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珠淚凝(1 / 2)

南宮星微微一笑,將面前的酒杯舉起淺淺抿了一口,悠然道:「白兄,你在說什么?你說誰在這里?」

白若雲怒氣沖沖的又往小舟那邊看去,但清風已過,輕紗已落,視線所及之處,又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倩影。

他深深吸了口氣,跟著緩緩吐出,抬手拉住了幾欲發作的白若蘭,盡量以不驚擾其他客人的聲音道:「南宮兄,這世上絕不能有如此相像之人。若是單我一個,我興許會懷疑是我思念所致認錯了人,可我妹妹方才分明也認了出來,那船里坐著的,必定是我先前的未婚妻子,李秀兒。」

南宮星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明明連唇角的弧度都不曾變化,卻驟然成了好似帶著面具一般的模樣,口中卻仍是一派悠閑道:「白兄這就是說笑了,咱們此次冒險下山,不就是為了找回你的未婚妻子,孫秀怡么。攏共三個字的名字,你怎么只說對了個秀字呢。」

白若雲眉心緊鎖,比了個手勢讓妹妹噤聲,平復了一下心緒,揣摩著南宮星弦外之音道:「南宮兄,你不必譏刺,我的情形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對秀兒的情意我自己問心無愧,這其中也許有什么誤會,我本也打算之後找到她再做解釋。可……可我著實沒想到,她會在這種地方。南宮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請你看在我妹妹的份上,為我指點迷津。」

看他態度軟的已全然不似本性,南宮星的眼中總算又有了幾分笑意,道:「我不知道什么李秀兒,我只知道那船上是凝珠姑娘,凝珠姑娘的事,你該去問她本人才對。」

白若雲聞言,雙拳一握便要站起,這時南宮星從旁又道:「白兄你喜歡動動拳腳,花月院到也有為了銀子什么都肯干的娘們。可千金樓余下各處,可不是容人撒野的地方。」

他瞥了一眼白若雲僵在半途的動作,道:「花娘也分等級,外頭榜上有名的美人,都有專人護衛,興許白兄的功夫比他們好些,可雙拳難敵四手,再說,你也不想因為在妓院鬧事,上了官府的懸紅告示吧?」

白若雲面頰微微抽搐一陣,仍站了起來道:「我一定要和她見面。即使真為此被官府通緝,我也心甘情願。」

南宮星淡淡道:「你這樣見她,能說上幾句呢?不如一會兒競價搶下,單獨入房聽曲,這樣直到凝珠姑娘歇息之前都不會有人打擾,你有的是時間向她傾訴愛慕之情。」

白若雲一怔,旋即摸向自己懷中,左右瞟了一眼,列位的其余客人大都是貴氣逼人,只怕砸出千百兩銀子連眉頭都不會動一下,心中一緊,禁不住有些微微面紅。

知道他也說不出自己囊中羞澀這樣的話來,南宮星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白兄不必著慌,我也對這位凝珠姑娘很有興趣。咱們既然那是一道的,我贏,不也就是你贏么。」

白若雲咬了咬牙,坐回原處道:「那就……有勞南宮兄了。」

那知道南宮星搖了搖頭,道:「我贏就是你贏,那同樣的,你贏也就是我贏。你想和凝珠姑娘說話,競價的當然該是你。你只要記住,你不論報什么價,我都肯幫你出就是了。」

白若雲一怔,跟著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白若蘭。

白若蘭被哥哥看得臉上一紅,忍不住嘟囔了句:「他……他願意幫你,你看我做什么。」話雖這么說,她還是感激萬分的看了南宮星一眼,都忘了明明這事情里最詭異的就是他。

唐昕旁觀至此,忍不住掩口偷偷笑了兩聲。

一曲早就唱罷,小船緩緩駛到附近一處水邊石階,那丫鬟扶著凝珠下了船,站定之後,先舉起一盞宮燈,將凝珠從頭到腳照了一遍,為的就是叫水榭賓客看清楚花娘相貌,跟著兩人一起走進回廊,快步轉入一片珠簾之後,緩緩坐下。

丫鬟撥簾走出站定,朗聲道:「諸位貴客,凝珠姑娘今夜不做大宴,只在房中招待知音,閨閣簡陋,若是超過六人,便難以容下諸位的非凡氣度,還請結伴過多的貴客早些回去另選花娘。人數合當的,等下便可報上禮單了。」

白若雲對暮劍閣附近的富貴樓也算是略有了解,那里的價碼他當然略知一二,他將兩邊規模大致做了一下比較,咬了咬牙,上手便准備報出五十兩銀子的高價。

這價格的確已經不低,天璧朝官員俸祿頗高,上縣令官居從六品上,一年的俸錢也不過就在此數上下,若是個清官,一年下來不吃不喝,也要典當祿米才能超過。

可惜這里是千金樓。

雖不至於叫人真的次次拿出黃金千兩,但也不會讓人五十兩銀子便能買到花榜險些排進前十的花娘一晚陪伴。

更不要說凝珠還是個頭一次出現的新人。

松竹院賣藝不賣身,因此歷來就是貪花好色的富貴人家挑選小妾的首選之地,見第一面就滿意贖身金屋藏嬌的比比皆是。

白若雲不過剛剛開口,遲疑著說了一個「五」字,對面那一列已有一個面相富態的中年男人朗聲道:「現銀一百兩,龍鳳玉鐲一對,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凝珠小姐笑納。」

那邊話音未落,這邊又有個聲音道:「現銀三百兩,珍珠耳環一對,還請笑納。」

兩個聲音接的毫無間隙,以至於大多數人都沒聽到珠簾後的凝珠低低的驚叫了一聲。

白若雲當然聽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簾後,估摸了一下不需借助南宮星所能達到的極限,咬牙道:「三百五十兩!」

先前那人的珍珠耳環保不准比五十兩還要貴些,他這一聲報完,周圍登時響起一陣低聲嬉笑。南宮星苦笑著搖了搖頭,朗聲接道:「我這朋友初來乍到有些緊張,他其實還沒報完,再加滑珠官雨珠各兩顆。」

「一千五百兩。大興號的三寶票,龍江以南通兌。」一個頗為懶散的聲音緩緩說道,南宮星順著望去,正是此前唐昕認出的那位浮華公子,唐炫。

依他那身行頭,倒真的確像是一擲千金的人。

這已是能給尋常青樓里中上水准的美人贖身的價錢,小一些的地方,興許連花魁都能帶走。

只是賞曲不到兩個時辰而已,認為不值這個價錢的顯然占了多數,唐炫才一說完,兩列位子上的客人便站起不少,陸陸續續沿著來路退走。

轉眼間,就只剩下了南宮星一行四人、唐炫和另一列最末位子上最後進來的那個男人。

唐炫看白若雲臉色隱隱有些發青,笑道:「這位兄台可是還要與在下繼續爭一爭?」

白若雲還沒應聲,另外那個男人卻搶先開口道:「朗琿錢庄的金龍票,一千五百兩,外帶現銀一兩。」

南宮星皺了皺眉,看那人一雙眼睛只是盯著唐炫,便低聲問道:「那人是誰?你堂哥的對頭么?」

唐昕側目仔細打量了一番,那人面目極為尋常,甚至尋常的有些非同尋常,好似不管丟進怎樣一群人中,都會迅速的隱沒消失,令人難以注意。

這真是不知多少殺手夢寐以求的天賦。

唐炫盯住那人,揚聲道:「一千六百兩。」

「一千六百零一兩。」那人不緊不慢的跟道,嘴上甚至還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唐炫眉心皺了一皺,旋即笑道:「一千七百兩。楊曇,你這樣不停加價,未免有些太下作了吧?」

「是他?」唐昕一怔,跟著小聲道,「這人也是最近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氣,成名於翼州,偶爾也在蜀州走動。他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做逢賭必贏。」

南宮星嘖了一聲,笑道:「這牛皮吹得可有些大了,賭徒不會永遠有那么好的運氣。」

唐昕搖了搖頭,飛快道:「這人的外號里的必贏指的並不是必定會贏,而是必定要贏。他要是賭輸了一把,就一定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接著跟那人不停地賭下去,直到他徹底贏回來才肯罷休。上次你在陸陽見過的尋夢浪子邢空,據說就是為此和他結下了梁子。」

兩人這邊說話的功夫,楊曇已笑嘻嘻的把唐炫的價碼推高到了兩千兩,他仍不罷休,還是笑道:「兩千零一兩。」

唐炫舉起面前的酒杯,苦笑道:「楊曇啊楊曇,你這次一共就跟我賭了五百兩,我要是就此罷手甘心服輸,你豈不是還要多虧一千五百零一兩在這里?」

楊曇雙眼一翻,道:「我賭的是你今晚搶不下這千金樓里任何一位姑娘的競價,只要能贏你,我就高興。你管我虧多少銀子進去。銀子我可以賺,賭局,你當是那么好贏得么?」

唐炫抿了口酒,將酒杯向桌上一砸,朗聲道:「好,我出五千兩!」

楊曇的臉色有些發白,顯然這數目對他而言也的確不小,但他毫不猶豫一拍桌子,仍加價道:「五千零一兩!」

南宮星看了一眼身邊已經閉口不言的白若雲,心知他絕不願欠下自己如此大的人情,寧肯不再競價,只好轉了轉念頭,一口干了杯酒,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聲譏誚無比,正斗在興頭的二人忍不住一起看了過來,唐炫忍下並未開口,楊曇卻冷冷道:「你笑什么?坐在這里也不報價,當在看雜戲么?」

南宮星又笑了兩聲,才道:「你和他做的這種事也叫賭么?他這種花銷,你這種抬價,分明是在斗富。要是真打算賭,就拿出點賭的樣子。」

「哦?」楊曇斜斜盯著南宮星道,「這位兄弟倒是說說看,怎么才算有賭的樣子?」

南宮星笑道:「既然兩位的賭局發展至今已經取決於凝珠姑娘的香閨為誰敞開門戶,那不如取來筆墨,各位把自己的報價寫在紙上,附上些說給凝珠姑娘的甜言蜜語,之後,由凝珠姑娘親自選出准備招待的客人,余人願賭服輸,如何?」

楊曇雙目一瞪,道:「唐炫比我好看,豈不是先天就占了便宜?」

南宮星悠然道:「楊兄,這里是千金樓,即便是潘安再世,該給的銀子,也一文不能少吧?還是說,你沒自信能猜出一個穩穩壓過唐炫一頭的數目?」

唐炫也跟著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妨撤回此前的報價從新來過,就按這位兄弟的規矩。你不妨猜猜看,我肯為了五百兩銀子的勝負,投下多少銀子去。方才叫道五千兩,其實我也頗為後悔吶。差點就連酒錢都剩不下咯。」

楊曇的臉色變了幾變,略一遲疑,道:「好!叫人取紙筆來!」

那丫鬟先進簾後與凝珠低聲商議了兩句,得了首肯,便匆匆離開水榭,去拿文房四寶。

唐炫往南宮星身邊掃了一眼,似乎想到什么一樣,微笑道:「我倒忘了問一句,這位兄台提的這個賭法,你們是不是也要參與?」

南宮星笑道:「那是當然,給你們兩位增加點不起眼的變數,不是更加有趣么?」

他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又掏出幾張金葉子擺在上面,接著撒了一把珍珠在旁,淡淡道:「再說若只是斗富,我們贏得太沒意思,也太過浪費,不如各憑本事賭上一把,對大家都好,對不對?」

唐炫楊曇都是眼力極佳的行家,光是看南宮星撒在桌上的珍珠,品相最差的也是官雨珠的檔次,那滾了一桌子的,分明就是數不清的銀子,神情不禁都是一凜,各自在心中重新計較著要寫下的數額。

白若雲方才就一直只是痴痴地望著那張珠簾,丫鬟取來紙筆擱在他面前,他才渾身一震,大夢初醒一般靠向南宮星,低聲道:「這……我該怎么寫才好?唐炫方才可是喊出了五千兩啊。」

南宮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白兄,你既然和凝珠曾是故交,那你肯定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了解她,該寫什么,怎么還會需要我這局外人幫你拿主意呢?」

白若雲一怔,旋即扭過頭去,又呆呆地望向珠簾之後,手里握著毛筆,卻並沒寫下一個字。

那邊唐炫面帶微笑一揮而就,將墨跡輕輕吹干,猶有余暇折成雙葉箋,抬手遞給了那個丫鬟。

楊曇皺著眉頭左思右想,先是提筆寫了兩句,跟著將紙揉成一團丟進湖里,又要了一張,深思熟慮一番,緩緩寫罷,對折一下,交給了丫鬟。

白若雲到了這時,才長長嘆了口氣,低下頭匆匆寫了一行,隨手給出。

那丫鬟拿著三張紙走到珠簾後,交給凝珠。唐炫伸指在酒杯邊緣輕輕一彈,笑道:「楊兄,你的臉色貌似不太好啊。」

楊曇唇角微微抽動,強笑道:「這種賭法讓你占了便宜。松竹院的姑娘比起其他三間院子里的,本就沒那么看重銀子,我出的價,非得能抹平你那張臉才行。就算輸了,我也不服。」

唐炫微笑道:「不管我怎么贏你,你都不會服的。為了不讓你糾纏不休,下次我就讓你贏回來。」

楊曇看了一眼神不守舍的白若雲,哼了一聲道:「你別得意得太早,莫忘了這里還有一個對手。這位兄台,可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身邊的朋友,似乎比你還要闊氣吧。」

「朋友雖有通財之義,但這位兄台頗有傲氣,不像是會全數依賴朋友的人,否則方才也不會半天一聲不吭,任咱們把價碼推得水漲船高。」唐炫眼觀六路,看得到也清楚,楊曇眼力過人,自然也看得出來,聽他這么一說,臉色便又白了幾分。

珠簾後靜了片刻,突然響起一聲似乎是苦苦壓抑卻沒能成功的抽泣,跟著凝珠竟直接站了起來,匆匆走進了另一邊的回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