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白天英(上)(1 / 2)

驚濤駭浪。

與這條突如其來的訊息一比,先前那些變故統統成了湖面微波。

不要說白天武臉上頓時沒了半點血色,就連南宮星的神情也變成了難得一見的驚愕萬分。

白若雲一拍扶手站了起來,驚問道:「你……你說什么?誰遇害了?」

「師兄,是……是四師叔和五師叔。你們……你們快去看看吧。」那弟子顯然是竭盡全力飛奔而來,話剛說完,就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這時也沒人顧得上照看一個報訊的弟子,白天武領在最先沖了出去,屋中諸人紛紛跟上,飛也似的向庄外趕去。

崔冰功夫雖差,但跟著飛賊師父學了這些年,身法倒著實不差,快步急趕,並不比白若蘭慢上太多。

南宮星唯恐有人趁亂下手,便不著痕跡的墊在最後,小心留意著周遭情形。

既然對方已經開始動手,馮破也就不再裝作中毒,幾個起落,便追到了白天武身邊,他身形騰挪之間姿態頗為笨拙,速度卻著實不慢,輕功顯得極為實用。白若雲施展渾身解數,也沒能拉近半分,心中這才對馮破生出了幾分敬意。

南宮星護著兩名女子,自然而然被甩落在後,等到趕至白天猛屍身所在,馮破已仔細查驗了片刻。

這兄弟二人並未死在一處,白天猛陳屍的地方,距離接近峰頂的白家住處還有一段頗遠的距離。

五兄弟之中,白天猛的心性最為浮躁,武功修為甚至比不上年輕一代中頂尖那幾位,凶手根本沒有用到大搜魂針,就拿了一條紅綢腰帶,便把他活活勒死,吊在了山道邊的歪脖樹上。

這應是白天猛上山給哥哥送葯的時辰,他既然已死在這里,那本該送上山的葯,還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白若松趕去了山上,白天猛的屍身邊守著的,是兩個本家的護院弟子,應該是被白若松緊急從山上叫了下來,這幫人都已趕到,那兩個還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話。

屍體沒有任何掩飾,就那么直挺挺的掛在上下必經之路旁,可見凶手根本沒去在意是否會被發現。

白天武的雙拳已經捏的發白,他盯著白天猛的屍身看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你們兩個,把五師叔放下來好好送到別庄里。馮大人,咱們趕緊上去看看四弟。」

馮破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這次,沒有人再急著用輕功趕路,白天武這一家人的腳步,都顯得有些沉重。

這後半段山路,他們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比起相當於門派所在的別庄,白家的家宅並不太大,也就是尋常富戶的院落大小,門庭修飾也頗為朴實。

想來白若松還沒把事情弄得人盡皆知,院落中還比較安靜,只有幾個丫鬟在回廊出探頭探腦,遠遠看著一臉戒備神情緊張的白若松。

白若松就守在白天勇的卧房門口,白天勇的小妾都在別庄,正妻早已亡故,並沒什么需要避嫌之處。

白天武一行正要過去,另一端卻走出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灰衣婦人,模樣尚能看出幾分秀氣,只是形容頗為憔悴,雙眸也沒有多少神采,恍如一朵開過了季的枯花。

那婦人望著白若松徑直走了過去,眉心越鎖越深,面上自然而然升起一股責怪之意,還有十余步遠,就開口道:「松兒,你不在下面幫爹爹做事,在這里做什么?」

白天武連忙大步趕上前去,恭敬道:「大嫂,是我叫松兒上來幫忙辦事,稍稍占了他一些時間。」

南宮星略感訝異,低聲問白若蘭道:「蘭姑娘,這……就是當年的金針鐵劍周三娘?」

白若蘭點了點頭,小聲回答:「嗯,她就是我大伯母。」

金針鐵劍周三娘當年雖不是什么艷名遠播的美人,名聲全憑著一身功夫闖盪出來,可容貌也絕不算差,只是脾氣太過糟糕,才讓不少男子望而卻步,最後被白天英娶回家中時,還著實羨煞了不少曾想一親芳澤之人。

南宮星雖未見過,但江湖傳言總歸知道一些,他微微搖了搖頭,忍不住道:「她怎么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白若蘭抿了抿嘴,小聲道:「從大伯納進第一房小妾,她就漸漸變成了這副樣子。不過脾氣據說倒是比年輕時好了許多。」

她看了白天武的背影一眼,忍不住把聲音壓得更低,補充道:「我早說了,家里這些女人,只有跟了我二伯的才算是有點福氣。」

「包括令堂么?」南宮星皺了皺眉,問道。

白若蘭輕輕嘆了口氣,細聲道:「我娘……總算比其他人強些。」

他們這邊說話的功夫,白天武已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白若雲站在一旁,盡量不露痕跡的打量著這位大伯母的神情。

聽到白天勇已死,周三娘確實吃了一驚,但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不過轉眼之間,就已鎮定下來,掩著嘴巴咳嗽了兩聲,道:「凶案已經波及到家里,還盼閣主早點解決了這些事端,免得家中老小整日心神不寧。我一個婦道人家,幫不上手,就不給你們添亂了。松兒,過後你來我房里一趟,我看看這幾日你的武功有沒有耽擱。」

她輕聲叮囑完,連屋內的情形也不想看上一眼,就這么徑自轉身走了。

「自家小叔都沒了命,這婆娘就還只關心她兒子武功進境,」馮破忍不住皺眉道,「她是就這副性子,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白天武嘆了口氣,低聲道:「這已經好得多了,換成她剛進門那幾年,恐怕我死在她面前,她還要嫌我擋了她的路。我這大嫂,有兒子之前眼里只有自己,有兒子之後眼里就只有兒子。馮大人,她就是這副性子,不會有什么別的原因。」

白若松也連忙道:「我母親平時也就是這樣,她對我父親都不太關心,馮大人不必多想。」

馮破看了白若松一眼,點頭道:「咱們趕緊進去看看白老四吧。你說說,上來時候是什么情形?」

白若松推開房門,道:「我就進去看了一眼,就出來叫人下去報信了。」

這多半是實話,因為實在沒什么人願意站在房中仔仔細細的看上半天。

只是推開了屋門,一股刺鼻的惡臭便撲面而來。

這味道並不陌生,林虎的屍體被帶上來的時候,散發出的也是一樣的味道,只是不如此刻屋中飄盪的這般濃烈。

白天勇的死狀,也和林虎差不多的模樣,通體青黑,肌膚遍布血點,唯一不同的,是那張臉上凝固的垂死神情,除了因痛苦而造成的扭曲之外,竟還殘留著滿心的驚駭,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為何會如此吃驚。

難道是不相信動手的人真的會殺他?

這屍體並沒什么查驗的必要,依舊是唐門的毒葯,想必是偽裝成了調理補葯的樣子,喂白天勇吃了下去,頃刻之間,毒發斃命。

此前並沒想到白天勇會成為凶手的目標,防備的主力幾乎都在別庄,如果動手的是白天英,躲開那幾個武功平平的門丁實在易如反掌。

而他們既是同謀又是兄弟,隨便找個借口哄白天勇吃下送來的補葯,也不是什么難事。

春妮借死遁走,以她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對白天勇下手,那被圈在疑凶線中的人,便只剩下了一個白天英。

這些想法不好當著白若松的面說,白天武便以請唐門的人過來幫一下忙的由頭將他支開。

屋內的氣味實在有些令人難以忍受,一行人只得出來關好房門,去了院中的涼亭商議。

五兄弟中已死了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坐等凶手出手,不論疑點和證據是否足夠,也到了去和白天英對證的時候。

「只是我還沒想通,為什么白大伯會在這么個時候動手做這么一件事?」南宮星沉思良久,才緩緩問道。

白若雲點了點頭,也道:「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殺四叔和五叔。按說,他們要是同謀,我和我爹都還毫發無傷,應該不到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才對。」

馮破沉吟片刻,突然道:「閣主,你說,白老大有沒有可能,其實早就已經知道白思梅才是害死他最寵愛小妾的罪魁禍首?而幕後的謀劃者,很可能就是白天勇兄弟倆。」

白天武神情一凜,喃喃道:「如果早些時候,我還能說他應該並不知情。可……可先前二哥認罪的時候,不經意提起了這件事。如果大哥聽到之後記在心里,並不難推測出當年的真相。」

「那……會不會從那時起,大伯就在心里悄悄將目標從爹和我轉成了四叔五叔?」白若雲皺眉道,「我記得不錯的話,大伯對當年自盡的那個小妾,可是寵愛進了骨子里頭。」

南宮星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原來他配合白思梅所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將計就計。可能他原本的計劃是順著白思梅的安排行動,等到大事已定,再設法殺掉白思梅父女,到時多半還會揭發他們的陰謀,順水推舟的拿下閣主之位。如今眼看計劃無法進行下去,便干脆鋌而走險,殺掉真正想殺的人,順勢滅口。」

馮破嘆道:「的確,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下去找他吧。也許大牢那種地方,才能讓白天英清醒過來。」

眾人一起站起來,往外走去,只有白天武仍坐在石凳上,神情哀傷,緩緩道:「你們在門外等我,我……想靜一靜。」

知道此刻白天武必定是心亂如麻,旁人也就依言先行走開。

白若蘭擔心爹爹,走出兩步,便忍不住回頭望上一眼。

南宮星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便緊緊跟在白若蘭與崔冰身邊,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無疑是他來此之後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就在白若蘭回頭看向父親的同時,院牆外的茂密樹冠之中,突然傳出了極輕微的幾聲動靜。

而十幾道仿佛比聲音還要快些的烏光,剎那間射向院中數人身上。

正是陰陽透骨釘打出的大搜魂針!

三十六種不同的組合手法,這一瞬間便打出了八種!

十六根大搜魂針,幾乎同時鎖定了院中所有的人。機簧勁力之大,數十丈開外的距離,連眼都來不及眨上一下,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器之王,就已到了眾人身前。

馮破在六扇門中多年,早不知在鬼門關口來回走過多少遍,身上汗毛一豎,那恍如野獸般的本能就已讓他下意識的做出了行動,聲音響起之時,他已飛身撲向白若雲,兩人摟成一團,頗為狼狽的滾在地上。

饒是如此,仍有一根大搜魂針釘上了白若雲的袍角,毫厘之差,未能蹭到他的油皮。

南宮星並沒有那種野獸一樣的直覺,但他的反應卻比任何人都快,聲音響起的同時,他身形一扭,雙手同時向後一扯,毫不猶豫的攔在了白若蘭與崔冰的身前,射來的六根大搜魂針彼此呼應,角度極為刁鑽,他若是躲開,身後兩女必受其害。

千鈞一發之際,他雙手一揚,內息鼓盪向內一攏,施展情絲纏綿手的上乘功法,硬是把六根大搜魂針齊齊逼到中央,雙掌一合,緊緊拍在手心。

白若蘭俏臉登時沒了半分血色,一把扯過南宮星手掌,怒道:「你不要命了!大搜魂針怎么能用手去接!」

六根細針掉在地上,而南宮星的掌心肌膚上,卻留下了一線烏痕,頃刻便沁透進皮肉之中。崔冰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他的雙手,大顆大顆的眼淚登時涌了出來。

南宮星卻只是將雙手握拳一掙,道:「不礙事,我可以用內功逼住毒素,快去看你爹。」

十根大搜魂針牽制住了走出涼亭的五人,而剩下的六根,卻都打向了涼亭里仍沉浸在悲傷中的白天武。

暮劍閣的輕功至多不過沾到個武林一流的邊,更不要說白天武的武功都還不是暮劍閣中的頂尖。

他的反應比南宮星其實並沒慢出太多,也許只慢了一剎那而已。

剎那之間,九百生滅。

他的選擇並沒有錯,意識到危險的那一刻,他已來不及轉身去留意飛來的暗器的線路。

所以他向前沖了出去。

不論對方瞄准的是他身體的哪個部位,只要他能及時沖過涼亭頂蓋遮蔽的范圍,那什么樣的飛針就都傷不到他。

這一蹬一沖已用上了他畢生功力。

可他還是慢了一剎那。

他躲開了四針。

剩下的兩根大搜魂針,一根釘在他的臀下,一根刺入了他的左膝。

在半空中感受到的刺痛一瞬間就化為彌散全身的麻木。

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無法形容的痛楚開始在四肢百骸流竄。

眼前一黑,他的意識便被迅速拖入到燃燒著焚身業火的無間煉獄之中……

翻過院牆,馮破輕易地找到了凶手出手的地方。

那里的掩飾並不算太好,只要有稍大一些的風吹過,形跡就會敗露在院內的人眼前。

而且在這種距離下,又有涼亭作為掩護,並不能算是狙殺白天武的絕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