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錢庄的少東家(1 / 2)

與先後十幾條人命,折了暮劍閣過半主事者的風波相比,追查靈秀五娥的行蹤不過是為了了結與峨嵋之間的事端,緊張與急迫自然少了許多。

一離開山腰別庄,崔冰的身份也不再需要刻意隱瞞,一並上路的諸人,除了南宮星依然偶爾露出在思忖什么的神情之外,其余各人都顯得輕松了不少。

白若蘭生平第一次被允許行走江湖,辦了幾場白事的晦氣頓時一掃而光,連山道周圍早已看膩了的景色都變得順眼得很,連裝出一副英氣利落的模樣也忘得干干凈凈,眉開眼笑簡直像個被塞了一嘴糖的娃娃。

直到山腳「巧」遇早等在這邊的唐昕,二男二女的隊伍硬是被擠進一人,白若蘭才想起應有一副女俠的樣子,總算又回了常態。

在白家的時候唐昕出力不少,她借宿農家苦等良久只為結伴隨行,白若蘭當然不會拒絕,白若雲雖然覺得不妥,但不願影響與唐門的關系,也只好點頭應允。

只是唐昕嘴上雖然說著是為了調查清楚峨嵋派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好對得起自身搜集情報的責任,可上路才一會兒,一行幾人就都感覺到她的心思顯然更多放在了南宮星身上。

倒並非是會讓崔冰吃醋的那種在意,而是鮮明到近乎不加掩飾的探秘意圖。

上路不久,白若蘭就忍不住扯著唐昕快走了幾步趕在前面,偷偷問道:「唐姐姐,小星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你感興趣的東西啊?」

唐昕搖了搖頭,扭臉看了一眼南宮星眼底的戒備,輕笑道:「不是東西,是他這個人。你就不想知道他更多事情么?」

白若蘭轉了轉眼珠,抿嘴笑道:「說實話,想。別看我和他小時候是過命的交情,可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她拉了拉唐昕衣袖,小聲道,「其實我前天還偷摸問過崔冰,結果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還這么放心?也不找他好好問問?」唐昕似笑非笑的瞄著她道。

白若蘭立刻搖了搖頭,笑道:「等我想知道的不得了的時候,自然就去問他了。這么不知道著,其實也挺有趣。對他我可沒什么不放心的,他要是也想害我,我早死了七八百回了。」

唐昕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他想要的萬一不是你的命呢?」

白若蘭一愣,馬上道:「他本事那么大,難不成還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在我身上,他拿不去的?」

唐昕呵呵一笑,拉著她道:「沒有沒有,看你的樣子也知道,他真要想要,絕對都拿的走。」

白若蘭撓了撓鬢角,覺得唐昕似乎話里有話,可偏偏聽不出來,索性問道:「唐姐姐,你呢?你不是比我更想知道他的事么,那怎么不直接去問?」

我可不是沒問過,只不過碰了個大釘子罷了。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唐昕微笑道:「我沒那本事,你救過他,我又沒救過,你問他肯說,我問啊……肯定是自找沒趣。」

白若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突然道:「唐姐姐,你想問什么,要不你告訴我,我幫你問?」

唐昕張口欲答,突然醒覺過來,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我想……呃……其實也沒什么要緊的,說不定我多幫幫你的忙,他就肯告訴我了。」

險些被套出話來,唐昕這下記住了,白若蘭興許江湖經驗不足,情竇未開顯得天真遲鈍,但絕對不是個蠢貨。

那份救了白天英的解葯,顯然並沒有有效到可以讓這位白家千金對她完全放下戒心。

這兩人沒聊幾句,崔冰便摻了進來。她不用再假扮碧姑娘之後,恨不得把之前憋在肚里沒說的話統統補回來,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好似個樹梢盤旋的小雀兒。白若雲話少的要命,南宮星也比平時沉默了不少,她自然只能加入到白若蘭與唐昕這邊。

唐昕對崔冰本就刻意討好,白崔二女也已經交上了朋友,三人聊的倒也融洽,閑談之間,不覺把話題扯遠,不再繞著南宮星打轉。

雖說行程不趕,卻也不能靠兩條腿一路走去陸陽,過了官道最近的驛站不遠,便有一家小小馬場。

里面的馬匹量少質差,價格反而比附近陽梁鎮中還要貴上不少,就是仗著地利,賺那些在驛站附近不得不換乘之人的油水。

不過白若雲兄妹盤纏帶的很足,唐昕也隨手就從懷中摸出一片金葉子,引得馬場老板眼珠子都突了出來,南宮星並不缺錢,無奈白若蘭和唐昕都不肯叫他付賬,一番爭執後,還是由唐昕矮子里挑了個將軍,選了匹好歹像模像樣的黃鬃送他。

五個人買了四匹,最好的那匹胭脂馬由白若蘭帶著崔冰共乘,十六只馬蹄隨著他們一聲輕叱,揚塵卷土便往陽梁鎮而去。

陽梁與陸陽並不在一個方向,但一來靈秀五娥來時曾在陽梁落腳,不知會不會有什么蛛絲馬跡,二來富貴樓的春紅後事還等著了結,無論如何也要先走一遭。

巴遺郡是蜀州北部第一大郡,陽梁縣則是郡中第一大縣,繁華甚至遠勝郡城,而陽梁鎮,又是該縣幾乎所有規模較大的集市所在,前些年縣令索性將衙門搬到了鎮中,往來商旅說起陽梁,指的便反倒成了市鎮所在。

富貴樓的主人,同時也掌管著縣內官妓樂戶,算是半公半私的地頭大豪,雖頂的是不入品級的虛銜,尋常佐官縣丞見了卻都要點頭哈腰。

白家商賈一脈與富貴樓關系極好,而暮劍閣這一系盡管在江湖上稱得上一方豪強,在富貴樓眼中卻不過是個舍得出錢的豪客而已,看在另一系白家面上,往來之間多有照顧,可要論交情,就相去甚遠了。

光是每月一次從富貴樓里要去個小姐折騰三天這一樁事,就足夠讓老鴇龜公頭疼不已。

結果這次竟連人都沒送回來,也虧得出事之後白家正鬧得不可開交,便飛鴿傳書交代給白家商號的人幫忙,那邊的主事知道人命案子不可怠慢,早早上下打點安撫了一番,所幸死的不過是個賤籍妓女,倒沒掀起太大波瀾。

因此,他們一行費了一番力氣才見到的那位老鴇,臉上的神情可著實談不上好看,那雙刀子一樣的眼,也只有在唐昕和崔冰兩人身上來回打量的時候還稱得上和氣。

「春紅的遺物?你們是在說笑么?」聽南宮星寒暄之後講明來意,那老鴇臉上更是幾乎結出冰渣滓來,「她存的那點銀子,加上客人平日打賞的珠寶首飾,往大了算也夠不上她贖身價的一半,少說還差八百兩,讓她走這一遭丟了命,我虧得都要吐血,你們還有臉來問我要遺物?」

這種場合下白若雲實在不知如何開口,白若蘭也只能壓著脾氣悶不做聲,場面上反倒只有南宮星和唐昕一搭一檔好聲好氣溝通。

「其實銀子不是問題,這次的事本就是我們不對在先,不光春紅姑娘差的贖身銀子,就是再加幾百兩賠償也是理所當然。」南宮星略一思忖,陪笑道,「我們過問遺物,只是想看看春紅姑娘有什么值得紀念的物件,過後我們帶上山去,與她葬在一起。」

找了個由頭將這一樁事帶過,南宮星看老鴇臉色好了一些,便又提起了春紅打算騙過趙敬一事,到時趙敬必定會來富貴樓詢問,兩邊總要對好口風。

老鴇眉心一皺,道:「春紅蠢,你們怎么也跟著蠢?不妨告訴你們,我老早就從中京的朋友那邊聽到了信兒,這次高中狀元的考生,就叫趙敬。他不光在登龍殿見過了皇上,還被封疆大吏看上收了女婿,哪兒還用的到我去騙他。」

白若蘭臉上登時一暗,忍不住道:「這……這是真的么?」

老鴇哼了一聲,道:「痴心女子負心漢,寡情薄幸的讀書人,千百年來多如牛毛,要不是怕傷了春紅的心,我早就該斷了她這個盼頭。瞧瞧她,為了存這點破爛銀子,什么亂七八糟的客人都來者不拒,最後……最後還把自己一條賤命搭了進去,那趙敬要是敢來,我……我非一鞋底子抽死他不可!」

不知道觸及了什么傷心往事,老鴇說到最後,竟落下幾滴眼淚,她自覺失態,拿起手帕擦了擦,起身道:「我們這里入夜才開張,沒什么別的事,就都請回吧。記得把該賠我們的銀子送來,否則我可要去你們家的商號要賬。」

看她要走,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若雲突道:「我們該賠多少銀子?」

老鴇扭頭看他一眼,道:「聽說你們家最近也很晦氣,看在老主顧的份上,我不多要你們的,湊個整,一千兩。怎么樣?」

白若雲點了點頭,起身就往外走。白若蘭也是滿心不悅,立刻跟了出去。

才一出了大門,白若蘭就忍不住道:「這……這也太可惡了。春紅姑娘人都不在了,憑什么她存下的銀子還不能按她的遺願安排?那……那個趙敬,怎么能這樣辜負春紅的一片心意啊!」

聽崔冰唐昕在旁附和了兩句,南宮星插言道:「不要急著下定論,流言蜚語未必可信。最好還是見到趙敬本人或是他的家人再說吧。」

白若雲扭頭看了一眼富貴樓的招牌,道:「反正今天也打算在這里過夜,你們先回客棧,我騎馬趕回去拿銀票過來,先把這里的錢賠上。欠著這種地方的帳,我睡覺都睡不安穩。」

南宮星皺眉一想,左右張望了一下,拍了拍白若雲的肩膀,道:「不必,犯不著為這種小事單槍匹馬趕回去一趟。不然,我都不知道是該陪你回去還是在這里陪蘭姑娘等你。」

白若雲若有所思的看向南宮星,片刻後才點了點頭,問道:「可咱們身上的盤纏湊起來也不夠,難道欠到咱們再回來么?」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這好辦,若雲兄,欠富貴樓的你不願意,那要是欠我的呢?」

白若雲一怔,道:「你身上帶了這么多?」

南宮星笑道:「身上沒有,但去提一下,也就有了。」

提現銀要靠銀票,兌銀票要靠現銀,不管哪種,身上都得先有才行。這下其余四人都是一頭霧水,可看南宮星頗為篤定,只好將信將疑的跟著一路走了過去。

繞了幾個街角,在東市北市交接的交叉路口,南宮星徑直走進一家店里,身後眾人抬頭看了一眼,高懸的牌匾掛著「朗琿錢庄」四個大字。

白若蘭一愣,忙趕上兩步扯了扯南宮星的衣袖,小聲道:「喂,你……你該不會是來搶錢來了吧?即使人家開錢庄有為富不仁的地方,你也不能劫人家的富,濟咱們的貧啊。」

南宮星啞然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想哪兒去了,我有銀子在這兒,憑我的暗記可以直接提錢。」

白若蘭微張小口,目瞪口呆道:「還能這么辦么?我……我怎么從沒聽過?」

看剩下幾人也頗為驚訝的看了過來,南宮星只好解釋道:「我是這錢庄東家之一,當然跟尋常商戶不同。」

這時迎到門口的雜役恰好聽到這句,皺了皺眉陪笑道:「喲,客官,您是來兌票還是存錢吶?」

南宮星轉身走到櫃前,往里張望了一眼,道:「你們大掌櫃不在?」

那雜役恭敬道:「大掌櫃在後院清帳,帳房先生在,您辦什么找他也是一樣。」

南宮星想了想,道:「你給我拿紙筆來。」

那雜役雖然眼神頗有疑慮,但還是快步進了內屋,拿了紙筆出來。

南宮星揮手在紙上塗了一個似字非字似畫非畫的古怪圖案,跟著在圖案角上寫了一個小小的「獨」字,對折兩下,遞到雜役手上,道:「你去交給你們大掌櫃。就說少東家來了。」

唐昕伸長脖子也沒看清紙上是什么,反被白若蘭瞪了一眼,討了個沒趣。

進去沒一會兒,那雜役就飛快的跑了出來,掀開簾子彎腰伸手,畢恭畢敬道:「您往里走,大掌櫃有請。」

「那我朋友……」南宮星一邊邁開步子,一邊隨口道。

那雜役立刻點頭道:「小的一定招呼好。」

白若蘭好奇的看了一眼簾子里面,小聲道:「我們不能跟去么?」

那雜役立刻將簾子放下,陪笑道:「對不住,大掌櫃點名只見那客官一個。您幾位坐,小的給列位上茶。」

沿著走廊進到後院,穿過一條蜿蜒小路,南宮星也不敲門,直接推開門扇走了進去。

屋里一張擺滿了賬冊的黑色木桌後,坐著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正皺眉緊盯著打開的一本賬冊,南宮星敲了敲桌面,他才回過神來一樣啊了一聲,抬起頭來,笑道:「什么風把您吹來了。是替風老板來查帳么?」

「呂掌櫃,我哪兒看的懂這些賬本,別取笑我了。」南宮星道,「我也到了能出來辦事的年紀,當然該出來歷練歷練不是。」

「您從生下來就跟老江湖打交道,給您接生的穩婆都是江湖排的上號的高手,哪兒用得著歷練吶。」呂掌櫃把賬本合上,笑道,「沒事您可不會來這兒,既然到了就別客氣了。只管吩咐就是。」

南宮星嗯了一聲,從懷中掏出林虎身上搜出的那朵銀芙蓉,交到呂掌櫃手上,道:「幫我看看,這一個是真的假的。我記得咱們的這些花,挺難仿造的啊。」

呂掌櫃收起笑容,接過那朵銀芙蓉,仔細端詳了一陣,又撥開花蕊打量了幾眼,略一思忖,取過硯台,磨了些墨,在紙上印出了白思梅的名字,將紙張舉起,逆光看了片刻,這才開口答道:「是真的。」

「可花托下的暗紋我怎么摸不到?」南宮星立刻追問道。

呂掌櫃摸索著銀芙蓉的周圍,慎重道:「發出這朵銀芙蓉的人不想讓人知道是從哪一堂口出的手,所以暗紋的地方,是故意磨平了的。」

看南宮星面色有些凝重,呂掌櫃接道:「不過並非查不出來,只要讓十八名堂主一起從上往下追究,有白思梅這名字在,絕不會跑了這內鬼。」他看著南宮星的眼睛,淡淡道,「這種事別人做不到,您和樓主可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