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煙花湖畔正梳妝(2 / 2)

但雍素錦只是留下一串輕笑,返身一扭,便已隱入到林間暗影之中,大抵是為了表明誠意,她不知何時又將帶鈴珠串掛上了足踝,悅耳的輕響,轉眼便遠遠離去。

南宮星細細咀嚼了一下方才雍素錦所說的話,略一推斷,她最有可能得到這信息的渠道只有鬼面人方群黎一個,那方群黎又是從何而知?

南宮家早已覆滅多年,世家子弟盡皆流落江湖各處,怎么算,也稱不上來頭不小。

這話中所指的含義,十有八九是在說如意樓。

可他身為如意樓中人這件事,就連唐昕也不過至多有八成把握,仍在旁敲側擊不敢斷定。春妮唐行簡這些先前就與他碰過面的,了解的事情比唐昕更少,絕對不可能推出更多。

聯系到這次對方專門針對他的栽贓嫁禍,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問題應該與那朵銀芙蓉事出同源。

蜀州在如意樓內歸西三堂負責,總管岳玲和旗下三名堂主與南宮星關系都還不錯,不然這次尋找崔冰下落的事也不會如此順利,依此時的情形,他只能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通知岳總管,自上而下排查內賊。

如意樓作為一支小心隱藏著的勢力,結構並不算緊密,南宮星雖說與樓主風絕塵關系親密,名義上更是內三堂總管駱嚴的親傳弟子,可並未擔任什么實職,出江湖的時間比他師兄葉飄零還要晚了半年,底層尋常弟子,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他。

若方群黎的確是天道中人,又輕而易舉的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天道這條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少說也已恢復了六七成元氣,起碼已有了當年揪出狼魂中人的本事。

這么看,向東過來盡早進入翼州,當真是最佳選擇。若是仍強行追尋靈秀五娥余下幾人的行蹤,只怕真要連著身邊這幾條性命,一起葬送在蜀州境內。

南宮星心有余悸的回到原處,一邊思考應該如何向樓主和岳總管分別報告,一邊重新警戒著周遭環境。

那三人睡的都還算踏實,只是一個個面色凝重,白若蘭還呢喃了幾句夢囈,都不像是做了什么好夢的樣子,次日一早起來,反倒是南宮星氣色最好。

牽上馬順著山勢走了一陣,找到一眼活泉,這種情形下,兩位姑娘也都不得不拋開無謂矜持,四人一起蹲在泉邊,灌滿了皮袋,洗洗手臉。

尋了一處背陰樹叢,交替進去五谷輪回一番,總算是可以繼續上路,下山時一匹馬滑蹄扭傷了腳,唐昕只好和白若蘭共乘。

雍素錦的事南宮星在路上大略提了一提,唐昕果然如他所料支持與雍素錦合作,這種時候多個強援終歸不是壞事,白若雲並沒表明態度,白若蘭則是干脆利索的拒絕,說什么也不願與那種殺人如麻的凶殘之輩同流合污。

「可按江湖傳聞,雍素錦殺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人,借她的手有何不可?武林中這些大俠哪一位殺的人少了?就說要追殺咱們的關凜,你看她下手那股狠勁,猜猜她殺過多少?」唐昕不知動了什么念頭,仍在堅持,口氣也強硬的有些奇怪。

白若蘭坐在唐昕身前,仍忍不住扭頭瞪了她一眼,怒道:「那關凜要想幫我,我一樣不答應!就算是……就算是惡人,也不能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殺!抓進大牢的犯人,難道一個個可以全都砍頭不成?」

南宮星在旁聽她們爭執了一陣,心里早猜到了唐昕在等什么,看白若蘭似乎動了真火,只好道:「你們不用吵了,咱們不必借她的手。唐姑娘,光一個薛師姐你還不放心的話,那里還有我其他的幫手。」

唐昕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道:「看來……翼州千真萬確就是你的地頭呢。」

白若蘭一怔,沒想到唐昕臉上的固執一下子就煙消雲散,還不知該說什么,唐昕就湊近她道:「蘭妹妹說的有理,姐姐錯了,那種草菅人命的殺手,咱們不必她幫忙。方才是姐姐著急了,跟你賠個不是。」

唐昕這么明目張膽的一點點蹭向自己的目標,南宮星心知肚明卻也沒有什么辦法,只好看著白若蘭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苦笑著搖了搖頭。

騎行露宿了兩日,總算叫他們遇上一支西行商隊,南宮星加了銀子,將三匹筋疲力盡的山地矮馬換成了奔行更快的四匹高頭大馬,半日之後,總算是離開了陡峭山區,步入大道坦途之中。

等到真正離開蜀州,騎過翼州界後,南宮星才算稍感安心,當晚頭一次帶著他們寄宿在了村庄農戶。

農戶家的青菜白飯當然算不上什么美味,可對連著吃了數日毫無調料的生烤鳥獸的人來說,只是加了些鹽就足以讓他們大快朵頤。

飯後燒了開水,借了農家洗衣服的大木盆,兩個姑娘把自己關進房里,著實徹徹底底的洗了個澡。

再上路時,南宮星向村里買了幾身合體的粗布衣服給四人換上,又將白家兄妹的兩把佩劍包進包袱中,粗略一望,四人都幾乎看不出什么江湖味道。

只不過他們的長相氣質也不像是真正的農家子女,不過騙騙粗心大意的人而已。

所幸一行四人之中,一半在江湖上毫無名氣,另一半也只在蜀州略有薄名,進到翼州境內,就沒那么容易被人認出。

於是之後白晝騎行趕路,入夜就近投宿,不再如先前那般匆忙。

向東過了兩個鎮子,一處市集,十余座村庄之後,四人沿著官道折向正北,到了此時,南宮星才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地——朧湖西南依山傍水的湖林郡。

湖林雖不是翼州最大的郡,卻毫無疑問是其中最有名的那個。

那里既有月游煙波的妙景,也有香飄十里的珍饈,只是這些,已足以讓往來過客流連忘返。

更不要說,這里還有天下男人十有八九心向往之的地方——湖岸一行相思柳隔在當中,這邊是一排鶯歌燕舞的花舟,那邊是一列亮燈如晝的小樓。

這里有最好的歌姬舞娘,也有最懂得如何滿足男人更進一步欲望的絕色名妓。

天下風月,七分江南,江南煙花,七分湖林。

正因為有這樣的艷名在外,一聽說要去那里,兩個年輕姑娘的臉色不由得都顯得有些奇怪,白若雲卻想起了在陸陽城里南宮星神情古怪的那句話,立刻便問道:「南宮兄,你上次特意跟我提起要請我喝花酒,莫非,說的就是湖林郡這邊?」

南宮星摸了摸下巴,道:「是這里沒錯,不過……咱們來的早了些,先請你也無妨,但真到了時候,還是得請你陪我去喝一杯。」

白若蘭立刻搶道:「你喜歡那種地方,你自己去就是了。不要禍害我哥哥。」她頓了一頓,忍不住又別別扭扭的說道,「其實你也該少去,花街柳巷,總不是什么好地方。」

南宮星笑道:「只是去喝杯花酒,聽聽小曲兒,這里的歌姬不少都是皇親國戚的府上貴賓,過其門而不入,今後可少不得後悔。」

白若蘭瞥了白若雲一眼,嘟囔道:「隨你們吧,反正男人都喜歡這一套。」

唐昕在旁笑道:「既然他們只是去聽聽小曲兒,蘭妹妹,咱們也跟著去不就是了,省得你擔心哥哥被哪個狐狸精勾走了魂兒。」

說罷,她笑吟吟的看向南宮星,想看他怎么回絕,哪知道南宮星微微一笑,道:「好啊,你們兩個都去。不過那地方不太歡迎女賓,你們隨便扮個男裝,給龜公老鴇一個睜只眼閉只眼的借口就好。」

白若蘭仍是不太開心的樣子,小聲道:「你對這種地方倒是熟的很。」

趕路這些天一直沒遇上什么狀況,雍素錦也沒再露面,眾人的心情總算是漸漸松弛了下來。

進入翼州界後,地勢漸漸趨於平緩,道旁景色也愈發怡人,路上所見的行人農夫、攤販商賈,都透著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氣,也不知是否水土滋潤,就連水道中相貌平平的采蓮少女,都從頭到腳滲出一種微妙的生機,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摸摸她們紅彤彤的小臉,捏捏她們在水中不住撩動的小腳。

不足千里之隔,就恍如置身於另一重天地。

進到湖林境內,離湖林郡城還有一天路程時候,南宮星在落腳的小鎮精挑細選了幾身衣服,總算是讓他們脫了農戶行頭,換回了尋常打扮。

只不過因為出錢的說了算,兩位姑娘襯底的褻褲都被換作了襯裙,布靴也都換成了精工綉鞋,外裳更是步子大些就要擔心飛起裙擺。

白若蘭穿上之後手足無措,唐昕更是幾乎連路都不會走了。

無奈南宮星理由說得天花亂墜,又是這樣打扮不顯眼不易被人認出,又是這樣假扮大家閨秀進城後可以名正言順戴上帷帽更加安全,最後更是斬釘截鐵表示這么穿才好看才像個姑娘連他看了都心動。

唐昕和白若蘭互望了一眼,勉強答應下來。

有了衣物,自然還要相稱的首飾,兩位以江湖為志向的姑娘整日一個練劍一個練暗器,即便練暗器的手巧些,也一樣不過是懂得挽發扎辮,梳頭插簪而已,莫說是首飾戴的少,練暗器這個,甚至連耳洞也未曾穿開。

在南宮星花言巧語誘哄之下,次日一早,兩位姑娘就不情不願的被帶進了首飾、脂粉鋪子。

大半個時辰過後,銅鏡里面,便出現了兩張連自家主人也瞠目結舌不敢去認的面孔。

這時再讓她們兩個不開口說話端端正正坐在那兒,一定會有人猜測這是哪家官爺的千金因故拋頭露面。

兩人本就底子不錯,又讓鋪子里的熟手婆子仔細拾掇一番,英氣勃勃的白若蘭便成了柔美嬌嫩的小少女,原來就有股子媚氣的唐昕更是變得艷色逼人,要是她在唐家也敢作此打扮,她那已經做了鬼的禽獸哥哥保不准當場就要豁出去霸王硬上弓。

「這……這么一身東西,你叫我倆還怎么騎馬啊?」唐昕起來踩著仿佛只裹了層布在腳上一樣的輕薄小鞋走了兩步,看著輕飄飄的裙擺為難道。

南宮星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道:「馬我已經賣了,若雲兄受我之托,早早就去買馬車,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巷口等著咱們了。」

白若蘭雙目大睜,羞紅著臉道:「連哥哥……也、也站你那邊了么!」

南宮星心滿意足的上下打量了白若蘭一番,看的她又羞又惱忍不住別開了臉,才悠然道:「這就是蘭姑娘你不懂了,這世上做哥哥的,哪個會喜歡看見自己妹妹整日穿著扎口襯褲,蹬著厚底布靴,拿著兵器與人打打殺殺的?你要是打算一輩子這么打扮,若雲兄必定會心花怒放連聲贊同,說不定還會笑的像個傻子。」

白若蘭立刻啐了一口道:「去去去,我哥哥才不是這種呆頭鵝。」嘴里這么說,她心里還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哥哥那副模樣,撲哧笑了出來。

畢竟還是擔心有追兵趕到,南宮星另外雇了一個車夫駕車北行,四人全都坐進了車廂之中。

雖然已經是鎮上能買到的最大馬車,四人坐進去仍顯得有些擁擠,兩個姑娘還都精心妝點了一番,弄得小小空間里芬芳四溢,南宮星當然是樂得一雙眼睛看來看去,賞心悅目,白若雲則略覺尷尬,索性閉上雙眼靜心練氣。

馬車比起揮鞭狂奔自然是慢了不少,但本來的計算中就留下了富裕,等到駛進湖林郡城的南大門內,天色也不過將將擦黑而已。

未進城門,就已能看到煙波浩渺的朧湖,其時天色不過微暗,湖中卻已亮起了盞盞舟燈,往來花船之上,已能隱約聽到婉轉悅耳的悠揚歌聲,配著絲竹琴樂,恍若人間仙境。

入城之後放眼所及車水馬龍,大道兩旁宮燈高懸,商鋪大都尚未歇業,不少貨郎此時方才鋪開攤子。

白若蘭挑開布簾痴痴望著,一時間都忘了自己和哥哥的凶險處境,只想著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在此長住一陣,好生游玩一番。

馬車一路駕到朗琿錢庄門前,南宮星讓他們三人稍待片刻,只身下車進去,過了約莫兩刻功夫,才折返回來,定下了落腳之處。

按說逃亡之人,應該選個不那么顯眼的地方入住,免得人來人往漏了風聲。

可南宮星卻偏偏選了這里最大的鴻禧客棧。

按說這里住得舒服吃的也好,就算貴些南宮星也已經搶著一口氣付了半個月的押金,總歸是件高興的事。

可白若蘭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唐昕的神情,也顯得有些難以捉摸。

因為她們兩個都看到了進門時南宮星回頭望向對面的那幾眼。

鴻禧客棧的對面,是千金樓。

艷絕天下,色滿神州,分店開了不知多少的千金樓。

當朝寵妃,曾是千金樓的舞娘魁首,無數富豪商賈,均以擁有一個在千金樓掛過花牌的愛妾為榮,就連武林中百年來每隔一段時日便由眾人評出一榜的江湖四絕色之中,都有三人曾在千金樓做過掛牌賣藝的行當。

武林中的天下第一樓自然是清風煙雨樓,而尋常人心中的天下第一樓,尤其是男人心中,則必然是千金樓。

而對面這間更不是尋常的分店,正是千金樓中的第一家本鋪。

可謂是第一樓中的第一樓。

這里不僅是能讓你懷抱千金小姐一般的美人之處,也是一擲千金難買紅顏一笑的奢靡所在。

連白若雲也忍不住望著對面門樓上高懸的兩串大紅宮燈,問道:「南宮兄,你要請我喝的花酒,難不成是在這里?」

南宮星從掌櫃手中接過屬於他們的四把銅鑰匙,扭頭看了一眼神情各異的三人,笑道:「不錯,既然要請若雲兄喝花酒,當然要去最好的地方才行。」

他張望了一眼千金樓門前的花榜,又道:「不過咱們來的太早,和我預計的相差太遠,咱們起碼還要再等上四天才行。」

四天?白若雲皺了皺眉,轉身看向那張用百花綴邊,寫滿了名字的巨大紅榜。

紅榜上寫著的一個個名字前,都掛著一個小小的花牌,名字後則寫著初七、初九之類的日子。

那些名字自下而上越來越大,而名字寫的越靠上,日期便越是稀疏,最上的十來行,大都能間隔兩日。

這其中還混著一些寫著幾日後的名字,凡是這樣的名字,前面的花牌都沒有綴上鮮花,似乎是預留席位的樣子。

白若雲仔細一個個看了下去,寫著的日期上符合四天之後的,只有兩個。

一個在下方接近底部的位置,叫桂香。

另一個則離前十行不過一步之遙,寫著的名字,叫做凝珠。

ps:四絕色這種刷臉榜,肯定會更迭的很快。

一來男人喜新厭舊,二來美女在江湖上闖盪不幾年通常就名花有主了,這事兒跟追偶像一樣,誰樂意捧個別家定下了的啊。當然,關鍵還是要有新人接棒。

既然是緋色武俠,總要有個設定讓人看起來覺得這世界里不缺美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