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告而別(1 / 2)

鍾靈音、田靈筠、齊秀清、宋秀漣合共四人,昨夜被她們叫去的丫鬟合共兩人,六個青春年華的女子,一夜之間走的干干凈凈。

清心道長站在房中,額上的青筋不住的跳動,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脾氣稱不上好的峨嵋掌門已到了爆發的邊緣。

此人曾是天絕師太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最晚入門卻後來居上穩穩接下掌門之位,劍法內功皆已出神入化,但道家的修身養性功力,卻顯然不太精深。

清心道長若是就此發作,白天雄不在,房門外的白家人只有白天武尚有一線希望與清心道長一較高下。

白天武也確實的露出了戒備的神情。

但清心道長只是靜靜地站著,他身邊的其余弟子雖然面色也是憤怒不平,更多的卻是驚詫和不解。

只因這屋中並沒有半點打斗過的痕跡,行李一件不剩,床鋪也疊的整整齊齊,昨夜的蠟燭燒得只剩一灘燭淚,任誰來看,也是屋中這四人不聲不響的悄然離去,還順帶拐走了兩個丫鬟。

白家也沒人開口質問,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盯著屋內的情形。

南宮星一行三人匆匆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靜默到詭異的情景。

如此大的陣仗,崔冰自然不可能還安安穩穩呆在屋內,她站在內院門口,立足於幾名看熱鬧的女眷身後,探頭張望過過來。

春妮就在旁邊,卻對其余事情都並無興趣一樣,只是陪在崔冰身側,側頭笑眯眯的打量著她。

南宮星瞥了春妮一眼,壓下眼中閃過的一線寒芒,徑直走到白天武身邊,道:「白叔叔,這邊出什么事了?」

白天武冷笑一聲,道:「我也說不清,也許是白家招待不周,幾位女俠大感不滿,收拾行李偷偷趁夜回峨嵋山去了,為怕迷路,還帶了我們家兩個丫鬟,考慮的到頗為周到。」

清心道長扭頭看了過來,兩人視線遙遙相對,眼中凌厲齊齊迸發而出,恍若無形刀鋒,凌空對斬一處。

「看來該問的話似乎是問不到了。」完全不理會兩位高手的隔空對峙,馮破嘆了口氣,徑直走進屋中,左右打量了一番,淡淡道,「這幾位姑娘,走的也太巧了點。」

清心道長與馮破素不相識,就算認識,對官府中人也不會有半分客氣,他冷哼道:「聽閣下的意思,倒像是我的幾位徒弟惹下什么禍事,偷偷溜了一樣。」

「禍事未必,謊話,卻一定是說了不少。」馮破只在屋里掃了一圈,便小步踱了出來,當著眾人面朗聲道,「關於孫秀怡失蹤一事,已有了新的進展。不巧,恰恰就和這幾位偷偷溜了的女俠有關,現下無處對證,著實可惜啊。」

清心道長強行壓下怒氣,身邊幾位峨嵋門人卻已怒不可遏,兩個壯年道士互遞了一個眼色,齊聲怒喝道:「休得對我峨嵋無禮!」

伴著話音,兩人齊齊出掌,一左一右印向馮破肋下,掌風精純,綿里藏針,一看便少說也有近十幾年火候。

馮破躲也不躲,穩穩站在原地,竟就這么讓他們打在身上。

兩道掌力好似泥牛入海,不見半點成效。馮破立在原地紋絲不動,淡淡道:「兩位道爺,下官好歹也是正六品下帶刀紫衣衛,你們襲擊朝廷命官,只怕大大的不妥吧?」

那兩人吃了一個悶聲大虧,心中驚悸,帶著一頭冷汗退回到清心道長身邊,低聲說了兩句什么。

清心道長一拂衣袖,道:「原來是馮破馮大人,久仰。江湖傳聞玉捕頭手下皆是一等一的人才,想必馮大人也不例外。那貧道倒要請教,我這幾位弟子說了什么謊話?」

馮破動了動肩膀,走到門外,回頭盯著清心道長的雙目,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謊話,就是騙了騙暮劍閣的白家老小,讓他們錯以為孫秀怡是在這里丟的而已。」

他拍了拍褲腳,輕描淡寫的繼續道:「其實孫秀怡根本就沒到這里來過,那間小築里,一直都只住了一個人。」

並非沒人做過這種猜測,馮破此言一出,周圍諸人大都變了臉色,但也有幾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狐疑的看向了峨嵋門人。

清心道長緩緩走到門邊,冷冷道:「馮大人,官字兩張嘴,就可以信口開河了么?無憑無據,敗壞峨嵋清譽,就算你是朝廷命官,貧道也不能饒你。」

馮破瞥他一眼,道:「我既然敢說出口,自然就敢為這話負責。孫秀怡從頭到尾都未曾讓人見到過哪怕一個身影,此是其一;她的卧房里,散落著無數嫁妝,那些東西本該跟著清心道長你一道送進白家庫房,卻偏偏擺在了新娘卧室,算一算,連上箱子,壓在轎子里,恰好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重量,此是其二;我和這位小兄弟方才在那邊查驗了一下,兩間卧房,只有一間的床上有人睡過的痕跡,另一張床雖然做了做樣子,卻少了很多該有的東西,顯然是有人刻意布置,此是其三。」

「我原本憑此三點想要向田姑娘討教討教,不想已是人去屋空。清心掌門,我這信口開河,你可還滿意?」馮破面上譏誚一笑,道。

「你的意思,那間屋子里的事情都是靈筠編造出來,她慘遭凌辱的模樣,也是自己裝的不成?」清心道長氣勢略略減弱,卻仍是厲聲責問道。

馮破淡淡道:「有些人腳趾靈活,幫忙綁上雙手恐怕不是太難,接著綁好雙腳的話,就連我也能把雙手從腳下掏過去背到背後,提前放好凳子一趴,要么備些豬血雞血,要么干脆存著月事惡露,更加方便。進去救人的人,總不好現找個穩婆,扒開女俠的屁股看看是否真被開了苞吧?」

清心道長勃然變色,枯枝般的手指猛然收緊,好似捏住了一把無形寶劍。

看峨嵋眾人不再作聲,白天武這才插言道:「馮大人,若是事情如你所說,孫姑娘的失蹤,豈不是與外人根本毫無關系,不過是峨嵋派的內部事宜么?」

馮破譏笑一聲,也不去理會清心道長眉心快長出月亮的那張黑臉,道:「這就不得而知了,誰知道是孫秀怡得罪了同門被私下殺了賣了,還是她有了別的相好這幾個姐妹情深出此下策幫她脫身。我只需要知道,孫秀怡的失蹤,和此後這些凶案,並沒太大關系,這就夠了。」

「哦?這對後面的凶案有何幫助?」白天武微一皺眉,不著痕跡的站在了馮破身側,提防清心道長惱羞成怒暴起傷人。

南宮星微微一笑,緩緩掃視著院內眾人道:「既然田姑娘說的都是謊話,那有件事豈不是清楚得很。那個穿著喜服的光頭大漢根本就不存在。」

馮破點頭道:「所以並沒有什么外人的嫌疑,從頭到尾,所有的事都是在這庄中的人做出來的。」

清心道長聽到此處,冷冷道:「這還用你啰嗦,白天雄早就認了。」

馮破雙眼一翻,譏刺道:「你當我是那種有人認罪便打入大牢結案的太爺么?白老二這人腦筋太死,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什么都往自己心里裝,別人描摹張字跡,搬出個天道的名頭,就能嚇得他把自己當車丟得遠遠的,好保住白家這個帥。不是別有用心之徒,稍微想想也不會先定了他的罪。」

白天武謹慎道:「馮大人,天道的那枚印記不似作假,如意樓的銀芙蓉看上去也八成是真品,恐怕也不能這么早斷言沒有外人參與吧?」

馮破道:「我說的沒有外人是指沒有外面新來的生人,你兒子娶媳婦,已到了這么多人,和你們白家內鬼里應外合,殺幾個人可不算太難。」他仍不肯放過清心道長,接著便道,「你看峨嵋女俠不過四個人,就能在暮劍閣里演一出強擄新娘的好戲,還能趕在我上山之前不告而別全身而退。」

清心道長哼了一聲,冷冷道:「貧道劣徒若真的辦下這種蠢事,峨嵋派自會將她們好好管教一番,不勞馮大人費心。」

「那可不好說,萬一孫秀怡已被那四個同門五馬分屍挖坑埋了,我還真得費點心思將她們捉拿歸案才行。」馮破嘿嘿一笑,背身往外走去,「不過這時候我還顧不上那幾個丫頭,比起已經跑了的蠢材,還在咱們身邊的殺手可要緊得多。」

看守賀禮的兩名白家弟子的屍體馮破並沒去看,大致問了問劍創情形後,便仍和南宮星白若蘭一道,徑直去了庫房。

房檐下的血字早已干涸,透著暗褐醬色。馮破端詳片刻,道:「描摹那張紙的應是女子,可這里的字卻絕非女子手筆,女人的手指就算蘸滿了血用指肚去擦,也寫不出這么粗的筆畫。」

南宮星點頭道:「我也一早就在懷疑,下手的絕不止一個人而已。天道的印記一出,現下看誰都會疑神疑鬼,反倒擾亂了視線。」

「是么?」馮破淡淡道,「可我覺得你好像已經在盯著誰了。」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我心里是已經懷疑上了,而且還懷疑的不止一個。只可惜,狐狸的尾巴總是露一下就飛快的縮回去,我暫時揪它不住。」

「很好,」馮破笑道,「知道在事情板上釘釘之前憋在肚子里,你比我想得更加有用。看你年紀還不大,有興趣到六扇門吃碗公飯么?我可以把你引薦到玉捕頭手下歷練歷練。」

南宮星不願直接拒絕,轉而問道:「玉捕頭年紀也不大吧,好象成為江湖四絕色也就是前兩年的事情。她本事果真厲害得很么?」

馮破看出他無心官府,不再強求,只是道:「單論追蹤捉人,眼力頭腦之類的捕快本事,不是我誇口,和我比起來也就是不相上下,我好歹在這一行也干了這么多年,就是經驗,她也比不了我。但玉捕頭有兩樣我們這些尋常捕快遠遠比不上。」

他豎起手指,道:「一是武功,她對武功天生就有嚇人的悟性,給她把刀,她能制住我,給她把劍,她一樣能制住我,她武功沒什么套路,但就是能把人制住,簡直不講道理。二是直覺,玉捕頭好像長了天眼一樣,有時候證據亂七八糟,根本拼湊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時,她就硬是能靠直覺篩出最危險的疑犯,按她說的去捉,十個里也難錯一個。」

「有這兩樣本事,難怪鎮南王對她器重無比。」南宮星道,「將來有緣,希望也能親眼見見這位玉捕頭。」

「不在她手下做事,也不犯下什么大案,恐怕是沒機會見她的。畢竟她不兩年就要做鎮南王家的兒媳婦,西南那邊沒什么上達天聽的大案,已經不怎么敢去驚動她了。」馮破將庫房里仔細看了一遍,道,「這邊沒什么了,走,去白若麟的那間小院看看。」

白若蘭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離開了那座庫房,才小聲道:「我不懂,孫秀怡不想嫁給我哥哥,一早說清楚不就好了,峨嵋派俗家女弟子里,沒嫁的又不只是她一個。更何況,我們白家也不是非和峨嵋結親不可,比起他們,我寧可唐姐姐來做我嫂子。」

「我聽說靈秀五娥里只有孫秀怡是自小在峨嵋長大的孤兒,她不敢違抗師命,又不甘心這么嫁人,結果搞了這么一出鬧劇,也並非絕無可能。」南宮星拍了拍她的肩頭,微笑道,「更何況實情如何咱們還不知道,江湖險惡,孫姑娘是不是自願配合都還難說。你也不必急著氣你這位無緣的嫂嫂。」

「我都不知道江湖原來是這么復雜的地方。」白若蘭神色有些黯淡,道,「我還當江湖中大都是行俠仗義,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好事。即使有大奸大惡之徒,正道大俠們也會同心協力,替天行道。」

不自覺說出了替天行道四字,白若蘭啊的一聲捂住了嘴,恨恨道:「這天道怎么會這么可恨。」

南宮星默然不語,另一邊的馮破卻哧的笑了一聲,道:「蘭姑娘,不是叔叔我打擊你,就算是你一直滿心敬仰的俠客,做的也依舊是違法亂紀的事情。行俠仗義,什么是義?懲惡揚善,誰才是惡?劫富濟貧,靠何判斷?善惡貧富,怎么輪得到一介草民擅自做主?王法何在?」

「既然目無王法,所憑的無非便是心中信念。這種東西,一萬個人保不齊就有一萬零一種各不相同,你覺得白家是遭了無妄之災,說不定在當年的受害者眼里,這些凶手還恰恰就都是替天行道的大俠。」

白若蘭瞠目結舌,連步子也亂了節拍,險些前腳拌後腳摔在地上。

南宮星接過話頭,道:「他們眼里的大俠,在趙敬眼里,則毫無疑問是該千刀萬剮的惡人。你不妨想想,若是趙敬知道了春紅死亡的真相,會不會連帶著恨上帶她來這里的白家?」

馮破笑道:「這還只是簡單的恩怨糾葛,既然還有天道牽扯在里面,想必還看上了你們暮劍閣的這一方勢力。由此看來,旁人還不好說,你的父親兄長兩人,可是繞不過去的絆腳石。」

「那……那咱們就只能等著么?」白若蘭愈發惶急,忍不住低叫出來。

馮破看了看已在眼前的陰森小院,淡淡道:「我和這位小兄弟,不是正在四處找那條狐狸尾巴么。」

「那張寫著思梅二字的紙條就是在這邊找到的?」馮破在小屋中簡單檢查了一下福伯留下的物件,開口問道。

「是,就在福伯的屍身下面。」

「那字寫的歪歪扭扭匆匆忙忙,小兄弟,讓你推測,會是什么人留下的?」

南宮星沉吟道:「我也仔細推想過,反復排除,只留下兩種可能。一是凶手故意布置,為了擾亂諸人視線,但留一個死人名字在這里,意味著實不明。興許有什么目的是我沒想到。」

「另一個呢?」白若蘭多半也覺得是凶手留下,聽到還有另一種可能,忍不住插言問道。

南宮星道:「另一個是白若麟。他逃走之後,很有可能折返回來,來看看福伯的情況,看到福伯已死,他慌里慌張的想要留下些什么線索,所以寫下了那兩個字。」

馮破將屋中的木櫃打開,仔細看了一遍,口中道:「所以你也覺得白思梅的事情十分可疑是么。」

南宮星看了白若蘭一眼,點頭道:「不錯,她死的太不自然。破面殘相,本就是不願被人認出的手段,白思梅不是聶政,她若真想表露自己死前的怨恨,沒道理在臉上做如此文章。」

白若蘭大惑不解,低聲道:「可大家都覺得那個應該就是思梅姐姐,而且,她干嘛要假死啊。」

南宮星只道:「只是個猜測,未必便是真相。白若麟瘋瘋顛顛這么些年,腦子里只記得一個思梅,寫下那兩個字也不奇怪。你不用急著頭疼。」

白若蘭皺眉道:「我怎么可能不頭疼,你們兩個都已經斷定,下手的必定是已在庄里的熟人,可不管是穆紫裳還是思梅姐姐,我們姐妹都認得出來啊。難道是易容改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