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戛然而止(2 / 2)

但他的手只沾到了刀刃帶起的疾風,重傷未愈,身法也遠不如平時輕靈詭異。

刺骨的寒意從他胸前掠過,紅霧噴出之前,他竟都沒有感覺到痛。

好快的刀!

毫無疑問,這才是真正的離別刀。

但南宮星也可以斷定,這絕不是柳悲歌賴以成名的離別刀。

這一刀中沒有絲毫氣勢,沒有多余變化,甚至沒有絲毫意境。

簡單,純粹,只是為了讓對手的身體分離。

分離成不再有生命氣息的碎塊。

這不是武者的刀。

這是殺手的刀。

南宮星通體發冷,如墜冰窟,腰傷迸裂的情況下,胸前多了這么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他就是天神附體,也絕撐不過半刻就要倒下。

而前提,還要是他能躲過柳悲歌的下一刀。

「南宮兄弟,你也忒不小心了。」柳悲歌仍是粗豪笑語,掌中刀鋒一轉,已將剛才那瞬息間的一刀掩飾得干干凈凈,仍是平常的武功路數劈砍過來,「看來還是咱們先分了勝負再說的好。」

他口中說著分勝負,刀刃卻毫不猶豫向著南宮星的頸側劈下。

那里跳動的血管只要破體寸許,便足以失血致死。

南宮星已流了不少血,半邊褲管,已被浸染的粘粘糊糊。刀光飛來,他心中竟突然變得無比平靜,雙腳一軟,一屁股坐了下去。

陰絕逸暴喝一聲,一道烏光遠遠飛來,當的一聲撞開了柳悲歌的刀刃,他身形隨後趕至,也顧不得去撿地上那價值不菲的劍鞘,一招幽冥劍擋下離別刀,冷哼道:「我要救的人,豈能讓你殺掉。」

柳悲歌哈哈一笑,揮刀砍去,順勢道:「我斗我的,關你屁事!你要救,那我還偏要試試殺不殺得成!」

南宮星捂著胸前傷口,勉強閉住穴道止血,冷眼看去,柳悲歌已是平時的模樣,離別刀虎虎生風,卻在陰絕逸的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楊曇站在遠處略作喘息,看了一眼身邊倒下的那幾名殺手,突的又噓溜溜吹了聲哨,轉身一縱,向著城門飛奔而出。

城門邊守著的捕快互看一眼,卻沒一人跟上去做追蹤,寧檀若面色變了幾變,口唇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默然不語。

玉若嫣在遠處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城門那側,抬手打了一個手勢,身邊一人立刻點頭,轉馬往湖林府衙的方向去了。

南宮星還道楊曇那一聲哨又要招來什么幫手,正要轉頭環視,卻見他一溜煙跑沒了影,心下大感奇怪。

他正不知緣由,就聽柳悲歌縱聲長笑,縱橫斬出三刀連退五步,朗聲道:「好一個幽冥劍!今日這場混戰惱人的很,我錯手傷了南宮兄弟有些懊惱,手頭不順,咱們改日打過。少陪了!」

說罷,他竟也不再理會方群黎的生死下落,轉身毫不猶豫沖出戰圈,找官差最少的地方飛身而起,幾個起落就已不見蹤影。

戰局之中,終於盡剩下了峨嵋門人。

雖說其余場面都占著上風,但清心道長這邊,卻已經退出了三步。

每步退開,地上都留下一個越來越深的足印。

薛憐當然也進了三步,但她腳下的印痕卻是越來越淺,最後一步上前,不過像是尋常百姓踏過。

場中剩下的除了唐炫身邊那稀稀落落幾個,已都是眼力一流的高手,每個人都看得出,此前千招,勝負已定,此後百招,勝負將分。

清心道長面色極為難看,他看薛憐年紀輕輕又是女子,才拿出了壓箱底的本領將決斗拖入持久損耗之中,想仗著內功優勢漸定勝局,哪知道薛憐耐力竟也如此悠長,酣斗至今掌中彎刀絲毫不亂,盡管額上微顯汗光,氣息稍變急促,依然殺招頻出好似水銀瀉地,逼得他只能全力維持。

轉眼又過百招,清心道長面色黑中透紅,一連七劍緊逼無果,不得不又向後退出一步。

這一腳踏下,陷入泥中險些覆蓋腳面,他根基一晃,綿密劍招中自然出現了一個計算外的破綻。

計算外的破綻,便意味著無法補救。

高手相爭,沒人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薛憐秀目之中寒光一閃,連連劈砍的彎刀毫不猶豫化作青虹,月光乘隙而入!

清心道長拔足一躍縱身而起,腳尖一勾將帶起泥土踢向薛憐頭面。

若非生死搏殺,有此一招應對,清心道長就已經算是敗了。

但他現在考慮的已不是算不算敗,而是會不會死。

泥土如何阻攔的住鋪開的月光,那把青青的彎刀,追魂索命。

一聲悶哼,半邊大腿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若不是清心道長輕功過人,薛憐又確實被損耗不少,這一刀只怕已帶走了這位一派宗主。

一個峨嵋弟子飛身將清心道長穩穩接下,旋即三名同門扇形迎上,彼此呼應攻向薛憐。

一個清心道長的師兄弟並不可怕,但十多個,則完全不同。

就在薛憐的神色也顯得有些凝重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錚的一聲輕響,一支利箭呼嘯而來,逼得一個峨嵋弟子揮劍擋開。

隨著突如其來的飛箭,二十多個勁裝短打,刀劍在手的精壯漢子策馬奔至,也不理會在旁虎視眈眈的官府高手,一個個足點馬鞍騰身而起落入戰圈,四人一組分開迎戰,轉眼就接下五位峨嵋門人。

另有兩人一左一右將南宮星攙扶到圈子之外,挺身守在旁側。

這些人下場同時,遠處錚錚連響,銳利箭矢好似木黃流星,接連射向峨嵋眾人,背心遇襲的幾人不得不分神自救,關凜寒刀出手,當即斬下一顆頭顱,白若麟也手起劍落,刺傷身前一人右臂。

只有唐炫反倒幫對手撥開一箭,順勢在那位道人臀上拍了一掌,笑道:「這邊的援兵到了,還不快走。」

遠遠看去,那放箭的高手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中等身量,濃眉大眼,相貌憨厚,他將一壺箭矢射出近半,才從房頂上提氣趕來,飛身落在南宮星身邊,急急蹲下,扶住他就一連聲道:「小星!我奉岳總管的命過來幫你,王判這家伙,光說你帶傷過來可能有危險,可沒說你傷成這樣啊!你說說你,胸口都快能看見骨頭,一邊褲管都被染透了色兒,怎么還敢過來打架啊,你真當這是吃倆豬腰子就能補回來的么?」

「聖耀兄,我……」

「我知道,你頭一遭出任務,不願意給大家添麻煩,可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多召集點人呢,你早說這里不光有叛徒還有峨嵋派來撩事,我就把幾個副總管都叫來了,那幾個給咱們助拳的是誰?不是咱們樓里的啊,是欠了人情?還是白家的人脈?」

薛憐一見來人,早早眉心微皺身形一晃換到遠側出手,連飛箭幫忙都寧肯錯過。

南宮星也一副要不是有傷在身肯定先往別處躲躲的表情,一直等他說完,才道:「聖耀兄,等到此戰結束,咱們再慢慢細聊如何?」

這人年紀雖輕,在如意樓中地位卻著實不低,早早就當上了西三堂副總管,江湖上的身份叫做百里驚弦左丘放,表字聖耀,雖名氣平平,但手底下頗為扎實,就是練的頗為偏門,是少有的使弓高手。

南宮星在西三堂中與他交情最深,知道這人性子直楞,對樓主忠心耿耿,除了天生背運時常倒些小霉之外,算是無可挑剔的人才。他看左丘放起身就要殺去陣中,忙又道:「聖耀兄!那邊高手太多,你千萬小心。」

「你管你的傷就好,看我去弄死那些臭牛鼻子!」左丘放哈哈一笑,轉身便走,踏出幾步之後,張弓搭箭,一聲弦響,寒光飛射而出。

他在箭上凝了真力暗勁,已非方才遠遠掩護的手法,一支飛箭迅如電光,旋轉刺向峨嵋門人後心。

照說在江湖之中弓箭遠不如暗器有效,即便是彈弓彈子,也更加簡潔有效,強弓勁弩,通常是官軍配備。

但左丘放此時堂堂正正在數丈之外順次瞄准,箭箭逼人,威力比暗器高手也不遜色太多,煞是要命。

峨嵋弟子被左丘放連番驚擾,又被新援分散了人力,馬上又有一人中箭被關凜順勢一刀劈做兩半,另一人被白若麟一劍封喉,嘶嘶倒下。

眼見情勢漸漸逆轉,清心道長又傷勢不輕,剩余峨嵋弟子各自棄下對手,退往掌門身邊,一來彼此呼應更為擅長穩妥,二來,也不再給左丘放背後冷箭的機會。

可有些對手,並非想棄便能棄下,薛憐身前二人才不過剛剛想要後撤,腳掌離地不足數寸,就被她尋到雙劍交錯間的一個破綻,月光掃過,頸斷頭落。

清心道長臉色蒼白,駐劍站起,冷冷道:「看來如意樓是仗著勢大,要將敝派斬草除根了。」

南宮星傷重虛弱,無力與他辯駁,更何況此時閑雜武人早已死絕,給這場血戰白白添了分量,剩下的,無非是誰能活著對江湖說話而已。

薛憐冷笑道:「既已成了天道走狗,斬草除根也沒什么。你今日就算走脫,我早晚也會殺上峨嵋山,讓你到陰曹地府里信你的天理公道去。」

宋秀漣在遠處嘶聲叫道:「師父!我們幾個被田靈筠騙得團團轉,如今死的死沒的沒,這前前後後,您就當真一點也不知情么!」

清心道長面不改色,道:「為師若是知情,難道還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至親,毀棄婚約流落天涯么?」

薛憐握刀踏上兩步,冷冷道:「打到這會兒贏不了了才想起講理,晚了。」

清心道長面頰抽動,默然無言,他身邊兩個同門卻按捺不住,出陣迎上,怒道:「真當我峨嵋會敗在你們手下么!」

他們才剛上前,側後突然兩道極細寒光無聲無息飛來,沒入二人脖頸,他兩個身高相差數指,暗器釘入的地方,卻是分毫不差。

「不錯,我還真看不出,你們今日要怎么討了好去。」那兩人的僵硬身軀還未倒下,唐月依的聲音已從旁響起。

她側目看了一眼南宮星胸前傷口,清美雙眸登時怒火充盈,冷冷道:「比起勝敗,你們還是先想想生死的好。」

清心道長緩緩將劍舉起,傲然道:「區區生死,何足道哉。如意樓為禍江湖,貧道除魔衛道,力有不逮,以身相殉便是,」

他身邊另一人指著南宮星怒道:「修羅仙子!你當年也是唐門炙手可熱的繼任人選之一,怎么墮落到假死隱世,偏幫如意樓這種歪門邪道去了!」

「呵。」唐月依輕笑一聲,百花乍綻,看傻子一般瞥了那位峨嵋門人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指的那個,剛巧是我獨生兒子。你說,我是該幫你還是幫他?」

那人面上頓時一黑,無話可說。

邢空驚魂稍定,看了一眼逆轉局勢,忍不住快步走到南宮星身旁,低聲道:「南宮兄,你當真要讓峨嵋派自此一蹶不振么?」

南宮星苦笑道:「這條路,本就是他們掌門為他們選的。」

邢空略一思索,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求情的理由,抬眼所及屍橫遍地,在江湖之中,這種事情的結果,只會是其中一方全部倒下。

薛憐略覺不耐,彎刀凌空一劈,龍吟般輕響一聲,道:「少說廢話,接著動手吧。你們跳進江湖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頗為整齊的踏步之聲,那聲音剛一傳到,玉若嫣便跳下馬來,從背後解下長劍,緩緩走到離南宮星丈余之處,揚聲道:「違禁械斗,死傷諸多,在場凶嫌,全部拿下,拒捕者,就地正法。」

她每一字都說的很慢,很重,那一張令人恍惚的絕美面容上,沒有絲毫笑意。

隨著她的話,城門與街道同時涌入數百官兵,小半長槍在手,大半勁弩待發。幾乎同時,城牆上一聲喝令,百余守衛張弓搭箭,瞄住了空地諸人。

其余捕頭捕快紛紛拿出隨身鐐銬,向著人群走去。

南宮星連忙向左丘放使了一個眼色,左丘放雙手一抬丟掉兵器,其余如意樓弟子立刻退到後方,將兵器扔下。

白景洪慘然一笑,對四大劍奴道:「你們四個臭疙瘩,收了劍,這里幾百張弓,還有公門高手壓陣,要是害的若雲成了刺蝟,你們可算是沒辦成事。」

四大劍奴互看一眼,齊齊收劍回鞘,但並不挪位,仍護在白若雲四周。

南宮星眼見他娘和薛憐面色都有些不善,忙對玉若嫣問道:「玉捕頭,自願跟你們走的,可否不上鐐銬?」

玉若嫣微微搖頭,道:「不行,你們武功高強,一旦脫困,再想抓到可要多費百倍功夫。不僅腳鐐,馬上還會有人取來鐵枷。」

一個峨嵋門人就在近處,當即飛身撲來,怒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

玉若嫣雙目微斜,身子忽的一側,向旁踏開半步,嗆得一聲拔劍出鞘,抬手刺了出去。

沒有招式,看不出路數,她就那么隨隨便便的出了一劍,卻在那人的劍尖從她肩上刺空而過的同時,洞穿了對方的咽喉。

她擰身微微一讓,回劍入鞘,依舊是公事語氣道:「我再說一遍,拒捕者,就地正法。」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只有一個人好像沒聽到也沒看到一樣,突然大聲道:「人太多了,咱們走。」

是白若麟。

他好像瘋病發了一樣,抓住宋秀漣往懷里一扯,將她往肩上一扛,竟就這么轉身一縱,仗著地利之便,直接鑽進了城門之中!