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鳴金疑(1 / 2)

宿九淵大驚失色,又是運力一抽,不料長鞭斷頭處仍在南宮星掌中攥緊,只是那么小小一截,竟依然紋絲不動。

轉眼邢空劍鋒已到眉間,宿九淵不肯撒手,只得狼狽萬分的側身一滾,順勢雙手齊握攥緊鞭柄,暴喝一聲傾力回奪。

南宮星早已料到,並未打算再與對方角力,一股陰勁透入鞭身,當即便是一撒。

宿九淵畢竟遠非邢空可比,一察覺著力有異,轉瞬間便硬生生向旁變招,借力揮鞭一抖,磕開了邢空緊隨而來的一劍。

「邢空!你他奶奶的失心瘋了么!」宿九淵怒目圓瞪,身後就是屋內,一旦退入長鞭便處處受制,因此明明南宮星就在旁側,他也不得不反迎出來,從邢空劍招空隙間險險鑽過,飛身躍入廊中。

邢空揮劍橫斬,但終究劍法不夠老練迅速,只是勉強割破了宿九淵半幅褲腳,他挺劍再刺,口中怒道:「你殺了人!難道不該給個交代么?」

宿九淵向後急退,這種狹窄長廊,正是他最擅長的戰場,雖說手中長鞭斷了一截,但只要三五招間略作適應,也不會讓武功受損太多,「你發什么瘋!那個婊子為了三錢銀子,就什么都肯讓人干!我一時興起下手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條賤命,我賠她銀子還不行么!」

邢空武功本就遠不如宿九淵,在這長廊之中被長鞭劈面抽來,變招不過慢了一霎,便被鞭梢卷去了胸前一塊衣料,若是驚龍鞭完好無損,這一下便只能硬吃下來,他一腔熱血登時化作一身冷汗,忙頓住步子,連退兩步,但口中仍是怒道:「虧你自命俠義!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有什么說不出口!」宿九淵得勢不饒人,踏上半步長鞭上下揮動,勁風鼓盪頃刻便把狹窄長廊占的滿滿當當,「人命本就有高低貴賤之分,陸陽李郡尉家死了一十九口,方家不過死了兩個,可奔這里來的這些武林高手,除了六扇門的鷹爪孫,誰不是在找白家那兩個?誰關心過那幫丫鬟下人的賤命?」

看邢空節節敗退,對鞭身長度也已略覺順手,宿九淵一聲低喝,烏光上下一振,凌空斜斜一折,精妙無比的繞開邢空橫架長劍,啪的一聲抽在肩頭,口中道:「我習武多年,靠著一身本領行走江湖,武林義舉大大小小參加了上百次,我看你是個可造之材才有心結交,沒想到竟是個不分是非的糊塗蟲!真要找人償命,你身後那個可是殺了十九口的凶手!你怎么不動手?」

邢空氣勢大減,左肩受創已然行動不便,無法分心反駁更是覺得一陣氣悶,勉力格開迫近鞭梢,強撐道:「他不過是疑凶,至今也只有幾句不明不白的證言!你殺人的事,剛才可是親口承認了!」

「不必再與他多說了。」南宮星抬手一撥,將邢空拉到自己身後,向著宿九淵淡淡道,「賤命也好貴命也罷,那一個弱女子對你毫無威脅,卻被你為了泄欲活活勒死,你若是羞愧難當,找到她的家人給予賠償,我還能算你剛才說的有幾分可信。」

南宮星上前兩步,雙目微眯,道:「可你悄無聲息潛回這里躲藏起來,拉攏個不懂事的年輕人想做人證,看他突然不在覺得事情有變,又拿個妓女當作擋箭牌埋伏偷襲,似你這般秉性,參加再多的武林義舉,也不過是為了博自己的名聲響亮。湖林官府即將高手雲集,我再給你個機會,你要是肯自首歸案,由衙門將你斷罪,即使最後網開一面留下你的狗命,我也不再干涉。若不然,我即便此刻叫你走脫,」他緩緩抬起雙拳,一字字道,「也會將你宿九淵的大名寫在如意樓血色芙蓉榜上。而且,我保證不會叫你死得太過痛快。」

宿九淵怕鞭子再被扯斷,一直連連後退,聽到最後,登時面如土色,右臂一伸將長鞭收回,一時間竟連口唇都有些發顫。

「不知道這次與你同行的人,聽到你是為了一個不值錢的婊子而被如意樓追殺,會有幾人肯為你仗義出手呢?」南宮星又踏上兩步,一雙平時總是帶著笑意的眸子,此刻好似凝了兩顆冰珠。

「我不肯。」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長廊另一頭驟然響起,跟著,一個干枯瘦小的身影踏步走了進來,站定在宿九淵身後,那把沉重無比的關刀,正被她單手拎在身側,「我只會搶先殺他。」

宿九淵好似被人戳了一刀一樣跳轉側身,背靠著牆壁側目望著來人,憤憤道:「關凜!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要來落井下石?」

關凜那只獨眼冷冷的盯著宿九淵,道:「一命抵一命,很公道。」

冷汗已布滿了宿九淵的額頭,他握著鞭柄的手都已開始顫抖,他左右各望了一眼,絕望登時便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他的氣息變得急促,五官也顯得有些扭曲,跟著,他笑了起來,好似一直苦苦壓抑的什么東西在他的胸中破開,奔流而出。

「一個下賤的婊子,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婊子!你們都瘋了!這樣的婊子我殺過幾十個了!我就是得勒住這種臭婊子的脖子才會感到快活!我就喜歡看她們豬肝一樣的賤臉!女人都是賤貨!我殺就殺了!有本事的,來要我的命啊!」

近乎瘋狂的嘶號中,宿九淵長鞭一抖,擰身沖向關凜,驚龍鞭再次化為出水驚龍,狠辣凌厲的從關凜盲眼一側斜卷過去。

邢空驚叫一聲便欲上前,南宮星卻橫臂將他一攔,淡淡道:「結束了。」

宿九淵兵器受損在前,心神大亂在後,這一擊即使已是困獸之斗,也發揮不出他平時五成功力。

更何況,十成功力的宿九淵,也不是關凜的對手。

關凜一直紋絲不動的站在那里,直到鞭風已吹動了她的發絲,她才輕輕一晃,向前踏了出去。

那柄本拎在身側的關刀,瞬間化作一道寒光,劈空閃過。

宿九淵的驚龍鞭絕不算慢,看到寒光飛起的時候,鞭子已纏住了關凜纖細的脖頸。

沒有手臂阻擋其中。

任何人只靠脖子,也絕不可能抵受的住他驚龍鞭的一卷一勒。

眼前又浮現出那些女人赤裸著身體扭動的模樣,那些下賤的婊子,被他的鞭子捆住也能一連聲的浪叫……他的眼睛亮了起來,手臂一振,內力如潮水般沿著鞭身涌出。

然後,他看到了他的長鞭,突然從中斷成兩截,他看到了關凜瘦小的身影驟然欺近,他看到了,那可怕的寒光,又一次霹靂般閃過。

渾身突然變得一片冰冷,他想要轉動手腕,再揮起他的鞭子,但不知為何,四肢百骸都在霎那間失去了控制。

他垂下視線,先是看到了左臂啪嗒掉在地上,接著右臂也緊隨其後,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已喊不出任何聲音,他明明沒有跳起,卻覺得身體向上升起了幾寸。

他旋即發現,動了的並不是他的身體,動了的,只有他的頭而已。

脖頸中的鮮血噴起了宿九淵的頭顱,凌空跳了幾跳,才咕咚一下墜在了地上。

關凜站在幾步之外,抬手擦了擦濺到她臉上的點點血跡,扯掉了脖子上的半根鞭子,抬眼看著邢空,道:「過來。」

邢空捂著肩頭傷處看了南宮星一眼,略一猶豫,還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關凜那邊。

「沙俊秋在大門外候著,你去找他說清楚這里的事。讓他去客棧給你安排住處。」關凜說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咬得很用力,顯得有些怪異的生硬。

邢空點了點頭,走出兩步,又扭頭道:「關……關前輩,我冒昧說一句,我覺得……南宮兄弟應該不是那十九口命案的凶手。」

關凜卻並未答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南宮星。

南宮星扭頭看了看,先前那女子已被宿九淵之死嚇暈過去,他只好向前走了幾步,估摸了一下方才所見關凜手中寒刀所能覆蓋的邊界,堪堪站定在邊緣,微笑道:「關大姐有何指教?」

關凜問道:「你是如意樓的人?」

南宮星毫不猶豫點了點頭,道:「不錯,晚輩正是如意樓門人。」

關凜又道:「李卓一家並不是江湖人。」

南宮星又點了點頭,道:「的確不是。」

關凜不再多言,竟就這么轉身向外走去,將背後空門毫不在意的亮在南宮星眼前。

南宮星當然不會出手,他皺了皺眉,抬腳將宿九淵的腦袋踢到一邊,略一沉吟,向後一步步退到那昏迷女子身邊,直到看著關凜消失在長廊盡頭,才彎腰將那女子抱起,找了間屋子安置妥當,接著從窗戶鑽到後院,越牆而出。

這種江湖仇殺官府一貫置之不理,至多也不過會有幾個衙役上門例行公事略作盤問,既然事發在青樓妓館,來辦差的沾些油水尋尋快活,也就算是揭過。只可憐那花娘受了驚嚇,青樓損了些財物,染了些晦氣,算是招了點無妄之災,不過宿九淵的行李還留在那邊,其中多少也會有些銀子,不再需要南宮星費心。

出去後繞了繞路,南宮星先往城西去了一趟,看了看那孩子安置的如何,確認已被接受安頓下來,稍感放心,在那已經哭累熟睡過去的孩子身前默默道了句母仇已報,又交代了幾句,才出門離開。

天色已經不早,約莫也該是凝珠他們折返的時候,南宮星小心翼翼的繞了一個大圈,從一扇不為人知的後門回到千金樓。

回去卻才知道,凝珠他們一行,竟早早就折返回來,而每個人都是一臉迷茫不解,連薛憐,眼神中也帶著幾絲疑惑。

南宮星叫來還在休息的唐昕,眾人一道坐在凝珠的琴房,短暫沉默之後,他開口問道:「事情不順么?」

凝珠頷首道:「不順,整整一天,一個人都沒殺掉。」

南宮型略一沉吟,道:「莫非是對手行事比較小心,先前吃過了虧,今日便不肯上當?」

凝珠搖頭道:「不是,我們才剛一出城,就有如意樓的人悄悄傳話,有些可疑人物正遠遠跟著。聽他們說,大都是些附近流竄的亡命徒,多半是被人出銀子雇了過來。」

「讓這么一幫人當先鋒,到的確是個制造破綻的法子。」南宮星皺眉道,「之後呢?」

「我們按原定路線一路賞景,後來不知不覺發現,身邊又多了許多神情緊張的普通百姓。」凝珠神色頗為後怕,咬牙道,「我猜,他們必定是知道如意樓門人不可擅自向無辜百姓下手的規矩。」

南宮星眉心緊鎖,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不至於如意樓的人就會傻到被尋常百姓用菜刀活活砍死。不過要是想用這些人來制造點麻煩,到的確是個好主意。」

凝珠平順了一下略顯急促的呼吸,顯然是仍有些驚魂未定,白若雲在她背上輕輕撫動安慰,接口道:「將近正午的時候,情勢已經非常明顯。對方應該是早就等著咱們采用凝珠的這個計劃,我隨手抓了一個游人質問他為何不好好賞景只是跟著我們,那人嚇得連說話都結巴,告訴我他們就是拿了銀子,跟著我們轉上一天就好。問他給銀子的是誰,他也描述不出什么。當時這種拿錢的游人將山坡小道堵得嚴嚴實實,我們幾個周圍人也是層層疊疊,別說是下山,就是走出涼亭都十分困難。」

「那時候山上一下子鑽出來了十七八個人,」白若蘭的臉色也有些發白,道,「都拿著軍中那種大弩,上好了弦,遠遠對著這邊。」

凝珠接道:「百姓一下子炸了鍋,四散逃竄。如意樓安排的那些好手離得近的大都被擠得七零八落,根本動彈不得,先前那些亡命徒在山下又都拿出了兵器,又牽制住了遠遠照應的那些。我知道這就是對方下手的最好時機,只好……硬著頭皮領著他們往亂成一鍋粥的人群里沖,我知道里面可能混著殺手,但有薛姑娘在身邊,他們總該比那些神臂弩好對付些。而且再留在原地,還不知對方會有什么後手。」

雖然明知道他們已經毫發無傷的回來,南宮星還是不由自主的將白若蘭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的她臉上一紅,低聲道:「別看了,我……沒事。大家都沒事。只有凝珠下山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點油皮。」

白若雲道:「我怕凝珠有事,一看她領在最前面,連帷帽都被擠掉在地上,怕她又被七星門的人發現,只好也沖了出去。」

照說對手的目標就是白若雲,連白若蘭也不過是個添頭,南宮星不禁道:「你這也太莽撞了,你不出來,興許對方還要等等才會下手。」

凝珠似嗔似羞得白了白若雲一眼,道:「你就是不聽我的,我都說了讓薛姑娘跟著我,你跟著蘭兒走側面,這樣咱們三個都能被薛姑娘護住。」

白若雲只是搖頭道:「不行,七星門說不定還沒相信你已經死了,我不能讓你冒險。」

南宮星苦笑道:「白兄,你這樣貿然出來,其實才更危險不是。」

凝珠哼了一聲,道:「他就是這個樣子,平時看著挺冷靜,其實全是假的,腦子一熱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薛憐看他們似乎有些偏題,在旁道:「當時對方的確已經要出手了。我一眼掃過去,山林暗處至少埋伏了三四個武功不錯的人,那時候都一起漏了行跡。」

凝珠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滿臉不解道:「跟著就是我最想不通的事了。山上突然響起了又長又尖的哨子聲,那聲音一響起來,林子里冒頭的幾個人縮了回去,拿弩的那些人掉頭走了,擠來擠去的老百姓里,飛快的擠出去十幾個年輕男女,連山下那些亡命徒,也直接丟了兵器四散而逃。」

「所有安排的人,頃刻之間走的干干凈凈,就像鳴金收兵一樣。」白若雲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道,「其實以當時的情勢,即使薛姑娘武功驚世駭俗,我們也絕討不了好去,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他們硬是放過了這個絕佳的機會。」

薛憐在旁補充道:「吹哨子的是山頂一個女人,個子不高,用面紗擋著臉。她身邊有個武功不錯的高手,帶著一副鬼面具,當時距離太遠,我怕是調虎離山,沒有去追。」

南宮星嘆了口氣,道:「看來,方群黎和李嫦也都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