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榻下囚(1 / 2)

一聽到這消息,南宮星的臉色登時就變得十分難看,看在唐青眼里,真好像是遇上了比中毒還要難過的事,她不由得好奇道:「南宮公子,不過是白家來了六個人,你這么……這么為難是怎么了?」

白家世代交替之後,年老一輩便各自落得清閑,要么雲游四海,要么轉去白家商號享享清福,照例不再插手白家事務。自暮劍閣奠基至今四代,不外如是。即便第五任的兄弟死傷大半,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願驚動已經致休歸隱的元老。

如今白天雄執掌實權,處事果斷妥當,自身武功又高,能有什么事需要驚動上一代的兩個老骨頭,大老遠帶著四大劍奴前來?

當然只有白家兄妹!

不管是有人故意挑撥還是白家又出了什么變故,方家的慘案一旦將白家兄妹定性為元凶,那由兩位元老帶著執行閣主命令的四大劍奴前來清理門戶,自然是最合理的推斷。

而且……南宮星不禁抱著惡意揣測,一旦白若雲背負罪名死在這里,下一任閣主的人選,豈不是就成了白天雄指定?

最關鍵的是,提前交代好了不准白若雲他們出現,方群黎這邊拼命放風出去不過是白費力氣,可要是換成他們的爺爺輩親自來找人,這兩兄妹難道還能避而不見么?

不論怎么想,這都是最糟糕的節外生枝。

偏偏南宮星還無可奈何。

他當然不能跟唐青講明,只好道:「我是擔心而已,你想想,上面那么多人在等著找白家的茬,結果……這幫人倒直接送上門了。我怕他們在湖林城中直接火拼起來。」

唐炫在旁笑道:「這里的人還是穩重老辣的多,不會那么輕易動手的。不過說起來,江湖素有傳言四大劍奴合璧進擊威力驚人,我倒是好奇了很久,真打起來,我一定要去見識見識有多么厲害。」

唐青皺了皺眉,突然想起這會兒可不是說話的時候,忙道:「哎呀,還說這些干嘛。正好,我炫哥哥來了,南宮公子,你讓他幫你一把,你們肯定能走的。不行……我跟你一起跑。就從這窗子里跳出去,我和炫哥哥架著你,你也不重,一定沒問題。」

唐炫笑著搖了搖手,道:「青妹,一來我不願意和男人摟摟抱抱,二來,你也太不把關凜放在眼里了吧?」

唐青一怔,身後恰傳來關凜帶著些笑意的聲音,「她也是救人心切,就算真對我用上迷葯,我也不至於怪她。年輕姑娘大都有這時候,就為了心里那根顫過的弦兒,便什么也顧不得了。」

唐炫瞄了南宮星一眼,笑道:「能撩動姑娘心里那根弦兒,也不是容易的事。」

唐青見事情敗露,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畏畏縮縮的退到南宮星身邊,聽出關凜似乎沒有責難的意思,忙屏氣噤聲,不敢開口。

關凜的確並未追責,只是道:「唐姑娘,這毒若是處理完了,咱們便上去吧。那些人,可未必會有我這么好的耐心。」

唐青一張小臉幾乎皺成一團,苦哈哈道:「關大姐,您……您也知道的,樓上那些人一個個都想要他死,只不過都礙著臉皮都不肯說到明處。再加上他們找人還用的上他。現下……現下白家來了人,不管怎么說都比他好使,先前不舍得殺的,這會兒恐怕都不會留情了。您……您就行行好,讓我們帶他走了吧。」

關凜沉默片刻,看向南宮星,道:「你這會兒走到是不難,但一旦逃之夭夭,你頭上那些罪名再想洗清,可就不容易了。」

唐青見似乎有了一線轉機,忙道:「不逃又能怎樣,樓上那些人大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義憤填膺的時候喊的響亮,誰知道肚子里都是什么鬼主意,有幾個是真心想替方家人報仇雪恨的?你……你看那方群黎,哪里是自家親戚被滅門的樣子,滿眼得意都快溢出來了,分明就是把這次的事當作自己的機會罷了。年輕的想要揚名立萬,年長的都有一把如意算盤,南宮星要是回去,根本就是白送一條命。給了他們,我還不如帶他去找鐵爪鴛鴦,起碼那是有名的捕頭,還知道什么叫查案。」

關凜皺了皺眉,看向南宮星,道:「你怎么說?」

南宮星柔聲道:「唐青的確是心急了,但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樓上心懷鬼胎的人著實不少,關大姐想來應該也是看在眼里的。只不過……我若一走了之,他們肚子里的鬼胎,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弄清呢?」

唐青一怔,偏頭看著他怒道:「你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管這些閑事做甚!」

南宮星苦笑道:「我這不就是好管閑事么。」

唐炫哈哈笑道:「青妹,你不喜歡他好管閑事,干脆就這么跟我走了吧,別摻和這些臟兮兮的江湖雜事了,炫哥哥帶你游山玩水,聽琴賞曲如何?把他丟在這兒就是了,反正,你不管,也還有昕妹管。」

唐青一聽唐昕的名字,便不屑道:「呸,她那人什么時候都算計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南宮公子要能給她天大的好處,她興許還會鞍前馬後照應著,保不准還肯把自己嫁了,如今他成了這副樣子,昕姐又不是生米成了熟飯,哪兒還肯上心費神。你是沒見,剛才她還口口聲聲要讓南宮公子去當誘餌引殺手吶!我再不幫他逃了,非得早早守了望門寡不可!」

「又不是生米成了熟飯?望門寡?」唐炫皺眉將話緩緩重復了一遍,跟著看向南宮星,眯起雙目道,「原來你中的還真是落紅殺,從青妹這里?」

南宮星苦笑著點了點頭,暗暗遞了個眼色給他。

唐炫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手中折扇一抬,在掌心敲了一記,道:「你們辦事太不爽快利索,看得我好生煩躁。恕不奉陪了。青妹,我在千金樓住著,有事去那邊遞條子找我。」

唐青瞪著眼睛哎哎叫了兩聲,但唐炫像是聽到了什么頭疼萬分的事一樣一溜煙沒了人影,遠遠好像還聽他念叨著什么「嘖嘖,看你翻了醋壇子後怎么辦」這樣沒頭沒腦的話。

「炫哥哥……這是發了什么瘋?」

南宮星軟語安慰了唐青幾句,又搬出身上的毒性,擺出一副確實堅持不到趕去唐家只有靠這里高手幫忙續命的模樣,總算是哄住了她,這才由一邊冷眼旁觀的關凜出手將他扛起,出門上樓去了。

在下面耽擱一陣,再上去後,人竟然少了大半不止。

關凜微微皺眉,將南宮星放在桌邊,道:「這是說岔了嘴,都各回各家了么?」

方群黎微微一笑,雖然李嫦已不在身邊,他神態反倒比先前從容了許多,悠然道:「他們是聽聞暮劍閣白家有前輩大駕光臨,由柳兄領著特地出迎去了。」

他盯著南宮星的臉色,緩緩道:「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南宮兄弟謹言慎行,讓我們一籌莫展。還好有武林大義在上,白家的兩位前輩為了方家血案連日趕路而來,特地帶來四大劍奴,正是為把家中的不肖子女帶回暮劍閣中當著天下英雄的面給個交代。這么一來,倒是不需要勞動南宮兄弟大駕了。」

多虧唐炫在下面提前知會了一聲,上來路上南宮星就早想到了這種可能,面上神情倒是勉強沒漏出什么破綻,只是苦笑道:「既然如此,那方大哥是不是可以放小弟前往唐家解毒去了?」

方群黎冷笑道:「那也不成,畢竟你身上還有一十九條命案待查,那案子雖說不必武林人士越權查辦,但就算是為了人間正義,你作為最大嫌疑的凶手,總該把你移交官府,交由他們審過,是非曲直,才有公論。」

唐青臉色微變,忙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架勢細聲道:「可……可我聽說官府的刑獄黑的很,真送進去,不是你干的也會被屈打成招,那樣的話,咱們豈不是平白害了南宮公子的性命。再說他的毒還未解,進了大牢,沒有高手續命,怕是還撐不到公堂提審就一命嗚呼了呀。」

方群黎眉梢輕輕一揚,笑道:「唐姑娘真是好心的很,南宮公子遇到你這么一心向善的姑娘,真是他的福氣。」

這話中滿含譏刺,任誰都聽得出來在點明唐青對南宮星的格外回護,當下便有不少雙眼睛帶著曖昧看向他二人。

方群黎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道:「與人為善本就是行走江湖的根本,何況案件未明,總不好真讓南宮公子就這么含冤喪命。這樣吧,六扇門中也有不少好手,咱們這邊單雷頤單大俠在公門中也恰好說得上話,我猜用不多久,鐵爪鴛鴦就會找到這兒來,咱們把人交給他們夫妻,再讓單兄和關凜兩位隔上幾個時辰就去幫他續命,這其中的關鍵跟他們夫妻講明,盡量不要把人帶去府衙大牢。這樣安排,唐姑娘是否滿意?」

唐青再想不出別的什么好說,只好不甘不願的點了點頭。

方群黎似乎不願讓南宮星留在這里惹出什么其他麻煩,向外面看了一眼天色,便道:「一會兒白家的人差不多就要到了,南宮公子藏匿了白家兄妹這么久,恐怕兩邊見面多有尷尬。不如,下去到客房休息片刻吧。你運功壓制毒性極為耗神,給你個清靜,也不是什么壞事。等鐵爪鴛鴦找過來,我自會帶他們去找你。」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那就有勞方兄費心了。」

方群黎皮笑肉不笑的一拱手道:「哪里哪里,南宮公子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武林之中正是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多加涌現,我們多費些心思,也是理所應當。只是奉勸一句,如意樓終究是異端邪道,遲早為武林所不容,南宮公子還是早日迷途知返的好。」

南宮星只有苦笑道:「小弟若能活到那時,定當仔細權衡。」

唐青四下打量了一圈,輕輕哼了一聲,道:「你看,唐昕不在。」

沙俊秋在旁聽到,忙道:「你找你堂姐是么,之前白家那些事她恰好都在場,方兄就點了她去一道迎接,你要有什么事找她,不行我去幫你帶個話?」

唐青心里正煩,本想丟個白眼給他,無奈多少年來早習慣了結交攀附的手法,水眸一轉,還是盈盈給了一個動人微笑,柔聲道:「不勞沙大俠費心,我沒什么事找她。」

沙俊秋有些得意的看了半死不活的南宮星一眼,微微一笑,道:「唐姑娘若是有事,盡管開口,你們姑娘家行走江湖諸多不便,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只管交代便是。」

「真有為難的地方,人家一定找沙哥哥幫忙就是。我先帶著南宮公子下去了。」唐青軟語應付過去,一扭回頭,便翻了翻眼,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關凜恰好看到,竟難得一見的撲哧笑了出來,跟著笑意一斂,提著南宮星就走。

唐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逗笑了這個煞星,愣在原地大眼眨了又眨,才回過神來快步追了過去。

沒有別的地方好去,只好又回了先前的房間,這次沒了唐炫在外,唐青扒著窗子里外看了幾遍,一籌莫展的嘆了口氣,道:「看,讓你走你偏不走,最後還是要交到那對兒鐵鴨子手里,這下要怎么辦。」

南宮星心里也頗為焦急,他一來沒想到白家的人會來的如此之快,二來沒想到天道的人如此沉得住氣,除了方群黎和李嫦這兩個幾乎半明面上的人物,其余的竟連一點馬腳都沒露出來,三來……如意樓的內鬼竟是如此沉不住氣,於副堂主死士失手,保不准就要有魚死網破的心思。

其實主使的核心南宮星早已看得清楚楚,正是方群黎和李嫦兩人,原本的計劃中,多半是李嫦以春妮身份負責白家內部調度,方群黎在外照應借機除掉方家夫婦以泄私憤,那時李嫦的地位應該還在方群黎之上。

但等到計劃出了變故,白天英奪位失敗,白天雄重掌局面的情形下,暮劍閣外的調度自然就變得比內部更加重要,逃遁出來的李嫦自然也就成了方群黎的副手。

南宮星想著李嫦臉上那不同尋常的傷痕,推測這二人之間興許出了什么矛盾,而最近最不合常理的地方,自然就是郊外那場莫名其妙鳴金收兵的刺殺,當時指揮的,正是李嫦。

難道那次撤退其實是李嫦擅作主張?放走了這樣的絕好機會,方群黎大發雷霆以至於出手懲戒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這下倒是繞回了之前的疑問,李嫦是發了什么失心瘋突然收手?既然被打成這樣,必定是拿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南宮星皺眉苦思,心底隱隱有了一個猜測,恰能和之前與唐昕詳談時的靈光一現相符……

「南宮公子!」唐青氣哼哼的往他身邊一坐,興許是已經在他面前露了底,也就懶得再做那許多偽裝,直接斥道,「你還發什么呆啊!你真被那對鐵鴨子帶走關起來,可就真是九死一生……不對,十死無生了!」

「那畢竟是名聲在外的捕快,」南宮星笑著攬住唐青纖腰,強打精神安撫道,「再說以單雷頤在鎮南王府的交情,講明情況的話,也許真能按方群黎所說的安排。我沒有做過殺人滅門的事,問心無愧,走一遭審訊,洗脫嫌疑,對我也不是壞事啊。」

唐青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急得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腳,怒道:「你真當自己是金剛不壞的身子么?你有多少內力能一直壓著毒性不發?這里往唐門路途遙遠,早一刻出發你才多一分活命的指望你懂不懂!」

南宮星柔聲道:「我懂,可我若是擅自與你逃命,你覺得這里這些高手會善罷甘休么?昨夜刺殺我的那些死士會錯失良機么?你們唐家的人,就真的會救我而不是和唐行簡一樣想殺我么?我知道你著急,知道你心里苦,這都怨我……」

唐青氣鼓鼓的啐了一口,扭臉看向一邊,悶聲道:「我說不過你。反正……你要不走,我就跟你一起下大牢。幾個看大獄的臭男人,我還應付得來。」

她話雖這么說,可一想到昨夜那兩個帶著那種眼神的獄卒,還是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南宮星嘆了口氣,不再多言,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緊綳的脊背,思緒再度飛快的流轉起來,急著去理清那紛亂線索中驟然透出的一絲光亮。

屋中安靜了片刻,關凜突然開口道:「年紀輕輕的,不要心事太重,否則容易未老先衰。」

南宮星一怔,側目看去,關凜那只獨眼正盯著他,顯然也在思考著什么,他略一躊躇,道:「晚輩也算是身陷囹圄,不認真想想應對,真被鐵爪鴛鴦當作凶犯定罪,可就大大不妙了。」

關凜淡淡道:「說的有理,不過我若是隨時可能毒發身亡,就沒心思還想著洗脫嫌疑的事了。」

南宮星心中一震,明白關凜已有些起疑,察覺到他對身上的劇毒似乎並不太在意,只好苦笑道:「解毒的事我自己也拿不出辦法,只好想些別的東西分分心,不然總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慫包德性,不過是白給別人添幾分憂心罷了。」說著,他還撫摸了一下唐青的發辮,權作暗示。

關凜嗯了一聲,微微頷首。

屋內重又安靜下來。

約莫近午時分,單雷頤帶著小二端來了飯菜,順便為南宮星續了一道真氣。

南宮星精神稍有好轉,故作不經意般問道:「單前輩,樓上聽著十分熱鬧,是白家的人到了么?」

單雷頤笑著點了點頭,道:「剛到不久,正和蜀州的熟面孔們熱絡著呢。你安心在這兒待著,找白家兄妹的事,這就和你無關了。」

南宮星暗道不好,嘴上卻只能笑道:「不來問我那是最好,也算給我片刻清靜。」

單雷頤走後,眾人匆匆用罷了飯,關凜似乎對外面的事沒有多大興致,坐著椅子靠在門邊自顧睡了。

本以為鐵爪鴛鴦不久就會過來,南宮星還和唐青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了大半天,結果左等右等不見人,唐青便發了脾氣,硬把他按在床上逼著睡了。

他正好也想趁著單雷頤輸來的真氣還能頂上一陣,自己運功冥想彌補一下損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