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戛然而止(1 / 2)

***********************************

清心道長的年紀並不太小,在他還不是峨嵋掌門的時候,他曾見到過兩次這把淡青色的彎刀。

彎如新月,光落濺血。

那時,這把刀的主人還叫何若曦,月狼何若曦。

這門刀法,叫做月光。

他那時的眼光已經相當銳利,第一次,就看出了何若曦刀招中的三處破綻。第二次,則看出了拔刀出手前僅有的一處空門。

只不過,以他當時的武功,僅能旁觀者清而已。

那兩次他見到的月光,都以摧枯拉朽的氣勢,輕而易舉的擊敗了對手。

他記住了那門刀法,記住了那詭異莫測的彎彎刀光。

五年前,他就自信已有把握接住何若曦至少三刀。

而如今,就算是何若曦親自站在面前,他也敢說自己有至少六成勝算。

薛憐,只不過是何若曦的弟子而已。一個據說接過了何若曦月狼名號的,年紀輕輕的少女而已。

但清心道長並沒有輕敵大意。在江湖活得越久,就越知道武功的高低,和年紀的關系並不太大。

而狼魂選擇弟子,也通常會找天資過人根骨奇高的孩子。

他這一劍,用上了足足九成功力,作為起手,這已是把對方當作何若曦來看待。

何若曦成名十余年,刀下亡魂無數,所以這絕不能算是小覷。

可薛憐拔刀的瞬間,清心道長就意識到,他的的確確小覷了薛憐,至少,從結果上是如此。

薛憐如果對上他所見到的那個何若曦,勝算至少有八成。

那一刀看上去並不快,可清心道長的劍卻偏偏慢了一寸。

刀光,瞬間如月色鋪開。

背後的毛孔一霎盡數張開,清心道長立即撤劍旋腕,三尺青鋒化為一片光幕,護住身前各處。

他根本沒去看薛憐的刀,只是盡可能護住所有要命的地方,同時雙足一頓,身形急退。

他絲毫也不懷疑,如果不曾見過何若曦的月光,此刻他已血濺刀下。

叮叮叮叮,仿佛連成一線的四聲輕響。

旁人興許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到薛憐那彎彎飛起的刀光輕描淡寫的劈向了清心道長的劍幕。

但清心道長知道,那伴隨著劍鋒顫動的四聲輕響,正是在鬼門關前的四次進出。

屬於峨嵋掌門的從容穩重剎那消失,當年親眼見到月光時的那一股熱血奔流在血脈之中,清心道長雙目一亮,暴喝一聲:「好!」長劍一轉,沉腕上撩,斜指薛憐小腹,竟絲毫不顧身份,擺出以弱迎強的架勢。

薛憐渾不在意這種雜事,第一刀不見奏效,纖腰一擰毫不猶豫揮出第二刀,漫天月色瞬息聚攏一處,自上劈下,後發先至。

清心道長毫不猶豫橫劍一封,貼地旋身連轉三個圈子兜到一旁。果不其然,那一刀看似直劈而下,卻在最後猛然折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清心道長若是存有一絲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心思,這一刀便會將他的手臂連著首級一並斬下!

薛憐眼神微變,目光一閃,秀足向後一踏,突然施展狼影幻蹤平平移開丈余,抬手一刀揮出,那邊一個峨嵋弟子猝不及防,收劍回救不及,慘叫一聲掌中兵器連著手腕血淋林掉在地上。

刀光並無絲毫停滯,月牙般彎彎一繞,竟又飛向那人頸側。

清心道長怒喝一聲,縱身上前,長劍平指,劍尖青芒暴起,疾刺薛憐肋側,攻其必救。

薛憐本就是要逼他攻來,裙擺一翻,旋身橫斬,反劈清心肩頭。

清心道長不再撤回守勢,劍招一變靠著身法堪堪躲開刀風,掌中長劍仍是搶攻出手。

峨嵋武功由入門往上,至少有四套劍法循序漸進,可清心道長此刻劍招,卻並非其中任何一種。不僅沒有半分道家功夫的穩健,連招式間的殺氣都絕非玄門正宗的氣概。

但這劍法卻著實厲害,氣勢狂猛以攻代守,一劍快過一劍連綿不絕猶如夏夜滾雷,寒芒閃動看得人眼花繚亂,目力差些的,怕是連劍刃所指也看不真切。

薛憐胸腹一緊長嘯一聲,不肯轉為守勢暫避鋒芒,纖纖玉手青筋暴凸,青青彎刀正反連斬,一雙秀足穩穩踏在地上,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硬生生陷入石板寸許。

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周遭近處幾組相斗之人,情不自禁停下動作,直愣愣看著兩人過招,滿目駭然。

如此迅疾凌厲的交鋒,旁人卻聽不到半點金鐵交擊之聲。那瞬息萬變的激斗,數百招轉眼過去,二人的兵器卻沒有相擊一次。

看似勢均力敵,峨嵋門人中較為年長那些,臉色卻都變得略顯凝重。

清心道長的黝黑面龐微微透出紅光,眉心緊鎖,持劍右臂連衣袖都鼓脹而起,顯然已出盡全力。饒是如此,他足下仍然小小退了半步。

而薛憐刀氣雖少了幾分縱橫霸道,卻始終詭秘難測,彎刀的奇妙弧度配合無跡可尋的刀法月光,完美的令人絕望。何若曦曾經有過的那些破綻,一個都未在她的手中出現。她踏上那小小半步,簡直好似踏在了峨嵋弟子們的心窩之中。

方群黎一見清心道長漸漸落了下風,心急火燎怒吼連聲,只無奈陰絕逸斜刺殺出之後轉眼趕到南宮星身邊,一把古劍黃泉使得陰氣逼人森寒徹骨,楊曇鐵尺強攻南宮星收勢不及,當的一聲反被削去半截。

陰絕逸陰森森一笑,掌中幽冥劍施展開來,對南宮星沉聲道:「小子,一朵銀芙蓉,我幫你兩次了,也不算虧吧?」

南宮星雙掌分擊拍開兩柄峨嵋寶劍,此時七星門與峨嵋派已將閑雜武人幾近殺絕,出來幫白家助拳的,除去關凜等一干熟面孔,便只剩下邢空帶著幾個年輕人守在白景洪身邊,苦苦支撐三名峨嵋高手圍攻。但要不是那三人忌憚近處四大劍奴之威,斷不會拖延至此。

此時能得到陰絕逸這等強援,的確是雪中送炭,南宮星只得回道:「不知陰前輩要托如意樓為您辦什么事?」

陰絕逸一劍刺出,劍鋒嗡嗡作響,黃泉化作烏光,逼得楊曇連退數步,口中道:「我求你們幫我找人,找一對母女!」

南宮星單打獨斗應付方群黎綽綽有余,只是顧忌兩邊游走的峨嵋高手,不得不招招求穩,苦笑道:「難怪師兄說頭一遭任務一定得慎重再慎重,一旦選了,此後來的最多的,便就是那一類。我這一趟出來,接到手的怎么全是找人。」

雍素錦站在不遠處冷冷接了一句,「不必再算我的,我已不用你找。」

陰絕逸冷哼一聲,真氣鼓盪橫劍一掃,道:「不是找到,是找回。我知道她們在哪兒,只是那地方,我有十條命也進不去。」

南宮星心中一凜,口中笑道:「陰前輩劍法過人內息醇厚,十個您也進不去的地方,莫非是清風煙雨樓不成?」

「要是清風煙雨樓倒好,起碼姓謝的不至於扣下別人妻女,硬留做自己門人。」陰絕逸一邊作答,一邊搶步追擊,逼得楊曇左支右絀,幸好旁邊殺來兩個騰出手的部下,才堪堪擋住。

方群黎指使不動峨嵋弟子,心頭焦急難耐,只恨裘貫沒帶幾個霹靂震天雷放在手邊,看身前兩人不緊不慢對答起來,登時怒極,雙爪泛起一層黑氣,矮身一抄,從極為陰損的角度連攻數招。

南宮星卻早已在等他拿出壓箱底的手段,一時也顧不上回陰絕逸的話,當即內息化陰為陽,右臂力貫筋脈,怒喝一聲:「好,魔教的功夫果然了得!」

異龍道、逆龍道雖在西域一樣赫赫有名,但百忙之中說的那么詳細必定會有人不及反應,而這一聲魔教,卻足以讓不少人的視線瞬間轉到方群黎身上。

方群黎登時察覺不對,手上招式也跟著微微一頓。

這略略停滯的一霎,便已足夠要命。

南宮星左掌斜斜一劃,右拳呼的一聲霹雷般砸出,毫不猶豫破進方群黎雙爪間唯一的破綻之中。

長河落日,飛沙映血!

方群黎悶哼一聲,斜飛數丈,口中噴出一道紅色弧光,砰得一聲摔在地上。

雍素錦目光一閃,倩影一扭,悄悄隱沒於一片混亂之中。

柳悲歌苦笑一聲,雙足一蹬,大鵬般落在南宮星眼前,離別刀凌空一斬,氣勢驚人,口中道:「方兄弟本就受了傷,如今也敗在你手下,南宮兄弟,看在我這張糙臉份上,放他一馬吧。」

方群黎武功確實顯得頗為古怪,渾不似能勝過柳悲歌的模樣,聽到這么一說,南宮星才明白多半是昨晚方群黎已在他娘手下吃了悶虧,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陣暗自慶幸。

但如此天賜良機,他也不肯放過。他向後退開半步,故意朗聲道:「柳大哥,我與你頗為投緣,照說不該不給你這個面子。但方群黎卑鄙無恥,連自家同宗親眷都能用來栽贓嫁禍,一手造就今日不可收場的局面。你就這樣把他帶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柳悲歌長嘆一聲,道:「這的確有些強人所難,要不這樣,我柳悲歌替他欠你們如意樓一個人情,只要你們樓主覺得哪樁事值得方群黎一條性命,只管吩咐,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若我們就想要他的命呢?」南宮星冷冷回道,語氣驟然少了七分客氣。

柳悲歌一怔,突然心中一動,扭頭看去,雍素錦竟不知何時扛起了方群黎,正快步從混戰間隙中穿梭而出,幾個七星門的殺手想要攔下,卻被幾個如意樓弟子拼死擋住。

「把人放下!」柳悲歌縱聲怒道,揮刀便要縱身而去,不料身形未動身側拳風突至,百忙之中擰腰豎刀以臂相抵,當的一聲接下一招落日神拳。

南宮星忍著腰間刺骨裂痛,道:「我也受著傷,你不妨看看我會不會敗在你手下。」

柳悲歌側頭看他一眼,苦笑道:「看來若不和你分個高下,方兄弟就非死不可了。」

「你就是與我分了高下,他也非死不可。」南宮星余光一掃,看雍素錦已鑽出外圍,匆匆往遠處離去,兩個捕快領命盯梢,尾隨跟上。他心下一松,心知以雍素錦對官府的了解,兩個捕快必定盯不住她,公門高手大多留在此地鎮場,方群黎可想見是有死無生。

柳悲歌自然也看得出,皺眉微一搖頭,帶著幾分氣惱揮刀劈向南宮星肩頭。

這二人早交過手,彼此招式熟悉得很,又都沒有真動殺心,看起來斗得氣勢驚人,實際上全無性命之虞,反不如其他戰局凶險。

如意樓弟子死傷漸多,其余為白家助拳的二流好手也大都已經倒下,七星門的殺手雖也所剩無多,但隨清心道長而來的近二十名高手,卻才不過三傷一死,剩下的分開結組,將這邊殘余高手各個圍住,纏斗不休。

關凜斬殺一人之後,便被三個峨嵋高手幾乎逼到城牆之下。

唐炫身形靈動,一直不與峨嵋劍客正面硬碰,左右游走擊倒數名江湖豪客之後,泥鰍般滑到邢空那邊,鋼骨折扇疾刺連點,與他們一起對抗增加到五人的峨嵋劍陣。

白若麟一手劍法與夕雲三十六式似是而非,打了峨嵋弟子一個措手不及,十招未過,便引住兩人分進合擊,將他逼在城牆邊上,與宋秀漣寸步不敢相離。

余下峨嵋高手連著傷者,盡數圍攏在清心道長身後不遠,一旦清心道長再顯敗象取勝無望,便要一擁而上。

匆匆一眼掃去,這戰局倒像是峨嵋派惹了什么仇家,被人拉幫結伙找上門來似的。

白若雲眼見形勢危險,心急如焚,無奈連催四大劍奴數遍,那四人就是紋絲不動,他怒道:「等這些幫咱們的都死光了,他們聯手過來殺我,你們四個難道還守得住么?」

那四人齊聲道:「劍令所在,雖死無懼。」

南宮星忍不住譏笑道:「這四個榆木腦袋,是不是還要你們家人命令他們每天去幾趟茅房啊?」

柳悲歌一刀劈來,道:「你還有心說笑么?」

南宮星自然也知道情勢危急,薛憐與清心道長用的是極耗真元只為早些分出勝負的打法,縱使薛憐刀法精深勝了一招半式,局面也難以拉到均勢。

方才一句話的功夫,關凜左臂掛彩,唐炫百般維護,身旁仍倒下兩個年輕俠少,白景洪也一身劍創血染青袍,白若麟雖然劍法詭異暫切不落下風,但宋秀漣已退到無處可退境地,眼見就要成為拖累。

大占上風的,僅剩下快將楊曇逼出戰圈的陰絕逸而已。

「不說笑又能如何,」南宮星一拳擋開面前刀鋒,苦笑道,「誰叫我連連失算,沒想到清心這老牛鼻子竟然想畢其功於一役,直接帶著大半家當來拼命。」

柳悲歌長嘆一聲,突然笑道:「有好些年沒和峨嵋的人玩過,也不知道他們如今的峨嵋劍法有多厲害。」

南宮星心中一動,拳勁略收,忍痛笑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么多峨嵋高手齊聚一堂的機會,只怕不多。」

柳悲歌哈哈一笑,道:「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要勾搭峨嵋派的小道姑陪我過夜一樣。罷了,我去領教領教。」

他口中說著,平平一刀揮出,單腳一扭,已作出施展身法架勢。

南宮星微微一笑,雙拳一錯隨意一封,想在他刀背順勢一敲助他些許拳力。

哪知道,那平平一刀招至半途驟然變快,快的遠超南宮星的想象。

這根本不是南宮星心中的柳悲歌能使出的一刀。

一刀之威,就足以凌駕在方群黎十成功力之上,湖林城中與南宮星交過手的,唯有單雷頤的威脅可以相提並論。

但對單雷頤,南宮星絕不會有如此松懈的一霎。

顧不上內息轉陰,南宮星催動至陽真氣,冒著走火入魔的風險使出大搜魂手,強行去捏厚重刀背,同時腳下狼影幻蹤拿出十二成本事,幾乎要把身軀扔向後方一樣猛力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