽和弟弟他們全藏得好好的,啊,任叔叔你……」

任進方苦笑道:「任叔叔丟了一條胳膊,留得一命,但是你那九位叔叔連老命也全丟。」

韻兒星眸一紅,滾下兩行一淚水。

任進方也紅著眼眶,強自忍著不讓老淚徜下,長喟一聲道:「韻兒不要哭了,先見過這位巴哥哥吧。」

拂雲庄主「啊」了一聲道:「我倒喜歡得糊塗了,竟忘了替你們引見,這位是神州第一劍手巴叔叔的哲嗣,名大亨,這位是愚伯的幼女韻芳,少有教導,賢侄請莫見笑。」

巴大亨早就料到來的是拂雲庄主的愛女,頭一瞥去,即看出她長得明眸皓齒,嬌艷欲滴,年紀約有十四五歲,一頭秀發被在肩後,顯得稚氣十足。

聽拂雲庄主替他愛女謙遜,趕忙陪笑道:「伯伯怎麽客氣起來,小妹妹一定很聰明,該已盡獲真傳了。」

他這話說來十分得體,哪知韻芳卻將小櫻唇翹起好高,惡狠狠向他瞪眼,引得任進方哈哈大笑。

拂雲庄主同過頭來,一見了愛女那付怪相,立即薄斥道:「韻兒不可無禮,遠不快叫巴哥哥。」

畢韻芳一晃腦袋,一嘟小嘴,道:「人家就不叫。」

敢情是平日嬌縱慣了,做父親的也拿她沒法,只好向巴大亨搖頭苦笑道:「賢侄不要見笑,你這妹妹就是這付德性,再過片刻,她就好了。」

畢韻芳聽到後面一句,果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拂雲庄主好笑道:「你快在前面帶路罷,你媽他們在什么地方?」

畢韻芳諾道:「奇怪,爹不是教我們在後山分散藏起來么?」

拂雲庄主茫然道:「我沒有……啊,一定是巴叔叔冒名來了。」

「什麽巴叔叔?」畢韻芳搖搖頭道:「是一個佩劍的蒙面人,我們剛藏進洞里不久,那人就來到石壁外面,說是爹教他來的,媽想起外人不知有這秘洞,認為是自己人,所以讓那人進去。

「那人立刻說有強敵就到,最好是緊靠洞壁掩蔽或躲藏起來,讓他單獨應付,沒有好久,果然就又有人沖進石洞。卻被先來的蒙面人道殺十幾個,最後還追出洞去,過了一會他又轉回來說危機未過,須住後山分散藏好。」

拂雲庄主點頭道:「你媽也沒問那人姓名麽?」

畢韻芳道:「誰說沒問,那人不肯說,還說不要向外人提起這事,他一直在這里看著我們走向後山,才不知在什麽時候走了。」

拂雲庄主正色道:「那人就是這位巴哥哥的父親,若不是他父子二人來援,我們一家連任叔叔全都沒命了。」

巴大亨急道:「家嚴以喬裝面目行事,必定大有用意,還請伯父和小妹千萬莫對別人提起。」

說到「小妹」二字,又帶著幾分擔心,偷眼一望畢韻芳。

果見她微微一翹櫻唇,這才明白她原來不喜這兩個字,暗自好笑道:「你能有多大了,不是小妹是什麽?」

拂雲庄主倒沒留意愛女的神情,頷首道:「賢侄耽心的是,愚伯等今後自當謹言。」

巴大亨剛剛稱謝,畢韻芳忽然跨上一步,側著頭,揚著臉道:「你當真要做人家的哥哥呀?」

「不敢。」巴大亨知道麻煩來了,趕忙含笑回答。

畢韻芳輕輕一哼這:「量你也不敢。」

任進方忽然笑道:「好侄女,你不喊哥哥倒也罷了,還敢撩逗冒過,你這位巴哥哥本事大得很哩,別說我這叔叔不行,連你爹都打他不過,要不相信,你就試試好了。」

巴大亨聽這位要向自己傳藝的叔叔居然挑撥畢韻芳向自己交手,不由得怔了一怔。

「來呀!」畢韻芳一聲嬌叱,粉臂一伸,已抓住巴大亨的手腕,叫道:「你要做哥哥,就比三場看看。」

巴大亨轉頭望著拂雲庄主,意欲乞求援頰。

任進方又搶先道:「賢侄你遠怕比麽,比就比吧,最好是先比一場輕功,看看是誰跑得決。」

畢韻芳星眸直瞪巴大亨臉上,叫道:「我准嬴,你敢不敢?」

巴大亨暗忖這姑娘真正刁得可以,贏了她也不見得光彩,再看拂雲庄主,卻見對方微微點頭,還帶有企求的眼色。

心想伯伯也許要藉這一場比試來煞煞愛女的驕氣,這也無可厚非,當下向畢韻芳微笑道:「小妹既欲一舒筋骨,愚兄奉陪何妨。」

「那就走。」畢韻芳聲落人起,剎那間去了十幾丈遠。

任進芳急道:「這妮子輕功不弱,賢侄若不快追,當真要輸了。」

巴大亨不知這位叔叔存何心意,不由得苦笑一聲,也就施展出快逾奔馬的身法,一直追了下去。

拂雲庄主注視兩條身影先後消逝在亂山之中,回頭一笑道:「任老弟,你挑撥他二人比試是什麽意思?」

任進方笑道:「兄弟替老哥撮合這門親事還不好麽?」

拂雲庄主正色道:「這著棋,老弟走錯了,巴賢侄早就有了女伴,看他昨天到庄時那著急尋找那女伴的情形,縱是尚無齒臂之盟,也談心心相印。小女資質不惡,也算是大戶人家,難道要她去侍奉箕掃,作個小室不成?」

任進方楞了半晌,才微蹙老眉道:「兄弟見他年少練達,一心想作成此事,沒料到他早交女友,不知那位俠女是何等人物?」

拂雲庄主道:「這倒不會問過。」

任進方吟道:「兄弟找機會問他一下好了,賢侄女意質蘭心,不配他這般少年英雄,可不要把憾終生麽?」

拂雲庄主掀髯微笑道:「聖人雲:「人之患,好為人師。」老弟為了十傑武學不致絕傳,欲為人師,情有可原,卻何必又好為人媒起來?」

任進方笑道:「老哥幾時見兄弟為人做媒過?這次不過因為看見郎才女貌,舉世難尋……」

話到半途,忽然一怔道:「韻芳回來得好快,難道巴賢侄竟輸了?」

拂雲庄主急回頭看去,果見愛女由遠方狂奔而來,看她那身形擺動,腳下虛浮的樣子,好像是情急奔命,絕不是什麽比賽輕功,趕忙和任進方迎上前去,叫道:「韻兒你怎樣了?巴哥哥呢?」

畢韻芳奔得上氣不接下氣,停步下來,胸脯起伏不已,好容易吸得一口氣,透下丹田,才喘息著道:「巴哥哥發現了黑鷹令,一直追院下去了。」

拂雲庄主忿然道:「又有黑鷹令?」

畢韻芳點點頭道:「女兒並沒看見,祗聽他說了「鷹令重現,快回報信」八個字,便條一陣風似的掠過身側,沖向西方那些亂山中了。」

拂雲庄主著急起來,不覺怒聲道:「你為什麽不跟著追去?」

畢韻芳有生以來,還沒兒父親對自己這般厲言疾色過,俏臉一慘,星眸中也含現兩粒淚珠。

任進方笑道:「老哥怎地責斥韻兒起來,她若是能追趕得上,還用得著你這老的吩咐麽?」

拂雲庄主抓抓頭皮,苦笑道:「我真急得糊塗了,韻兒快去告訴你娘,教各人分批先往舅舅家暫住,我和任叔去助巴哥哥一臂之力。」

畢韻芳見老父抓頭皮懊喪,又笑了起來,但一聽說要去助巴大亨,急忙搖頭道:「追不上他了,這時至少也在十里開外了。」

拂雲庄主毅然道:「追不上也得追,人家幫我們那樣大的忙,不能眼看他單獨去涉陳的?」

畢韻芳蹙著蛾眉道:「任叔身上有傷……」

任進方不待話畢,一聲豪笑道:「賢侄女以為叔叔在乎這點兒傷勢麽,我這條命遠不是人家給撿回來的?」

他有意作煤,特意以話透出巴大亨藝業高強,自己和拂雲庄主的性命全是巴大亨所救,拂雲庄主當然明白這話里的意思,事實上也是如此,含笑頜首道:「韻兒趕快去吧,你去後我和任叔也好走。」

畢韻芳只得輕輕點頭,說一句「爹爹和叔叔珍重」,轉身飛步而去。

※※※※※※亂山疊疊,流水潺潺。

日色不過足午未時分。

在這亂山叢中,一道黑衣勁裝,肩負長劍的身影疾走如飛。

他,忽然向東,忽然向南,忽又轉西,忽又轉北。

他肩後那支長劍,劍柄上黃蘊飄拂,在日光之下,不但燙起黃光,並且閃出異彩。還有,他左手居然遠倒持著一只黑鷹。

因為那只黑鷹被倒提著,所以起落之間,題翅飛揚,鷹嘴點地,驟看起來,那只黑鷹就好像是活的,祗差不能抬起頭來啄他一下而已。

在他身後二三十丈之遙,另有一道身被獸衫飄飄然如游山玩水,蝴蝶穿花,雖也迅若流星,卻顯得不慌不忙,從容不追,安詳之極地在黑衣人走過的路上疾行。

每當黑衣人轉過山角,或被林木怪石障蔽,那身影便立即耀登高處,游目四顧,然後又向黑衣人的去向追去。

不用說,這身影正是初出茅蘆,卻又激於義憤,不顧自己安危,勇助拂雲庄主,結果盡驅黑鷹凶徙的巴大亨。

他被迫與畢韻芳較量輕功,為了保全兩家顏面,既不能勝,更不欲敗,只好保持十來丈遠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路在畢韻芳身後。

哪知走了一程,猛見前面光影一閃即隱。

那雖是一瞬之間的事,但他已看出是一條人影隱藏入林木後面,並也看出那人身穿黑衣,手中提著一只黑鷹,到底那只黑鷹是真的還是紙扎的,倉促間倒未能判別。不過在此滅門紙鷹重現江湖,使武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居然有人提鷹而行,又見人而避,無論如何也透著古怪。是以,他急忙一緊腳程,追上畢韻芳,腳下亳不稍綏,只在經她身側的時候交代了八個字,即窮追下去。

「追,追!不相信追不到你。」他激勵自己的勇氣,在心里暗呼著。

一個多月以來,黑鷹令曾經出現三次,每出現一次就令一位在武林上享有盛名的人物毀家人遁。這是第四次的黑鷹令,尚未出現江湖就被他遇上,豈有不窮根究底之理?

他練的是宇內絕頂輕功之一,若果盡力施為,也許可以追過黑衣人前面,然而,他並不欲與對方較量,一心想看看這支黑鷹令送到何處。接受黑鷹令的主人是何等人物,決不讓對方察覺有人追蹤,是以幾個時辰過後,雙方仍保持著一段距離。

但到了這時候,他猛覺對方輕功不僅不在自己之下,並還十分眼熟,好像在什麽地方曾經見過這種身法。時間不容他參加思考,一座坐北朝南的大庄院已經呈現眼前。

黑衣人猛可加快速度,家一朵烏雲掠入庄前不遠的樹林中。

「不錯,原來就在這里。」他暗暗為自己追院半天,終於追到對方留下黑鷹令的地方,這場辛苦沒有白費而慶幸。當下躡手躡足,栓步入林,發現黑衣人正路在一株樹下,趕忙也藏在一株樹後,但見對方將手中黑鷹湊近嘴遑吹氣,把黑鷹吹得品頭挺頸,然後手臂一揚,將黑鷹送上樹頂,恰就頭北尾南,站在一根樹枝上。

送鷹上樹並不算奇,但一只假鷹被送上樹項之後,居然能以腳爪抓緊樹枝,這種手法可就令見者駭然了。巴大亨微微一驚,又不肯輕易放過揭破對方陰謀的機會,由樹後從容轉出,徐徐道:「哇操!好手法!」

黑衣人一語不發,猛可站起身子,一射出林。

「哇操!走?」巴大亨一聲清叱,疾如流雲追出。

然而,黑衣人此時的身法卻快得出奇,恍如長虹經天,幾個起落之後,就隱入亂山差中不見了。

辛苦追院而來,偏在對方留下黑鷹令之後,把人追丟了,巴大亨暗侮自己大意,可也暗驚對方藝業不同凡俗,若果真正交起手來,自己未必就可取勝。

回頭一望,庄院在目,那品然挺立在樹梢的黑鷹更加顯明,奇怪的是鷹項肉冠部是艷紅如血,與在拂雲山庄所見的藍冠紙鷹並不相同。

怪!藍冠紙隱代表的是滅門殺家,紅冠紙鷹代表的意義又是什麽?

沉吟間,忽見幾條身影涌出庄門,惟恐被人誤會,急忙藏起身子,遙聞有人驚呼道:「誰送來滅門紙鷹?」

接著又聽得有人以洪一品的聲音喝道:「胡說,滅門紙鷹怎會送來本庄?」

巴大亨念頭一動,暗忖在舉世為滅門紙鷹而慌亂的時候,這人竟認為滅門紙鷹不該送列這兒來。

若非與黑題令主有相當交情,怎敢說這狂妄的話?又間先說話那人辯道:「門下怎敢對堡主撒謊,確實是一支黑鷹令。」

洪亮的聲音造:「千萬別動它,待我看過再說。」

巴大亨急伸出半個臉孔看去,只見一道長袍身影飛身登上枝頭,對那黑腰觀察半晌,忽然發出絕望的呼聲道:「罷了,前幾天聽說蔣瑞生因滅門紙鷹毀家而遁,老夫還未能置信,不料第三支黑鷹令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送來風雷堡,令主莫非……」

似乎大有忌憚,忽將話頭頓住,飄回地面,向擁擠在庄外的人群揮手道:「你們趕快收拾細軟,今夜三更遵令行事。」

巴大亨由話里聽出這位風雷堡主對黑鷹令主也深懷戒懾,顯然也必是蔣瑞生一流人物,敢情尚不知拂雲山庄已收到一支,所以自認繼蔣瑞生之後收到第三支。

眼見今夜三更,這座擁有二三十間大屋子的庄院就要付之一炬,受禍者又屬於邪派人物,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插手去管。

忽聽首先發現黑鷹令那人又道:「啟上堡主,方才門下先聽到一聲吆喝,出來一看,就見黑鷹令出現在樹上,不知是否送令之人被人發現,還是他故意促讓我們留意,要不要查看一下?」

「有這等事?」風雷堡主揮手道:「你們先收拾東西再說。」

巴大亨見那些庄漢進庄之後,風雷堡主仍在外面徘徊,忽而以拳擊掌,忽而低頭尋思,忽又抬頭望望那只紙鷹。心知對方面對毀家之難,若非與黑鷹令主同夥,縱是十惡不赦之徒也會覺得苦痛,暗忖學武不僅為了保身,也為了行俠救人,風雷堡主既侄是凶惡之徙,他一家人又有何李,必須受流離失所之苦?

念頭一轉,頓覺義奮填眉,立即要挺身而起,那知身子方動,忽有一粒小石子由身後飛來,「啪」的一聲,落在左側不列一尺之地。這當然是有人警告不可輕擎妄動,但他回頭看去,卻又不見有人徽怔一下,不由輕聲喝道:「風雷堡難道非毀不可麽?」

左後側十丈外的亂石後面,有人發出一聲輕咳。

巴大亨知道已被黑鷹令的執行人暗中監視,一想及自己一家與拂雲山庄先後受害,雲陽十傑死去九人的事已是熱血賁張,眼見風雷堡又將成為黑鷹令下的犧牲者,更是難忍當下,冷喝一聲,飛身撲去。

他以疾速無倫的身淦一撲十丈遠近,不過是電光般一閃,仍落在亂石頂上一看,那人竟如魅影般無端消逝,只於地面上留有「除暴即以安良」六個大字。

字是以石子劃地寫成,寫得每一筆深陷半寸,筆劃兩側因有沙石散落,以致顯出鋸齒形,認不出是何人的筆跡。「除暴即以安良」這話說得堂皇正大,巴大亨免不了徽微一怔。

就在這個時候,風雷堡主已隨後奔來,呵呵大笑道:「老朽竟獲睹黑鷹令使豐采,可謂三生有幸,誚即移俠駕進庄,藉以光輝蓬畢,萬望勿卻為是。」

巴大亨急忙回身,但見這位堡主年約五旬,精神瞿爍,身穿一件雨過天青「壽」字緞袍,站在三丈開外,哈腰拱手,執禮甚恭。忙也拱手回禮,正色道:「哇操!一丈差九尺,差得遠哩!堡主請莫誤會,小可並非什麽黑鷹令使。」

風雷堡主鞠躬再拜,諂笑道:「小俠實在無須隱瞞,既然齊令而來即為令使,老朽恭請俠駕入庄,實在乃是一番誠意。」

巴大亨聽對方認定自己為「黑鷹令使」,仍然必恭必謹,口口聲聲稱什麽「小俠」,促什麽「俠駕」,心頭大感不悅。

但想到在拂雲山庄所見那兩批「令使」人人心毒手辣,也許對方聞黑鷹令而喪瞻,也難怪卑躬曲節,希冀能夠保全。暗忖看這堡主只有惶恐之情,未露凶殘奸詐之相,那隱形人竟留下「除暴即以安良」的字,到底誰「暴」,誰「良」,應該先看個明白。

風雷堡主看出事有轉機,忙又一指到地,道:「小俠不必多疑,老朽就此前導。」

巴大亨主意既定,心地泰然,遂跟對方走到庄院門口,只見四名帶刀大漢在門內分列兩旁,垂手肅立,當中一座屏風門緊緊關閉,還看不到庄里的景況。風雷堡主停步沉喝道:「貴客賁臨,快開中門侍候!」

巴大亨急道:「老丈不可如此。」

他話未說完,靠近屏風門的兩名大漢已奔往屏門後面。

「格格」兩聲門閂聲響,屏門大開,現出一條寬廣的水麽白石訪道,直達十丈外一座大廳的觴水階前。遠未及仔細打量,風雷堡主已含笑說一聲:「小俠請進。」並即側身讓客。

四名帶刀大漢見主人誠惶誠恐,對這位少年書生如此謙恭有禮,連方才那種因見黑鷹令而驚慌失措的神態都一掃而空,知道「此馬來頭甚大」,急忙肅立致禮。

巴大亨暗想:「哇操!事列如此,已無客氣的必要。」遜謝幾句,也就與風雷堡主並肩跨越屏風門,走上白石鋪成的訪道。閃目看去,原來已走到一處寬廣三十多丈的大院落中!

院里除了三條箭道各由正門與側門通達大廳階前外,另外又有十幾條小石徑蜿蜓在花木,假山之間。大廳門庭高廣,以翡翠的琉璃砌成滴水屋詹,篤角虎路龍幡,屋脊彩雲捧日一這般豪華的氣勢,驟看起來,幾乎令人疑是誤入禁宮內府。

巴大亨任由對方引導,走向居中那座大廳,忽見人影晃動,一位藍袍老者巳徐步走出滴水管下。風雷堡主立即揮手揚聲道:「雷總管,快傳令准備筵席迎接貴客。」

藍袍老者微怔道:「堡主不足吩咐收拾細軟的麽?」

風雷堡主道:「令使已肯惠臨,不必再收拾了。」

巴大亨聽他仍把自己當作黑隱令使,不便當著他的屬下爭辯,心頭卻暗自著急。被稱為雷總管的藍袍老者一聽「令使高臨」,急忙躬身下拜,高呼一聲:「小老兒雷如雹有眼無珠,乞令使恕罪。」

人家以頂禮相見,巴大亨也急忙回拜,及至又聽得一聲「令使」,頓使汗毛倒豎,卻不得不含糊道:「老丈切莫多禮。」

風雷堡主微笑道:「令侄十分隨和,雷總管也不必多禮了,快傳令設宴,並安排全班女樂。」

雷總管恭聲問道:「請示設宴在何處?」

「學稼堂。」風雷堡主揮揮手,接著又說一聲:「快去。」

雷總管向巴大亨深深投下一瞥,同身如飛而去。

巴大亨被人家當作「令使」款待,渾身發麻不止,暗忖一個黑鷹令使就令這位堡主低聲下氣,若果是黑鷹令主親臨,對方豈不要五體投地?由此可見這位堡主是卑躬曲節的小人,絕不是拂雲庄主和雲陽十傑那樣鐵錚錚的英雄人物。

再說還有女樂助興,足見這堡主平日頤氣指侄,享盡豪華,若非胡掠殷商富買,也控刮了民脂民膏,此等小人,豈值得出力援助?

他在這剎那間,思潮起伏,暗悔行事輕率,但心念一轉,又覺黑鷹令主動輒將人滅門,至少也令人妻離子散,手段之辣,舉世無人能及。在拂雲山庄未能活捉「令使」查問,這里再度碰上,若能設計舍下一兩個「令使」,問出來龍去脈,豈不是替武林做了一大事?

這樣退一步想,心情頓又平伏下來,淡淡一笑道:「哇操!小可確非「令使」,請老丈收起這二個字眼。」

風雷堡主怔了一下,旋又朗笑道:「老朽早已風聞黑鷹令主御下甚嚴,敢情「令使」二字深犯忌諱,小俠既已吩咐下來,老朽自當遵命。」

巴大亨暗道:哇操!這還不是嘴里不說,心里說麽?

對方既已先入主見,情知辯也無用,遂並肩進入這座大廳,廳中寬敞異常,可容納一百多桌酒席。

四壁懸有大幅字畫,地面以大理石砌得不見縫隙,玉光瀲艷,一派清涼,不禁微皺秀眉,暗自搖頭。

風雷堡主見他神情不悅,忙又自作聰明地陪笑道:「老朽已經息隱多年,建立這座風雷堡,只不過是為當本道上朋友過訪之時有個容身之地,決不敢道背令主龍心而另有圖謀,萬懇小俠念及全堡四百余男女了口,代向令主美言綏頰。」

巴大亨失聲道:「哇操!你真罩得住!貴堡有這麽多人麽?」

風雷堡主急又抱拳當胸,惶恐地道:「雖然有四百余了口,實在全是當年售居與眷屬,想令主寬大為懷,必能不計小人之過。」

巴大亨原是想到風雷堡四百多人將被黑鷹令主派來的之人屠殺,才致失驚,不料對方誤以為黑鷹令主會因他嘯聚而嫉忌,欲待懇切解釋誤會。

又想到對方既然震懾於黑鷹令主,也許甘供驅策而反臉成仇,惟有暫時將錯就錯,設法從中化解。當下輕輕頷首道:「小可自當全力以赴,不過,貴堡眷口仍然應即速選往別處為是。」

「是,是!」風雷堡主認為已獲保全,心頭大悅,滿面春風道:「老朽自知小俠歸報需時,當令了口先行疏散,免侄小俠為難。」

巴大亨暗自好笑,與風雷堡主一連穿越十幾座廣廳,來到後花園一座極幽雅精致的小間之前。

風雷堡主肅客入間,分賓主入座,一聲「獻茶」,立有少女嬌聲答應,隨見兩名彩衣小婢由間後蓮步姍姍而出。前面引路小婢捧過同伴手中的茶盤,移步到巴大亨面前,一折柳腰,半跪下去,將茶盤高舉過頂,輕吐清音道:「公子請用茶。」

巴大亨知道這是獻茶禮節,立即含笑欠身,取了一杯茶放在身側幾子上,輕道一聲:「免禮!」

風雷堡主欣然道:「小俠毋須和小婢們客氣,失禮之處,尚望包涵。」

接著也自取一杯茶上上茶幾,又道木蘭,你和花蘭快去請小姐過來。」

話才落,閣後傳出一聲輕笑道:「爹,我就在這里哩。」

風雷堡主一怔道:「紅娣,你躲在這里干什么?」

「要看看來的是什麽人物,值得大開中門迎接,還要在學稼堂設宴。」聲音嬌美悅耳,可是「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樓。」

巴大亨恐怕難以應付這尷尬的場面,倒希望對方最好不要出來。

而風雷堡主卻被女兒這幾句話驚得老臉變色,望然起身,向巴大亨一揖道:「小女紅娣不知禮數,請小俠無論如何包涵一二。」

巴大亨也起身還禮道:「老丈放心,小可豈敢計較?」

「包涵,包涵。」風雷堡主嚅嚅道:「老朽令小女出來相陪……」

「不必,不敢……」巴大亨也急了起來,趕忙連聲推卻,然而,一陣香風輕送,通往間後的小門口已現一道窈窕身影。

來的是一個年甫二八的少女,身穿大紅羅衣,下縈一條蓮葉玉線裙,一條金黃色綉帶束在纖細的峰腰上,蛟眉泛彩,玉面含量,瑤鼻生春,櫻唇吐艷,端的是艷絕塵寰。人間罕見,那雙剪水雙眸,狠狠地瞪著巴大亨,忽然,她竟又怔住了。

只見她低頭輕弄衣角,艷臉上飛起兩朵紅雲,幽幽道:「爹,就是這人麽?」

「還不快過來拜見小俠。」風雷堡主薄斥一句,瞥及愛女這份神態,不禁為之呆了一呆忽然若有所悟地欣然道:「江湖兒女,還要忸怩作態麽,快來陪小俠細談,爹還得去吩附他們率領眷口回避。」

巴大亨知道這少女定是風雷堡主的愛女,所以在對方初現身時瞥了一眼之後,立即守禮望向別處。此時才轉向風雷堡主道:「老丈可和令媛自去處理要務,小可在此稍待不妨。」

風雷堡主忙道:「小女理當在此相陪。」

「爹,你去吧,這里有紅兒哩。」

「你要當心,不得無禮。」風雷堡主叮囑了愛女一句,又向巴大亨拱手道:「小女兒少識淺,遠語小俠多多訓教。」

巴大亨忙道:「哪里話,小可………」

風雷堡主不由分說,又向愛女附耳叮囑幾句,隨即疾行出廳而去。

紅娣送老父離去,款款走到老父坐椅前,含笑道:「小俠請就坐。」

「姑娘先坐。」巴大亨因風雷堡主以愛女相陪,心頭志及不安。

紅娣含笑坐下,偷窺巴大亨一眼,艷臉又起紅潮,徐徐道:「坐吧,你倒很守禮哩。」

「姑娘也毋須多禮。」

巴大亨坐同原處,兩眼卻望著對面壁上的字書,心里並在暗自盤算,如何不露形跡,替風雷堡掃除當夜的災禍。

木蘭,花蘭兩婢輕移蓮步,挪到紅梯身側。

廳中雖有四人,卻靜寂得沒有一點聲音。

紅娣見巴大亨不望她,膽子漸漸壯了起來,輕揮羅柚,遣走二婢,接著輕吐鶯音道:「小俠看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