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間歇(1 / 2)

看南宮星這次從門內出來的頗快,薛憐站在長廊另一端問道:「怎么,那間屋什么也沒有么?」

南宮星深吸口氣,平復下因看到寧檀若慘狀而鼓盪的濁氣,咬牙道:「有,不過已經不打緊了。」

薛憐並未深究,而是抬腳一踢蹬開眼前屋門,緩緩走入,左右打量一番,出手一刀斬斷引線,這才緩緩返身出來,朗聲道:「叫別人進來清理吧,這層看樣子也沒人了。」

南宮星眉心緊鎖快步走到薛憐身側,道:「沒想到他們竟然真撤的如此干凈。一個人也不曾滅口。」

「死的盡是裘貫帶來的人,倒真是有趣。」薛憐冷笑一聲,扭頭看著窗外,問道,「既便如此,這個悶虧,也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南宮星嘆道:「總之還是要先找到凝珠,白若雲已經舍身赴會,就算為了他,也一定要保全凝珠才行。」

「咱們把客棧幾乎是團團圍住,除了最後曲終人散過於喧鬧可能漏看了人,其余時候可都是一直有人仔細盯著,那之前絕沒人離開過。」薛憐略一斟酌,慎重答道。

南宮星疑惑道:「可若是那時凝珠才離開客棧,她為什么不回千金樓?難道又有人劫持了她?」

「不可能。」薛憐斬釘截鐵道,「那時裘貫帶著部眾左右挾持著一眾賓客作為人質,歌妓舞姬全都走在後面,無人看守,凝珠姑娘如果遇到什么危機,稍稍引發騷亂,就能被咱們的人注意到。」

南宮星沉吟道:「所以……她是自願跟人悄悄離開的。白若雲不在,這個人會是誰?」

「她在此處孤苦無依,怎會有別的相識。」薛憐垂手握住刀柄,快步走向樓梯,「這里交給他們收拾,咱們回去問問和凝珠一道的那幾個花娘。」

南宮星扭頭看了一眼寧檀若所在的屋子,輕輕嘆了口氣,往薛憐那邊跟了過去,遠遠道:「我倒真沒想到,裘貫竟然當真就這么輕易地撤了。他布下這么大的陣仗,竟真的只是為了讓白若雲自投羅網。」

薛憐頭也不回道:「這人的確有趣。有機會,我倒真想領教一下,他的武功是否也和他的心計一樣有趣。」

南宮星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緩緩道:「殫精竭慮,必有所圖。天道耗費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區區一個暮劍閣,到底能讓他們得到什么?蜀州武林即便三分,暮劍閣也是其中最小的一塊,這種好處,怕是還及不上一個苦心經營官至郡尉的李卓吧?」

薛憐一貫懶得去想如此復雜的問題,只淡淡道:「合算與否要看所缺為何,興許天道里有不少官府中人,李卓這樣的一抓一把,那自然是暮劍閣更金貴些,好歹也是雄踞一方的名門正派,多少有些江湖地位。」

南宮星心中暗暗盤算,唐門那邊天道也許早已開始暗中行動,峨嵋光看這次的表現,應該也不可能幸免於難,如此看來,拿下暮劍閣,蜀州武林就幾乎盡在天道操控之下。

可這一番折騰之後,暮劍閣的境況依舊是一團迷霧,滿眼疑雲,根本看不出天道要如何從中得到好處。以南宮星的看法,倒更像是被李嫦牽著鼻子,當作工具用來報復了一通白家。

天道會被一個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么?南宮星有些不敢相信,可反復推敲,種種跡象依然指向這個結果。

也許裘貫就是發覺到不對,才祭出法寶,強行提前了天道的所有計劃。若是把這當作巡查的本分,那裘貫功成身退匆匆而去連殺人滅口都懶得去做,也總算是情有可原。

出到門外,南宮星回身看了一眼已經一片死寂的鴻禧客棧,幾個如意樓中的弟子拎著水桶飛快的上樓,去消除霹靂震天雷的殘余隱患。

遠處一個精干漢子頗為狼狽的匆匆跑來,一拱手道:「稟公子,方才那聲巨響已經查明。」

「是什么?」

那漢子略一猶豫,沉聲道:「是裘貫的手下,在小巷炸傷了咱們派去盯梢的兄弟。」

南宮星心中一震,忙道:「可有人傷及性命么?」

那漢子搖了搖頭,道:「據前面回報,裘貫出手用飛刀打偏了最近的一顆霹靂震天雷,弟兄們都只是被碎片波及受了些傷,沒有性命之虞。」

「知道了,快帶大家去千金樓內療傷。裘貫的行蹤暫且不要再管,這人老奸巨猾,弟兄們恐怕應付不來。」南宮星捏了捏拳頭,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與裘貫的初次交鋒,就這樣以南宮星一方的一敗塗地告終。上百條無辜百姓的人命,結結實實的拿住了如意樓的死穴,也逼去了不肯回頭的白若雲。

幸好今晚白家二老那邊還有群豪聚集,不至於偷偷要了白若雲的命。

若是明日他們一同上路,白若雲一出湖林,怕是就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本不想正面大動干戈,誰知道情勢所迫,竟還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南宮星一踏入千金樓,便馬不停蹄叫來幫手,飛也似傳訊出去,同時號令原本保護千金樓的所有好手,清理完鴻禧客站之後,立刻駐守湖林城各方大門,絕不能讓白家二老與四大劍奴帶著白若雲悄悄離去。

「真的准備打上一架?」薛憐略帶雀躍的問道,纖長玉指在漆黑的刀柄上用力一握,「我負責哪幾個?」

「我也不想如此,無奈……」南宮星眉心緊鎖,一身傷痕隱隱作痛,卻仍消不去半點心頭越燒越旺的無名火,「天道的機變花巧實在已經到了防不勝防的地步。苦心經營堅守抵御,最後還是被人看准罩門,一招得手。要不是兩個捕頭悄悄殺了進去,他們幾乎兵不血刃就能達到目的。如此看來,真不如主動出擊,好歹先把已經確認無誤的這幾人,格殺在湖林城中。多死一個,白若雲回暮劍閣的路上就多一分平安的可能。」

薛憐笑道:「你不用跟我解釋那么多。你只要告訴我,哪幾個是我的。就夠了。」

「峨嵋清心老道和裘貫,你任選一個即可。」南宮星不假思索便道。

之前對裘貫的低估忽視釀成如今的失敗,把他列為和清心道長同等的對手,應該不算誇大。

薛憐微一蹙眉,道:「兩個都要,不成么?」

「只怕會有些危險。清心老道武功深不可測,岳總管對他贊不絕口,裘貫城府可怕,韜光養晦多年誰也不知深淺,你選其中任何一個,我都還有些不太放心。豈能兩個都交給你。」

薛憐見他神情凝重,微微一笑,頷首道:「那好,明日誰先撞在我手里,我就負責劈了誰。」

「也好,剩下那個,就由我或我娘出手。」

薛憐瞥他一眼,舉起刀鞘往他肩頭戳了一下,道:「還是交給伯母吧,你這副樣子,連七成功力也施展不出,能對付個方群黎不出岔子,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

南宮星強笑道:「都是些不打緊的傷,我去睡上一會兒,就沒什么大礙了。」

薛憐苦笑道:「怕就怕你睡不成。一來凝珠還沒找到,二來……你別忘了還有個蘭姑娘,正等著你去勸慰開解呢。」

「蘭兒很識大體,不會為此糾纏不休。你看她也沒吵著要陪哥哥一起回去。這就比江湖上總是意氣用事的人強上許多。」南宮星嘆了口氣,緩緩答道。

「那你是不打算和她見面,准備躲一夜么?」薛憐微微蹙眉,不解道。

「不。」南宮星苦笑道,「我要是想安心的睡上一覺養養精神,就必須見她一面。」

「你去吧。」薛憐微微一笑,道,「找凝珠的事,我來負責。」

「有勞師姐了。」南宮星深深一躬,快步往白若蘭的住處走去。

心亂如麻的此時此刻,他需要握住白若蘭發涼的小手,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去尋找心中一片清明的安定。

他已沒有再犯任何錯誤的余地。

敲了敲門後,屋內傳來略帶哭腔的聲音,頗為警惕地問道:「誰?」

南宮星情不自禁的放柔了語聲,緩緩道:「是我,小星。」

屋內叮咣一聲,似乎是碰翻了桌子,跟著,房門幾乎被整扇拽掉一樣的打開,白若蘭雙目紅腫站在門內,定定的望著南宮星,看了片刻,才猛轉身過去,沖到盆邊撩起水來洗了洗眼睛,一邊擦一邊清了清嗓子,道:「你總算回來了。我……我都擔心死了。」

南宮星帶上房門,將她撞歪的桌子扶正,坐下道:「我沒事。倒是你哥哥他……」

白若蘭抬手一擺,認真道:「他救下了那些人的性命么?我沒聽到爆炸,應該是救下了吧?」

「救下了。」南宮星也只好肅容道,「客棧內數百條人命,只死了些裘貫的手下,還都是兩位捕頭下的手。」

白若蘭吸了吸鼻子,強作鎮定道:「那我哥哥就算丟了命,也總算是值了。救人於水火,舍身成仁,這才能叫俠義心腸。」

南宮星抬手撫著她淚痕猶在的面頰,不過幾日不見,她竟顯得憔悴了不少,清瘦幾分之後,英氣大減,難得多了幾分嬌弱之態。

他軟語寬慰道:「你也不必這么悲觀,四大劍奴令行禁止,白家兩位長老更不可能特地為取你哥哥性命而來。光是跟著他們回去,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白若蘭凄然一笑,道:「我又不是傻子,那些人逼迫我們兄妹到這種地步,怎么可能單單之為將我哥哥帶回白家。我二伯武功高強,真到了暮劍閣里,多了四大劍奴幫手,誰還敢向我哥哥下手?他們……他們必定要在路上施展手段。四大劍奴武功雖高,辦事卻一板一眼絲毫不懂轉寰應變,單指望他們,說是九死一生,也不過分。」

南宮星雙手將她發涼柔荑包進掌心,咬牙道:「還有我。我已差不多查出都是誰想要取你哥哥的性命。明日一早,白家眾人上路之際,那些人必定都會現身。我已安排下人手,和他們決一死戰。只要元凶首惡伏誅,你哥哥路上就不會有事。至於白家,咱們可以到了之後再想辦法。」

白若蘭眼中頓時泛起一絲亮光,但轉念一想,又擔憂道:「可對方來了那么多高手,拼殺起來,豈不是傷及許多無辜人命?」

南宮星沉聲道:「那邊高手雖多,卻並不都是天道中人,其中不少都是被其蠱惑而已,到時候我會安排人公布一些事情出來,只要讓那些人心中起疑暫且不出手相棒,我就有七分勝算。」

「只有七分么?」白若蘭心中一驚,小手一翻反握住南宮星的手腕,「不成,我聽薛姐姐說你也受了傷,你要再有個什么好歹,我……我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干脆……咱們叫上薛姐姐,再讓唐昕求求她那個很厲害的堂哥,咱們跟在我那兩個爺爺後面,暗中保護我哥哥如何?」

南宮星搖了搖頭,道:「這次我學到了一件事。退避防守,的確不如主動進擊。我若早下狠心不去管他們暗中還有何人,先把露了身份的都一個個除掉,也不至於讓事態發展至如此地步。事事求全,最後就是事事皆敗。」

白若蘭看他神情極為懊悔,忙柔聲道:「這不怪你,咱們畢竟被人栽贓陷害,要是隨便出手殺人,不僅於事無補,反會把罪名坐實。到時就算湖林城里沒人想殺我哥哥,整個江湖呢?難不成要把所有為行狹義而來的人都殺得干干凈凈么?」

「殺得干干凈凈也沒什么關系。」南宮星面上殺氣四溢,冷冷道,「這些仗著有點武功便終日廝殺不休的武人,全殺光了,百姓反而清靜。」

「別這么說,你自己也是習武的,我也算是江湖中人,難道你我也都該死么?」白若蘭略感不安,忙摩挲著他的寬大手背,細聲道。

「我既然踏入江湖,那弱肉強食,死在別的高手手上,也只能怨我自己學藝不精。怪不得別人。」南宮星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殺意,道,「所以什么武林什么江湖,我都不希望你涉足其中。」

白若蘭微微一笑,垂首道:「你這就想著把我關在家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飯了么?」

這微一低頭,玉雕般的頸子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嬌羞無限。

照說此時正該順著她的心意偏開話題,柔柔說些情話,暫且叫她忘了心頭那些擔憂煩惱。但一聽到相夫教子中那個子字,南宮星心中一顫,想起還有丑話忘了說在前頭,只好輕輕嘆了口氣,略有些提心吊膽的將自身體質與子嗣一事又一次講給她聽。

上次對她只是草草提了一遍自身內功後患,她不願詳談,匆忙岔開話頭,幾乎算是沒有商議。這次他顧慮到女子心中擔憂,便索性前前後後講了個通透。

白若蘭初還以為他是舊事重提,結果越聽越是驚愕,到中間聽出南宮星有後悔之意,更是眼眶都紅了幾分,直到聽他一條條說完懷胎危害甚大且對女子體魄要求極高等種種弊端,才用力咬了咬唇瓣,垂下視線也不知在心里默默算計什么。

南宮星講完,忙仔細察言觀色,試探道:「先前我忘了和你好好商量此事,就貿然求定終身,是我不對,如今我想明白了,此事對女子一生頗為重要,你……還可以重新考慮一下。不必掛懷暮劍閣的事,你我之間的關系如何,都不影響我幫你到底的決心。這是我該還你的。」

白若蘭默然片刻,道:「其實上次我就想說,你要早些時候叫我知道,我興許還要瞻前顧後一番。如今……事已至此,你就是突然說你是皇宮里偷跑出來的太監,我也沒辦法不是。誰叫我心里,不知不覺就已經容不下別人了呢。」她幽幽瞥他一眼,輕聲道,「白家子孫多,嫁出去的閨女娶進門的媳婦,都是開枝散葉的好手,要是這樣我都沒了後,你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南宮星猜測她那種多少沾點大戶習氣的心思,興許是打算從白家過繼養子,只好苦笑道:「你說。」

不料白若蘭向他這邊斜斜一靠,倚進懷中,道:「你決不能比我早死。」

南宮星一怔,心中登時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