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急轉直下(1 / 2)

大概是怕人好奇擅闖,推開門後,唐昕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單雷頤高大寬闊的背影,站定在門前,擋住了入內之人所有的視線。

審訊似乎已經結束,屋內回盪著的,是那女殺手近乎痴呆的虛弱呢喃,「真的……就這些了……我都說了,我都說了……放過我吧……我都說了……」

唐昕身上一陣發寒,抬頭正望見單雷頤轉過頭來的明亮眸子,忙一拱手,道:「單伯伯,問出來了么?」

單雷頤帶著心滿意足的慵懶神情點了點頭,微笑道:「問出來了,走,咱們過去隔壁說。」

知道他不願讓自己看到屋內的情形,唐昕卻還是忍不住趁著他轉身的功夫,側目飛快的往屋中掃了一眼。

這一眼並沒有看到想看的那個人,兩個興奮的獄卒一個正在提褲子,一個正在解腰帶,正好擋住了被捆在木床上的女殺手。

看到的其他東西不多,卻也不少,讓她不由自主記在心里的,偏偏不是那些看一眼就毛骨悚然的刑具,而是視線掃到的一些零雜。

比如被細細剪成瑣碎小段的頭發,一些像是剛從哪里掉出來,還沾著粘糊糊的透明津液;比如一個翻倒了的小小研缽,撒了些不知道是醋還是醬油的漿汁在外,里頭好似磨進了不少蒜和辣椒;再比如地上猶在蠕動的雪白蛆蟲,漸漸圍攏到一小塊嫣紅的肉豆附近,不論怎么看,那都像是女子豐挺玉峰頂上的嬌嫩蓓蕾……

唐昕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小聲問了一句:「單伯伯,這殺手您打算怎么處置?要不要殺了?」

「殺就殺了吧,反正該問的也問出來了。」柳悲歌也在欄桿那邊應和了一句。

這種冒死刺殺的死士,到了這種時候,死本就已經成了一種解脫。

但單雷頤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推著唐昕走了出來,順手帶上了房門,屋內緊接著傳來那女子苦悶的嗚咽,好像是嘴巴又被什么東西塞住,塞的很滿,卻還要逼著她舔來舔去一樣,他側耳聽了聽身後的動靜,笑道:「我也想行行好,無奈那兩個獄卒也得拿些報酬回去不是。是死是活,干脆就交給他們,咱們別再費心了。」

想到那兩個獄卒好似被打磨過灰石一樣的眼睛,唐昕禁不住又打了個寒顫,但嘴上還是恭恭敬敬道:「既然如此,單伯伯請,這邊幾個人都在等您帶來的消息呢。」

單雷頤點了點頭,過到隔壁坐下,將那女殺手交代的事依樣復述了一遍,說到最後,沉聲道:「依我看,她所說應該不假,南宮兄弟,看來你的麻煩還著實不小哇。」

南宮星的臉色著實變得有些難看,就連唐昕的掌心也捏滿滿都是冷汗。

來的這一批殺手,竟然是如意樓西三堂監兵堂副堂主於達安的私募部屬,抽調自監兵堂下各處分舵,受訓已有將近一年之久。

按那女子交代,於副堂主前幾日也已經秘密潛入湖林城,帶來的同批部屬,至少有二三十人,另有幾位心腹精銳來得更早,她也不知道詳情。

單雷頤還順便從那女子嘴里掏了掏如意樓的情況,但她所知僅限於監兵堂內底層事務,被招收不久就被調去接受殺手訓練,手中的確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情報,不過是如意樓中一個小小的馬前卒。

「南宮兄弟,看樣子你被擒的事情走漏出去,你自家人也想要將你滅口了啊。這樣無情無義的同門,你又何苦為他們死守秘密呢?」單雷頤頗為感嘆的轉動著手上的扳指,輕嘆道。

南宮星跟著也嘆了口氣,苦笑道:「單前輩,不是我死守秘密,而是我知道的,並不比這些殺手更多。」

單雷頤眉梢微挑,緩緩道:「年紀輕輕就能有你這一身修為,這樣的頂尖人才,若是得不到重用,那這如意樓,看來也不過爾爾。」

南宮星應對道:「我初出江湖,在樓里也只是個新丁,就是有再好的功夫,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恐怕什么組織也不會太過信賴的吧。我能得了這許多方便,也是托了家師還算有幾分薄名的福。」

單雷頤似乎略覺失望,但目光一閃,神情便平復如常,與柳悲歌一道起身告辭,讓他們抓緊時間再休息片刻,畢竟誰也不知道明日還有什么安排。

關凜看了一圈屋內,道:「四個人擠太勉強,我去找地方。」說罷,也不等其他人回話,抱著關刀便開門走了出去,從外面丟進來一句,「我就在外面,你們放心。」

唐青側目偷偷瞄了瞄唐昕,小嘴一撅,道:「我……我才不和你擠,我也找地方去了。」

從前兩人就互看不上,唐昕本就惱火,此時沒了外人,自然也少了八分顧忌,當即站起一把將唐青抓住,抬手一甩直接扔進了南宮星里側靠牆那邊,壓低聲音怒斥道:「你給我消停點!還嫌自己惹的事不夠多么!要不是看你也姓唐,這么得罪過我的,我方才就直接賣進窯子去了!」

唐青扁了扁嘴,正要再說些賭氣的話,旁邊卻突然伸來一只大手,按在她頭上輕柔撫動,她扭頭過去,便正對上南宮星頗有幾分無奈的溫柔眼眸,耳中聽他道:「唐青,你身子也多有不便,就在這里好好休息吧。我現在這副樣子,又不能對你做出什么非分之事來。」

唐青臉上一紅,下意識便換上了一副含羞帶怯的神情,偏開頭道:「我……我都那樣害你中毒了,你我之間,哪兒還有……什么非分之事。我是不願意和昕姐一起睡。」

唐昕看她變臉快過翻書,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這人,到底是不是長了兩張臉,一張專對男人,一張專對女人?」

唐青立刻瞪她一眼,道:「不錯,我是長了兩張臉,不過一張專對天下所有人,一張專對你!」

南宮星大感頭痛,連忙捂住肚子,哎喲叫了兩聲,皺眉便往床上一躺,用內功逼出一層細汗,裝出一副難過至極的模樣。

唐青當即慌了神,手忙腳亂又是揉肚又是擦汗,余光瞥見唐昕毫無反應,氣道:「虧你和南宮公子一路相伴這么長時間必定不少被他照顧,看他這副樣子,你都一點不見緊張,這么沒良心,難怪……難怪南宮公子不肯要你!」

唐昕當然不能說自己知道南宮星全是作偽,只得勉強反擊道:「反正有你這心靈手巧專擅伺候男人的好姑娘在,我不動手,免得幫了倒忙。」

這堂姐妹二人一邊唇槍舌劍,一邊倒也算是盡心服侍著南宮星睡在了大床中間,二女一左一右堪堪能夠擠下,唐青一來背靠牆壁,二來已把自己當作南宮星的人,三來唐昕在側,她也存心要顯得親昵,便靠在南宮星胸膛手抱腳搭,躺在那里簡直要與南宮星貼在一處。

唐昕則無奈的多,既不能讓自己掉下床去,又不能讓唐青看出破綻不得不硬挺著吞下醋意保持著處子該有的界限,直愣愣豎在靠邊床板上,直似個眉目如畫的新硬挺屍。

而最無奈的卻是當中的南宮星,這種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卻偏偏無福消受,既不能摟過哪個親親,也不能抱著哪個摸摸,吃不得也動不得,還要裝好中毒的模樣,當真是苦到了褲襠里。

好不容易捱到身邊兩位嬌娃拌嘴拌沒了精神,氣息勻細昏昏睡去,南宮星才算得了清靜,一邊進入冥思之境將養身體損耗的元氣,一邊在腦中反復推敲著單雷頤問出的口供。

單雷頤不至於在這種場合下篡改供詞,聽唐昕的意思,那個女殺手也的確已是心防崩潰問什么說什么,兩相結合,所說內容應該沒有多少水分。

而與他所知的如意樓內情景來互相印證,也的確頗為可信。各處分舵跑腿傳訊的,所知往往只到舵主,習武辦事的,則能了解到副堂主一層,自堂主以上,通常就只有各地的精英成員才能直接會面。而即便是正副堂主這種統轄一方的頭領,也不會與同層他人多有交集,不要說東南西北內外的六方相隔,就是西方自身三堂之間,也不會有多么密切的聯系。

如此多層分叉構成的組織,自上而下方便統攬全局,反之,自下而上也是責任分明一一對應,真有今夜這樣落進敵手的同門,單線牽扯至多也就能扯出到於副堂主為止。

因此南宮星道並不太擔心這么一條舌頭能吐出多少樓里的秘密。

他擔心的,是此事的背後,恐怕不僅僅是一個副堂主這么簡單。

既然此前是去蜀州辦事,西三堂的事務他豈會不去了解。赤索、監兵、羽落三堂之中,監兵堂本就肩負著督行查事的職責,其堂主可以說是總管的心腹部屬。事出在監兵堂,簡直就是最糟糕的情形。

即便一個於達安不至於上達總管,但副堂主做了叛徒,堂主絕對逃不脫干系。單憑於達安手上的權力,還做不到調集分舵人手私下訓練。

湖林郡在如意樓中歸屬南三堂負責,因離總舵不遠,內三堂也偶有管轄,於達安帶著西三堂的人手潛入湖林對南宮星出手,稍加推測,就知道至少也是抱了背水一戰的決心。

南宮星心底一陣發寒,這說明他懷疑監兵堂的事,八成已被對方發覺。

看來這次兵行險招,倒是走對了路,內憂不比外患,早些暴露出來,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刻,也遠比深埋不動要好。

他心中暗自計量了一番,等到清晨雞啼魚肚白,唐昕微微一動側了側身,便把她輕聲喚醒,傳音入密交代了幾句。

唐昕一聽便清醒了七分,皺眉思忖片刻,看唐青未醒,便湊過去附耳問道:「萬一他們答應了呢?那豈不是危險的很。」

南宮星搖了搖頭,暗自咬牙道:「若答應倒好,我起碼知道叛徒與他們不是一路,真釣出來收拾了,也算幫了樓里的忙。我就怕……他們不答應。」

「不答應,就說明內鬼其實是和他們串通好的,他們不肯自斷觸須,對么?」

南宮星微微一笑,在唐昕面頰上輕輕一吻,道:「托給你的事,就是這么省心省力,不用我費老大力氣解釋。」

唐昕白他一眼,嗔道:「你如今內外交困,要是你在外埋伏的幫手也出了岔子,這就幾乎成了死局,虧你還有心思嬉皮笑臉吃我的豆腐。」

「真要成了死局,香你一口可就少一口咯……」

唐昕眉心一蹙,抬頭看了一眼唐青,見她仍在熟睡,低聲啐了一口道:「去,少說這不吉利的。」她鳳目半眯,帶著點初醒慵懶抿了抿唇,低聲道,「這輩子,我少說還要讓你香上千口萬口,你親的少了,我都不干。」

看她雙頰浮起一層淺淺霞暈,恰應著東方破雲朝光,真是醉人心脾,南宮星終究按捺不住,伸頸一湊,輕輕吮住了她嬌潤唇瓣。

唐昕忙推了推他,之後發現唐青鼻息沉勻猶在夢鄉,心中也是一陣盪漾,索性轉而捧住了南宮星的面頰,綻出丁香相就。

一番親昵,直到唐青嚶嚀一聲往南宮星懷中鑽了一鑽,兩人才依依不舍的分開,相視一笑。

這一夜他們幾人都沒休息多久,四下離去的那些江湖好漢可卻都美美的睡飽了覺,晨光乍現的時候,沙俊秋與邢空就早早到了。單雷頤頗為少眠,倒是早已穿戴整齊,留下柳悲歌鼾聲如雷,自顧出來迎接。

院中斜對角的一間據說住的是鐵爪鴛鴦夫妻,但直到早晨也沒見到他們二人回來,單雷頤頗有興趣的問了一問,那驛館廄牧不過是個流外小吏,對鎮南王府的上賓哪里敢有半點怠慢,當下便交待了個清清楚楚,恨不得把那夫妻二人的起居做成注本獻上。

廄牧管著驛館諸項雜事,主司馬匹換乘,對騎馬奔走的住客往來時辰自然是了解的清清楚楚。按他的說法,那兩夫妻自來了之後就只在此睡過一晚,說是睡覺,也不過是暫歇了一個時辰出頭,便馬不停蹄辦案去了。

單雷頤進到屋中,帶著幾分譏誚笑道:「世事就是如此難料,鐵爪鴛鴦廢寢忘食的滿城找人,不曾想,他們要找的人卻就住在同一間院子里。要是昨晚也回來睡上一覺,說不定反倒碰上了。」

江湖人士太多,又都佩刀帶劍,不太方便全都進到官家驛館之中,於是依舊包了那間酒樓的二層,等他們過去。

趁唐青梳洗打扮的功夫,唐昕悄悄回到床邊幫南宮星整理身上衣服,南宮星望了望窗外日頭,帶著幾分歉意低聲道:「這事只是苦了蘭兒,今日明明是她的生辰,卻不得不躲在遠處,為我擔驚受怕。」

唐昕微微一笑,安慰道:「等到大功告成,以後還有不知多少生辰你可以陪著她過。你那蘭姑娘別的我都有自信不輸半點,唯有這份堅定我是自愧不如,換我在房中,明知道你來辦這么危險的差事,還不能離開半步,那只怕和坐釘板也沒什么區別,非得想法子打探一下你的音訊不可。」

唐青推門進來,只趕上一個尾巴,好奇道:「什么音訊?」

唐昕忙收起笑臉,正色道:「我在勸他,早點交代了白家兄妹的音訊,也省得自己受苦受難。」

唐青俏臉一沉,快步走到南宮星身邊,道:「他這么有情有義,難道還礙著你了?為朋友兩肋插刀才是江湖男兒本色,你不幫他就算了,少來借著關心的由頭套話。」

「他不說,就走不得,你當真為他好,就該勸勸。」唐昕故意冷著臉道,露出幾分怒色坐在桌邊,心底頗有幾分好奇唐青會作何反應。

唐青被堵的啞了一啞,側頭看了看黑氣滿面的南宮星,咬著唇瓣想了半天,才瞪著眼道:「他不願說,我就不勸。真為他好,不就該順著他的心意么。」

唐昕哼了一聲,扭開頭不再言語,等著南宮星也被唐青伺候著擦凈了臉,這才去叫來了關凜。

關凜也不理會他們三人之間的暗潮涌動,自顧自走到床邊,照舊將南宮星一把拎起,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此時路上不必昨夜那么冷清,一晌貪歡倦歸巢的盡興游人與早早擺下攤子的小販已把門外長街擁的頗為熱鬧,南宮星被扛在肩上,擺著個自五歲起就沒再做過的姿勢,著實覺得有些尷尬,遠遠望見街角薛憐,這位好師姐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毫不掩飾的看著他掩口而笑,開心無比。

到了酒樓,昨晚的人已到了八九成,此外還多了許多新面孔,到比昨夜更加擁擠了三分。方群黎坐在當中,身邊多了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子,頂著帷帽輕紗覆面,想來就是李嫦。

南宮星留心看了一眼,雖然低頭垂首又有面紗遮掩,還是能隱約辨認出來,那分明就是暮劍閣中春妮的模樣。看來她對自己的真面目並未多加掩飾,也不知是信心十足,還是另有後手。只是不知為何,李嫦的一邊臉頰高高腫起,眼窩淤青發紫,卻好像是被什么人痛毆過一頓。

關凜將南宮星一路帶到偏角落的靠柱座位放下,自己則把關刀一橫放在桌上,拉過一張凳子坐在旁邊,唐昕唐青兩人緊隨其後跟上,一左一右護在兩側。

與單雷頤柳悲歌寒暄過後,方群黎直接開口道:「南宮星被擒的消息已經通過江湖途徑放出風去,只要白家兄妹還在城中,還關心著城內消息,不出半日就會知道。」

柳悲歌端起杯茶在口中漱了一遭,咕咚咽下,哈的吐了口氣,道:「這么急?」

方群黎笑道:「沒辦法,這位南宮公子不是還等著解毒么,咱們總不好害了他的性命。不過即便是江湖口風,外頭兩位捕頭查的極緊,估計也不會比白家兄妹知道的晚上多少,到時候直接殺來要人,咱們好像也不好攔著。」

南宮星苦笑道:「倒也不必勞煩各位攔阻,我並非凶手問心無愧,既然是有名的捕頭,讓他們帶走我也無妨。只是……怕耽誤了各位主持正義的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