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化春泥(1 / 2)

「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在南宮星懷中勉強坐起身來,唇角不住流下鮮血的春紅面對著石屋中圍攏的一張張面孔,費盡力氣在腦海中尋找詳細的記憶,「這位……白公子,厲害得很,連口氣也不歇,我……我一時挺不住,被弄得昏了過去。」

南宮星不著痕跡的在春紅背後繼續傳輸內力,柔聲道:「姑娘慢些說,莫慌,你傷的很重,千萬莫要勉強。」

不知是否不願家丑外揚的緣故,與白若蘭、唐昕一道趕來的,只是白天英、白天雄兩名白家長輩,帶著白若松、白若雲兩名晚輩,白天雄畢竟關心兒子,俯身追問道:「春紅,若麟呢?他怎么樣了?」

春紅猛地咳了口血出來,將南宮星蓋在她身上的外袍染紅了一片,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屋里……屋里幾乎沒什么光,白公子……不在,在我身邊的,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我……看不真切,只看得出,那人身上,穿了一身大紅喜服。怪……怪的要命,我……我還以為見到鬼了。」

「那人之後怎么樣了?」白天英忙追問道。

「他……他冷笑了兩聲,跟著給了我一巴掌,打……打在我的背後。好……好痛……我渾身都使不上勁兒,好痛啊……」春紅哽咽著流下淚來,雙手死死抓著南宮星的衣襟,「公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真氣得到的回應越來越弱,風中殘燭般的心音,無法阻止的走向衰竭。

其余人都知道應該再問不出什么,起身走了出去,到隔壁檢查福伯的屍體,只剩下白若蘭還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垂死的春紅。

南宮星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輕聲道:「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願,告訴我,我一定盡力替你完成。」

春紅怔怔看著冰冷的屋頂,想了一陣,才喃喃道:「那……那就勞煩公子,替我去一趟富貴樓,那里……那里有我這小半年存下的贖身錢,如今……只怕是用不著了。你拿著銀子,幫我去找一個叫趙敬的秀才,他趕考去了好久,算算時候,也快回來了……他家里還有個老娘,瞎著一只眼,就住在西趙村東頭的老柳樹邊上,我自小在那兒玩,她老娘老是罵我是個瘋丫頭……我被賣了,她還說不會不要我當他們家的媳婦,就是……得要收收心。」

南宮星看她目光越發渙散,忍不住柔聲道:「春紅姑娘,長話短說,好么?」

春紅愣了一愣,道:「對……我快死了呢。公子,你帶著銀子替我去看看,敬哥要是高中,光宗耀祖了,這些銀子就算是我給你的報酬,你替我告訴他,有……有江南的大富翁看上了春紅,給她贖了身,把她買走了。叫他……別再找我,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好好的過日子吧。一個婊子,不值得他惦記。是我……見異思遷,不肯跟他一起受窮了……」

她說得有些激動,胸口起伏,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這次血色並不鮮紅,而是深的發黑,裹挾著幾塊污穢,「要是……要是他落榜了,你……你就還照剛才那么說,但……但得把銀子給他九成,告訴他這算是我心里愧疚,補給他的。讓他拿去做來年趕考的盤纏吧。給他說他連個功名都考不上,這輩子都別來找我。剩下一成……算是給公子的報酬。如此……便多謝了。」

「你……還有別的心願么?」真氣已探不到半點回音,南宮星緩緩拿開貼在他背心的手掌,柔聲問道。

春紅凄然一笑,氣若游絲道:「我……我還有好多心願……我想……想嫁給敬哥,想……想給他生好多娃娃……想把娃娃養大,想看著他們娶媳婦……嫁人……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

兩行清淚順著污膩膩的眼角滑落,一道血痕緩緩從鼻翼下淌出,這寫滿了零落的豐美身軀,終究還是在南宮星的懷中失去了最後一絲氣息。

他把春紅的屍身緩緩放下,撿起披蓋在她身上的外衣套上,抽過旁邊被褥上的單子,將她仔細裹好,這才站起,帶著歉意道:「蘭姑娘,真是抱歉,我把你給我的新衣服弄臟了。」

白若蘭搖了搖頭,道:「不打緊,我……回頭給你換一件。」

「這屍身……」

「我會叫人好好安葬。」白若蘭打斷道,「富貴樓的銀子若是要不來,問問大概是多少,我來出。那個趙敬,我也會叫人去找。」

南宮星凝視著她面上顯而易見的傷悲之情,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代她多謝你了。」

「那趙敬要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我……我就狠狠地給他十七八個耳光!」白若蘭口中說道,心底再也克制不住,忙抬手擦了擦眼,轉身扭開,「走吧,咱們去看看福伯。」

南宮星大步走到她身後,低聲道:「蘭姑娘,我很慶幸。」

「嗯?什么?」

他低下頭,鼻端幾乎能嗅到白若蘭清新的發香,「我很慶幸,你沒有只當她是個下賤的婊子。」

「說什么蠢話。」白若蘭別別扭扭的回了一句,忙不迭走出門去。

興許,她並沒意識到,自己與那些問完話就起身離開的人有何不同。

不過,南宮星已了解,並記在了心中。

另一邊福伯的屍體自然是交給唐昕查驗,南宮星和白若蘭過來時,她恰好站起摘了手套,正說道:「這凶手倒真奢侈,只是對付這么個老頭子,就用了兩根大搜魂針,打得還是個極為刁鑽的組合,這老頭難道也是個高手?」

白天雄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道:「他本是西北的獨行大盜,一雙鐵掌罕逢敵手,被圍攻重傷之際,恰好被我救了一命,才心甘情願在我白家為奴,若麟出事後,他也是自告奮勇守在這里,這些年來足不出戶。」

「知道他武功根底的人,多么?」南宮星站在門外,插言問道。

白天英唇角抽動,臉色極為難看,道:「很少。大概只有白家人才知道,連外姓弟子都應該不太清楚。」

唐昕冷冷道:「看來下手的人已經可以斷定是你們自家的了。從中針的情形來看,這老頭與凶手必定相識,否則這種地方見了生人,恐怕當下就要出手吧。」

「可他看上去還有幾分戒備,」南宮星沉吟道,「也就是說,他對來人其實並不太放心。」

白天英看了白天雄一眼,沉聲道:「未必,若是穿著一身大紅喜服,就算是熟人,也會戒備萬分的吧。」

唐昕嘆了口氣,閃到門邊,借著光將手中一張紙條迎風一抖,看了看,問道:「說起這個,你們誰能告訴我,誰是思梅?」

「怎么?這是什么?」白天雄大步搶到唐昕身邊,劈手奪過紙條,那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兩個血字,仔細分辨,倒確實能認出思梅二字,一看到這兩個字,白天雄臉色便一片煞白,連話也說不出口。

唐昕自顧自道:「那老頭身子下頭掉著,我也分不清是毒發前寫的,還是死後別人扔的,看那倆字,應該是個人名吧?」

白若蘭站在門外,道:「的確是個人名。她姓白,叫白思梅,是我四叔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堂姐。」

她頗有些憤恨的看著白天雄,一字字接道:「當年她慘被那瘋子蹂躪,不過多久,便羞憤自盡了!」

大概是為此事壓抑了許久的憤怒,白若蘭看無人回應,咬牙又道:「思梅姐姐當年割臉斷腕,紅衣懸梁,為的就是化為厲鬼,如今,只怕是那厲鬼回來索命了吧!」

雖明知她說的只是氣話,諸人卻仍忍不住陰森森打了個寒顫。

南宮星見氣氛變得極為緊綳,忙道:「蘭姑娘,那畢竟是你二伯。你先冷靜一下,走,咱們先去把事情通知閣主。」

出了屋子,還沒走出院門,就聽呼嘯連聲,竟有幾個白家弟子從高聳山壁上沿著長藤垂落而下,紛紛落在院中。

白天英聽聲出門,問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領頭一個外姓弟子惶恐道:「回大師伯,我們按雲師兄的吩咐,順著別庄外圍尋找足跡,結果一路便找到了這上面。弟子判斷,昨晚行凶的人,就是從這院子中爬上山壁,繞到山下動手的。」

白天英的圓臉上泛起一絲苦笑,他仰頭看著山壁,喃喃道:「白若麟……你莫非真的被厲鬼附身了么?」

離開那個院子之後,白若蘭大步流星往正廳那邊走去,行至半途卻突然停下腳步,道:「小星,咱們先不去我爹那邊,這些事情自然有人會去報告,你先跟我往別處去一趟。」

唐昕緊趕慢趕才追了過來,嬌喘吁吁道:「蘭姑娘,你又要去哪兒?」

白若蘭咬牙道:「去找田靈筠。」

南宮星微微皺眉,道:「你去找她做什么?」

白若蘭恨恨道:「咱們此前想岔了,都覺得搶走孫秀怡的和奪賀禮殺人的應該不是一道,可聽春紅剛才所說,明明就都是那穿著喜服的混帳干的。我去找田靈筠,說什么也要讓她好好回想一番,找出這個人究竟是哪路神仙!」

南宮星本欲勸說,但將要開口又想到峨嵋那邊還一直沒有半點情報,讓白若蘭這么冒冒失失的闖一闖倒也不是壞事,便道:「好好,你去問就是。只是莫要問的太沖,田姑娘畢竟剛剛受了那種打擊,心神比較脆弱。」

「我會注意。」白若蘭毫不可信的甩下一句,便向著女客居處趕了過去。

外院門口恰碰上崔冰百無聊賴的閑逛著,白若蘭派去的那個丫頭亦步亦趨跟在身旁,百忙之中,白若蘭還不忘過去打個招呼,叮囑道:「春妮,你把碧姑娘千萬照看好了。回頭我給你發雙份月例銀子。」

那叫春妮的丫頭喜滋滋點了點頭,小小的身子頗為受用的幾乎傍在崔冰身上。

南宮星看著崔冰求救的眼神,無奈的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暫且忍耐。

不知是不是怕崔冰來要回南宮星,白若蘭如此匆忙的當口,還多說了兩句,好好誇了誇那丫頭,「這春妮能干的很,手腳麻利也懂眼色,除了有時候稍微有些羅嗦,其余哪里都好。跟我們姐妹幾個都挺親近,你只管使喚。」

崔冰百般無奈,只得勉強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

那晚聽春妮一番抱怨,還以為她家里有個窮酸秀才父親,說不定名字也頗為文雅,哪知道竟是這么個山村俗名,真不知她從哪兒學來那么多三貞九烈的大道理。南宮星扭頭看了一眼,心道崔冰裝的寡言少語,只有聽人說話,那春妮偏偏是個話癆,這倒真是受了活罪,過後抽個空子,可得好好去安慰一下才行。

和料想中不差太多,攔在門外的宋秀漣果然借口田靈筠不便見客,把他們盡數擋在了門外。

要是別人,也就只好識趣先走。

可惜白若蘭並非那種性子,她被拒絕兩次,事不過三,索性後退半步,揚聲叫道:「田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不肯見人,我們怎么幫你報仇雪恨?那凶手還在白家不斷行凶,見過他的人里,還能開口的就只有你一個!你不幫忙,還不知要出多少人命!」

宋秀漣柳眉倒豎,氣哼哼斥罵道:「你叫喊什么!你們白家保護不周,讓我們小妹丟了,二姐傷了,還好意思過來大叫大嚷!」

白若蘭張口還要再吵,就聽屋內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道:「四妹,你讓她進來吧。早些捉到那人,總也不是壞事。」

宋秀漣哼了一聲,氣鼓鼓讓到一邊,不知是否氣過了頭,都忘了把南宮星攔在外面,把三人一並放了進去。

雖進了門,南宮星卻也知道不宜參與更深,便靜靜站在門內不遠,斜斜可以瞥見屏風兩端之處。

其余人多半已陪著清心道長出去,屏風拉開後,床邊只有鍾靈音這位大姐陪著,田靈筠依舊卧床不起,被頭上露出雙肩,只穿著白色中衣,臉色頗為蒼白,形容透著憔悴。

白若蘭坐到床邊,打量了一下田靈筠的模樣,歉然道:「田姑娘,我不是非要為難你,我也知道,你出了事,心里不好受,讓你回想,也只會更不好受。可沒辦法,白家接二連三的出事,我只能求你再仔細想想,那晚襲擊你的凶手,到底有什么特征。」

「出事?賀禮被搶之後又出了什么事?」田靈筠面帶訝異,握住鍾靈音的手掌,顫聲問道。

白若蘭一口氣說道:「昨晚想要下山離開的九個客人,被人殺死在山腳。我們家里關著的一個瘋子被人放跑,在那院子里的兩人也丟了性命。死在那里的一個姑娘彌留之際指認,說行凶的就是那個穿著大紅喜服的人!」

田靈筠頓時面色一片慘白,雙手緊緊握住鍾靈音的手指,顫聲道:「這……這怎么會……」

她勉強定了定神,問道,「你是說,那人襲擊了我們之後,不僅沒有逃走,反而在白家殺人奪寶?」

白若蘭道:「正是如此。他用那九人練會了陰陽透骨釘的用法,說不定,今晚他就要殺他想殺的人了!保不准……他覺得曾經被你見過,會再冒險來殺你滅口呢!」

田靈筠被她幾句話說的面如土色,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死死握著鍾靈音,「那……你想問什么?」

白若蘭神情惶急,忙道:「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能想起來的,和那個凶手有關的細節,什么都好。求你了,田姑娘,求你仔細想想。」

田靈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低下頭,抬起雙手捂住了臉,悶聲道:「你不要催我,我……會好好想想。」

「那晚……那晚我本好端端的睡著,突然覺得房中有人,就驚醒了過來。當時……靠窗的位置燃著長明燭火,我恍恍惚惚隔著屏風能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但我覺得很危險,便伸手去床頭拔劍。結果……我才摸到劍柄,那人就鬼一樣的閃到了床邊,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從沒見過武功如此高的人,我師父恐怕都比不上他。他不讓我開口,自己也不說話,直接將我拖到屋子中央,綁的動彈不得,跟著……就……就來剝我的衣服。我……我……就被他……」

白若蘭臉上有些發紅,忍不住道:「田姑娘,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樣?或是身上有什么特征?」

田靈筠頭也不抬,雙手捂的更緊,緩緩道:「那人是個光頭,滿臉大胡子又硬又長,笑起來很可怕,身上穿著新娘才穿的喜服,人很高,手腳很大。」

「只有這些么?」白若蘭有些失望,不自覺喃喃說道。

田靈筠霍的抬起頭來,盯著白若蘭,咬牙道:「是,他還有一處和尋常人不一樣。」

「是什么?」白若蘭喜出望外,連臉也湊近了幾分。

田靈筠恨恨道:「那人的那個東西,足足有手腕那么粗,活活把我弄昏了過去。你這下滿意了么?」

這話中已滿是怒氣,白若蘭聽出不對,可心頭又是一團霧水,忍不住道:「什么東西手腕那么粗?平常看到好認么?」

田靈筠羞怒交加,索性貼到白若蘭耳邊,低聲道:「就是男人那根雞巴,你要是想認,就一個個去脫了褲子好好看看吧!」

白若蘭一張俏臉頓時紅如綢布,猛地起身險些撞倒了屏風,指著田靈筠連說了四五個你,卻不知道說什么好,憤憤拂袖而去,南宮星只得墊在最後賠笑道:「蘭姑娘說話有些急了,不是她的本意,幾位女俠還請多包涵。她也是為了早日捉到凶手,給各位一個交代。」

田靈筠一把丟出一個枕頭,怒道:「她去捉啊!不要過來煩我!」

南宮星連忙把枕頭接住,滿臉堆笑交給宋秀漣,出門追著白若蘭去了。

那邊唐昕也在勸說,白若蘭也知道田靈筠遭逢劇變情緒難免激盪,幾句話的功夫,也就平復下來,念叨了幾句賭氣的話,還是道:「她也怪可憐的,回頭有機會,我還是好好跟她道個歉的好。」

南宮星看她冷靜下來,這才開口道:「其實你也是太過著急了。不過是一件喜服,並不能斷定這些事都是一人所為。」

「怎么說?」白若蘭坐在花池邊上,仰起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