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三天三夜與三個孩子(1 / 2)

那些人雖然看上去殺氣騰騰,卻不似是針對面前站著的兩人,倒不如說,更像是被那兩人召集而來。

南宮星掃視一遍,扭頭道:「唐姑娘,你眼界廣,這里頭有你認得的么?」

唐昕往布簾後挪了挪,張望過去,口中咦了一聲,道:「單單這么看,我大半都辨不出來路。只能認出兩撥,一撥是那幾個一樣行頭灰衣黑靴的,看腰上判官筆,八成是祿山幫的弟子。另外那撥,就是腰間帶著鏢囊的那四個,是無形鏢裘老爺子的徒弟。」

「後面這四個你怎么如此篤定?」南宮星一邊問道,一邊打量著那邊的情形,方群黎走下台階,不知在說著什么,周圍其他人不時點頭附和,面上神情都頗有些義憤填膺的味道。

唐昕微微一笑,道:「蜀州練暗器的名家,還沒人敢不去唐門拜會。這里頭旁人我興許記不清,那個下巴有顆大黑痣的,我可絕認不錯。是裘老爺子門下老五,旁人都叫他孫三手。直接叫一句孫三,他也答應。」

看他頗有些好奇,唐昕低聲道:「要不要我幫你去探探?看他們這架勢,倒像是在籌謀什么。」

南宮星略一思忖,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上次幫我探消息,給了我一頂負心薄幸的帽子,讓我欠了柳悲歌一刀,再幫我探一次,我只怕就非和柳悲歌打一架不可了。」

唐昕凝望著他,似笑非笑道:「莫非你怕了那柄離別刀不成?」

南宮星一笑道:「離別這種事,本就可怕的很。」

慕容極小聲道:「你們是要接著看會兒,還是出發去找李大人?」

「當然是去找郡尉大人,」南宮星看了一眼那邊的人群,毫不猶豫道,「看這樣子,也知道大俠不缺人救,不差咱們這兩三個。」

他剛要放下簾子,唐昕卻從旁抬手接住,道:「等等,看。」

再看過去,客棧門前的人卻已經散開,方、柳二人折回門內,剩下那些依舊三五成群,往四面八方各自離去。

「追過去,問兩句就清楚了。」唐昕拍了拍慕容極的肩頭,指著裘老爺子的幾個徒弟道,「不費什么工夫,耽誤不了救人。」

南宮星皺了皺眉,略一猶豫,道:「好,咱們過去問問。」

那幾人腳程雖快,馬車趕上總不太難,唐昕隔窗看已經離開客棧很遠,便撩開一條簾縫,道:「孫三手,你在這兒干什么?」

孫三手楞了一下轉過頭來,皺眉細看一番,倒抽口氣連忙湊近馬車道:「唐姑娘,您……您怎么也在這兒?過來辦事么?」

大抵是不願分享這個攀關系的機會,他扭頭又對旁邊幾位師弟道:「你們先走,我過會兒追你們去。」

唐昕懶得理會他這種小小算計,只道:「我恰好和朋友路過這邊,有點小事打算順手辦辦。方才瞧見你們一大堆人聚在一塊,這會兒又呼啦一下散了,怎么回事?」

孫三手左右看了一眼,又頗為謹慎的想要打量馬車內部。

唐昕俏臉一寒,冷冷道:「怎么,信不過我?」

孫三手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只是平常行走江湖小心慣了,不是防著您。不知道您聽沒聽說,最近這陸陽城里出了不少怪事,死了十來個人,還都和方語舟方大俠有關。」

唐昕只道:「這個我略有耳聞。不過我們唐門與方大俠沒什么交情,也就並未深究。」

孫三手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道:「唐姑娘,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方才客棧門前那些人,起碼有一半和方大俠沒什么交情。這里頭有人是方大俠的舊相識,有的是賣離別刀柳大俠的人情,還有的,就是聽說這事牽扯到如意樓,才巴巴趕過來的。」

「什么?」唐昕頓時眼前一亮,連頭都探出窗外幾分,「如意樓?」

南宮星在車內也是面上一凜,凝神細聽。

孫三手神秘兮兮的低聲說道:「招我們過來的那個方群黎,據說是方大俠的遠房堂兄,消息就是他放出來的,不過他說如果真有如意樓牽扯其中,這次來的人手就有些不足,所以他給我們幾幫人分發了柳大俠的親筆信,托我們送到陸陽附近的武林大豪手中。我手上這封拿回去給我師父,多半他老人家也要趕來湊湊熱鬧。」

唐昕轉了轉眼珠,道:「他場面倒是弄得不小。這么大張旗鼓,難道已經摸清了方語舟家里的底細?」

「他說那宅子里面有埋伏,為了避免死傷,打算等人手齊了,高手多了,再直接殺上門去。聽他的意思,這邊的六扇門……」孫三手說到這里,才留意到馬車前慕容極身上的差服,連忙閉緊了嘴巴。

唐昕立刻道:「六扇門怎么了?你說就是,馬車前是我的小兄弟,身上的衣服只是為了辦事方便。你不用擔心。」

「這邊的六扇門很可能已經被如意樓買通,城內十分危險,最好只留他和柳大俠兩人觀察情況,其余人來後先在城外住下,三天後的正午在承澤客棧匯合。」孫三手心有余悸的瞥了一眼慕容極,小聲道。

唐昕想了一想,問道:「除了你們家裘老爺子,還有什么高手會來?」

孫三手答道:「方群黎送了不少信出去。頂尖兒的除了我師父之外,還有驚龍鞭宿九淵,寒刀關凜,破天一劍沙俊秋,這幾人都賣了柳大俠人情,據說早已在路上。年輕一輩的好手,我孤陋寡聞,大多不太認得,也就沒往心里記。」

「好大的陣仗……」唐昕喃喃道,「這些人要是都到了,埋伏在方家的人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吧。」

孫三手嘿嘿一笑,道:「那是,蜀州一直都是武林重地,有不長眼的敢在這邊鬧事,各方英雄總要來幫他長長教訓。」

唐昕心中算計,口中道:「好,我知道了,不耽誤你了,去送信吧。」

孫三手樂滋滋的道:「唐姑娘要是辦完事不忙,不妨也來摻一腳吧,這種給咱們年輕一輩揚名立萬的場面一年也不會有幾遭,可別錯過了。」

唐昕展顏一笑,道:「要是不忙,我會去看看的。」

孫三手恭維道:「有唐門助陣,咱們的勝算可就更大了。那您忙您的,我先去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唐昕目送孫三手遠走,放下窗簾回頭便道,「小星,你怎么打算的?光是個方語舟你好像沒什么興致,加上個如意樓呢?」

張大人依舊呆若木雞,宋嫂筋疲力盡早已歪倒在車上睡去,隔牆之耳不過一個慕容極而已,南宮星探頭讓慕容極把馬車駛向郡尉大人那里,縮回身子道:「這說法你信么?」

唐昕笑眯眯的看著他道:「我為何不信,這里又沒有如意樓的人出來澄清。」

南宮星此刻並沒有玩笑的心思,他微微皺眉,喃喃道:「這里的局面顯然有了什么變化,我只是暫且想不出,這變化能和白家有什么關系。雍素錦就算有通天之能,三天後高手雲集,她連全身而退都不容易,又怎么還有余力追殺白家到訪的人,為什么要放出如意樓的消息引來這么多高手呢?」

唐昕雙眼發亮,湊近道:「說不定,這是天道的打算。萬一他們也猜到了你的身份,那臨時改變布局轉而向你下手也不是不可能吧。」

南宮星瞥她一眼,笑道:「我不就是痴情劍的傳人么,向我下手又有什么好處。」

唐昕對他身份的懷疑其實並無太大差錯,只不過拿不出真憑實據逼他承認罷了,當真在武林人士面前一條條分析下來,十有八九都會信她,他也不好抵賴。

可唐昕斷定他身份不過是這兩日的事,城中布局的變化絕不可能如此倉促,算算傳訊的時間,只怕不會比他們下山的時候更晚。

他心里忍不住想到了此前那枚來路不明的銀芙蓉,如意樓暗中經營數年,勢力早已遍布五湖四海,但其中認得出他本人的並不太多,只是知道名字的也不會超過三成,而其中能假造一枚銀芙蓉出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果這次陸陽城中的謀劃將目標真變成了他,他反倒覺得不是什么壞事,說不定順藤摸瓜,就能拔出埋在樓中的釘子。

從天道悄悄死灰復燃的那一刻起,如意樓就已在作出各種應對,這種往對方陣中埋下暗樁的事,他們其實也在做,只可惜天道早在蕭落華時代便牢牢貫徹著支線之間互不交錯的原則,至今為止,得到的情報也只是天道正在謀求東山再起這種籠統模糊的訊息而已。

念及此處,南宮星的心底竟覺得有些隱隱的興奮,仿佛一個以後必將要被他打倒的怪獸,早早在他面前現出了龐大身軀一隅。

初生牛犢不畏虎。

此時的他並不會知道,今後他要與這凶狠狡詐的龐然大物,進行怎樣漫長的爭斗廝殺,又要為此,付出多么刻骨銘心的代價。

清明雨後,群冢丘頭,驀然回首,霧滿孤樓……

「我遲早拿到證據,到時看你怎么抵賴。」唐昕顯然也對三日後的場面頗有幾分期待,白嫩的面頰浮現一層胭脂般的細潤紅暈,低聲道,「喂,和你有沒有關系暫且不論,這事的背後多半有天道在搗鬼,你就真不想留下看看么?」

南宮星笑道:「不想,宋家五口全都救出來後,咱們就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明知道天道在搗鬼,明知道有可能要找我的麻煩,那我還巴巴的趕去湊熱鬧,豈不成了傻子。」

唐昕眉心微蹙,頗為不解的看著他道:「我都有點搞不懂了,你練這一身絕世武功,到底為了什么?」

「救人,逃命,起碼,不必再要別人在我面前擋著。」南宮星笑了笑,道,「而且,練不練武這種事,本也由不得我。我使過一回性子,結果反倒知道了,有本事,總要比沒本事好的多。事到臨頭無能為力的那種滋味,嘗過一次,就已太過足夠。」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南宮星撩開布簾,本想問到了么,卻看到馬車仍在街心,只是車前站了三個官差一個捕快,那捕快向著慕容極招了招手,道:「可找到你了,大中午的不來吃衙門的免費飯,駕著馬車亂跑什么。快快快,跟我走,王捕頭正找你,有急事。」

慕容極一愣,道:「可……可我這會有要事在身。」

一個官差笑道:「什么要事比公務還要緊吶?咱們當差講究的就是隨傳隨到,不是急事,咱們哥幾個能連飯都不吃滿世界找你嘛?」

慕容極略一衡量,返身對著南宮星低聲道:「看來我得去一趟,你駕著馬車,往前過三個街口後左轉,第三間就是李卓的家,只是他暫住的地方,不是什么奢華門面,頂上的牌匾還是張府沒換,你莫走過了。」

南宮星看了車前幾人一眼,道:「我知道了。你跟著他們過去,最好也當心一點。」

慕容極嗯了一聲,小聲笑道:「不打緊,這邊六扇門的幾個高手奉命追拿一個江洋大盜,三五個月都不會回來。這種烏合之眾,再來七八個也傷不到我。」

南宮星換到車前,揮了揮馬鞭,四蹄揚動,吱嘎前行。慕容極跟著那四位同僚,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了街旁小巷之中,看上去像是打算抄近道回衙門。

馬車尚未駛到下個街口,南宮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這么大一個郡城,六扇門少說也有百十號人,有什么緊急公務會讓他們匆匆忙忙在飯點也不休息就來找一個小小的三等捕快?

念頭一轉,他回身將馬鞭交給唐昕,低聲道:「靠邊停下,然後進車里等我。看好這兩人,沒事不要出來。」

說罷,他在車轅上一蹬,也顧不上路人側目,沖天而起躍上一旁屋頂,幾個起落,就到了方才慕容極走入的巷旁。

這時那一行五人才剛走到半截,兩前兩後,四人恰恰把慕容極擠在中央。

但凡略有江湖經驗的人,也知道在這種二人寬的窄巷如此走法,簡直是將性命交給了身後。

南宮星唯恐打草驚蛇,屏息凝神一個箭步沖了過去。

這不到二十丈的距離,他轉眼就能趕上。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遲了一步。

也不知是本能察覺到了危險,還是身邊的四人露出了什么破綻,慕容極突然扭頭向四周看了一圈。

而就在他狐疑打量的同時,他身前兩人和身後兩人同時出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捕快打扮的人一聲暴喝:「動手!」

巷子兩側的牆頭,便同時飛落了四道寒光。

兩把鬼頭鉤,一對鴛鴦劍。

光閃一現,血色四起。

慕容極的刀甚至都沒能出鞘,鬼頭鉤已割開了他的臂肘,鴛鴦劍也已刺進了他的肋下。

如果南宮星再慢上一剎那,慕容極的右臂就要和身體分家,那三尺七寸長的劍鋒也會從側面穿透他的胸膛。

幸好,南宮星並不慢。

就連一直刻意觀察的唐昕,也絕想不到會有這么快的南宮星。

正面抓著慕容極的兩人的確看到了有個人影疾沖而來,但嘴里的那句小心還沒叫出口,眼前一花,那身影已擠入對面二人中間。

緊接著,一股大力澎湃洶涌從慕容極身上傳來,三人撞做一團,向後一齊飛了出去,慕容極創口噴濺出的鮮血,也盡數落在這二人身上,糊了滿頭滿臉。

電光火石之間,南宮星選擇了唯一能救下慕容極的方法。

他一掌推在慕容極的背中,將他連著前方兩人一起打了出去。

這一招勁透全身,雖多少會讓慕容極受些內傷,卻在半空便震暈了一起飛出的兩個對手,既當了肉墊,也沒了後顧之憂。

使鬼頭鉤的漢子毫不猶豫一腳蹬在旁邊一個官差胸口,人不落地便飛身直撲倒在地上的慕容極。使鴛鴦劍的婦人默契十足的橫劍一攔,想要擋住南宮星救人。

南宮星側身讓開被蹬飛的官差,順勢一肘頂暈了余下那個,搶了一步上前,也不理會劍光閃閃十字交錯,一掌便推了出去。

雙劍婦人心中一喜,劍鋒一鉸便要卸了這只不識好歹的胳膊。

但她的喜色還沒浮現到面上,一股寒意就已從她的骨髓中升起。

那看似飄然無力的一掌,竟不知不覺便到了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